「四善二十七最」:古代官員如何考核?
洪邁在《容齋隨筆》「四筆」中說:「唐制,尚書考功掌內外文武官吏之考課,凡應考之官家,具錄當年功過行能,本司及本州長官對眾讀議其優劣,定為九等考第,然後送省。……今但付之士按吏據定式書於印紙,比者又令郡守定縣令臧否高下,人亦不知所從出。」粗略看來,此言是說唐宋兩朝考績方式多有不同,宋代考績不如唐朝嚴謹。
考績,也稱考課,考核,課績和考察,是對在職官吏政績狀況進行評價,確定等級和去留。洪邁寫這段文字是指責當朝不好嗎?不是!思忖《容齋隨筆》主旨,洪邁決不會有此意。他不過把觀察到的現象記錄下來而已。確實,考績走過遙遠的路途之後,形成了意味深長的情勢,一面是高層千方百計堵塞漏洞,另一面則是在具體的操作中日益流於形式,嚴重程序化。
查閱史書,官吏考核的制度和方法在我國源遠流長。《尚書》中有「三載考績,三年黜陟幽明」的說法,儘管此說未必真正實行過,但後來各朝大都採取了3年考績的辦法。考核的標準和內容,從先秦到清,歷朝歷代雖有很大差別,但大多包含對官吏自身的要求,對農業生產、戶口情況、財政收入、社會治安以及能否發現人才等方面的內容。對官吏自身的考核,從先秦開始,就以德、能、功來要求官吏。荀子提出「德以敘位,能以授官。」唐代的「四善」(一曰德義有聞,二曰清慎明著,三曰公平可稱,四曰恪勤匪懈),就是把官員自身的道德修養放在首位。至於勸課農桑,戶口增加,獄訟無冤,推薦人才等等,則是考核官吏具體的業務能力。
對官吏考核的方法有定期、不定期,逐級考核和專項考核等多種。從漢代至唐宋,大抵一年一小考,三年一大考。明朝規定,三年初考,六年再考,九年通考。當然,不定期考核、逐級考核、單項考核也很流行。漢代實行逐級考核,皇帝考核丞相,三公;尚書考核列卿,御史中丞考核刺史、丞相和三公;刺史考核郡太守,郡太守考核縣令、縣長,縣令考核鄉三老、嗇夫。採用多種方法考核以後,就可以定出等級來。漢代考核的結果,最好的稱最,差的稱殿。唐代官吏考核分為三等九級,即上、中、下三等,上上,上中、上下,中上、中中、中下,下上、下中、下下九個級別。按「四善」「二十七最」的標準,一最四善為上上,一最三善為上中,一最二善為上下,無最二善為中上,無最一善為中中,職事粗理,善最不聞為中下,愛憎任情,處事乖理為下上,背公向私,職務廢缺為下中,居官諂詐,貪濁有狀為下下。明朝分為稱職、平常和不稱職三種等級。在三年內,兩次考核稱職,一次平常的,按稱職算,兩次稱職,一次不稱職,按稱職算;一次稱職,一次平常,一次不稱職,按平常算;兩次不稱職,或兩次平常,一次稱職或一次不稱職的,按不稱職計算等級。
吏考核方式方法雖然不一定很完滿,但能作為一種制度延續下來,自有可取之處,對官員的管理肯定發揮了積極作用。凡事都有弔詭之時,實行既久的官吏考核也是如此。到了唐代中後期,監督、制約機制的不完善,官僚體制的各種弊端表現得較以前突出,考績在很大程度上逐漸流於形式,將被考核的官員一律定為「中上考」的情形越來越多。《唐會要》「考功郎中」條,記德宗貞元六年(790年)正月事說:「自至德以來,考績之司,事多失實。常參官及諸州刺史,未嘗分其善惡,悉以中上考褒之。」某些人因身份地位不同,基本是未考核已定級。負責地方軍政、民政、行政重務的官員,其課績基本都定在上考範圍之內,所謂的「考」,實際是花費人力、物力,把形式認認真真演誦一遍,然後堂而皇之地在上考中再區分為上中下三等。
每個皇朝都出台了不少有關考察的命令,也屢次強調要認真執行,結果卻往往不得力,常常成為徒有其名的具文。南宋高宗時,樞密院編修鄭剛中說:「每當朝廷要施行一件事的時候,總是交代給監司去辦,監司交代給郡守,郡守再交代給縣令。各自將檔下達的手續辦理完畢,卻不再過問對於老百姓是否帶來了實惠。……結果,現在無論朝廷頒布任何良法美意,天下人都知道不過是虛設空文。這種欺罔誕謾之弊,至今不能革除,上下各級普遍如此,只圖應付當前,到了檢查的時候,就拼湊些彷彿近似的材料,向上報告。」鄭氏雖未特指考績,卻把各級官吏對待考績乃至治事的方法揭得見底了。不獨如此,為了利益,結黨營私,不在少數。在宋代,即便是依照常規進行考課的地區、部門,也嚴重存在「考課不實」的問題。例如,地方虛報治事績效;只寫勞績,不記拖欠等等。
到了清代,考績仍未擺脫走過場的尷尬局面。《晚清官場規則研究》記述晚清的考核制度云:「內閣漢侍讀僅2缺,另稱『正副閣長』,例均保列一等。旗人侍讀14缺,必須兼誥敕者才能保為一等。翰林院自侍讀至檢討,必須在南書房、上書房入值,在清秘堂、國史館任提調以及辦院事、協辦院事者,可保列為一等。」同過往的朝代一樣,官員的特殊群體仍然享受特殊待遇。
從根本而言,虛應故事的弊端與體制相關,體制不變,監督機制不變,考績就難免淪入嚴重形式化,唐宗宋祖都如此。考核,本是一件不錯的事情,最終卻異化變味,首先在於高層與基層隔膜,在於某些人憑借特權謀取私利,另一些無勢無派的人就覺得不過爾爾,無論好壞自己都不是獲利者,上司指東即雲東,長官道西就稱西,久而久之,好事便陷入尷尬境地,不復有繁榮之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