魯迅原配朱安:魯迅終其一生都覺得虧欠的人
對於朱安,41年的婚姻一片荒漠,孤獨地來孤獨地去。對於魯迅,也多次對友人說:「她是我母親的太太,不是我的太太。這是母親送給我的一件禮物,我只負有一種贍養的義務,愛情是我所不知道的。」
位於北京阜成門內西三條的魯迅故居,不大的四合院,種有丁香樹,北面是個兩進的臥室,外面一間,大概八平方米左右,裡面擺著張桌子,還有一張沿西牆放置的床,桌子上放著一個介紹性質的小紙片,上書:魯迅母親和朱安的臥房。朱安從1924年5月到去世,一直住在這裡。
看朱安的照片,才知道她並不美麗。眼睛低低地望著,重重的眼皮,天生有一種舊式媳婦的恭順相,高高的額頭,扁扁的鼻子,寬厚的嘴唇,穿著一件深色元寶領的舊式棉襖,那上挺的領子把臉龐遮蓋得更加逼仄尖薄。
小腳、沒讀過書的朱安是舊式中國的產物,留洋歸來的魯迅從最初,便是帶著一種抗拒舊勢力的情緒來對待她的,這樣的不接納,有一種先入為主的意思,是不可改變的刻板印象,從頭錯到尾的那種。
其實放到現在看,朱安身上的謙良恭儉,正好是作為一名賢良的家庭主婦的絕好品質,最起碼比起胡適那個動輒操刀的太太,朱安要柔和溫婉得多。可在那個風雲激盪的歷史交匯處,朱安卻只能是個時代進步的犧牲品,就好像那三寸的小腳,踏過舊時代的門,也如同過了氣的時髦一樣。
1906年夏,魯迅從日本回到紹興,在母親的安排下,與同鄉的、大自己三歲的朱安結婚,婚後四天,魯迅毅然東渡日本,朱安頂著一個名不副實的媳婦頭銜,伺候娘娘(紹興話,即婆婆,魯迅的母親魯瑞),獨守空房,一等就是十三年。直到1919年冬天,她才在魯迅的安排下,和婆婆及魯迅三弟一家搬進了北京西直門的八道灣居住。
在八道灣,周氏一家團圓的歲月裡,也許是因為朱安沒有讀過書,也許是因為大先生魯迅的冷落讓朱安一直抬不起頭來,又或者是由於朱安天生就有著與世無爭性格,總之周氏兄弟分家之前,朱安這個長嫂,沒有順利成章地當上家,家庭財政的大權,便悄然旁落到周作人的日本媳婦——羽太信子手裡。
三年以後,因為某種至今不能確定的原因,周氏兄弟失和,1923年8月2日,魯迅帶著朱安,搬去磚塔胡同俞氏三姐妹處借住,基於擔心流離失所的考慮,搬走之前,魯迅曾詢問過朱安是願意留在八道灣還是回紹興,如果她願意回去,他會按月給她寄錢。朱安婉轉地拒絕了,她想和魯迅一起搬出去,照顧他的日常生活。
1924年5月,朱安和娘娘一起,搬進了阜成門內的這個小四合院,這一年,朱安四十六歲,這個如今只有一棵丁香點綴的四合院,就是朱安後半生全部的天地。1926年,魯迅離開北京南下廣州、廈門,同許廣平女士結百年之好,後來長期居住在上海,這其中,只有1929年和1932年回過北京兩次。
這時候的朱安恐怕已經是徹底斷了念想,以一種吃齋念佛遁入空門的心態度日,所謂生趣,也只能是照顧娘娘這件事上。大先生是新式的大先生,娘娘還是舊式的娘娘,有娘娘在,朱安便還會覺得自己是有點用處的。在那個略顯陰沉的、青灰色的四合院裡,兩代舊式婦女相依為命。
1936年,魯迅去世,北京方面的生活費,大部分是許廣平在負擔。1943年,魯瑞去世,臨死前,魯瑞讓朱安千萬收下原周作人每月給她的十五塊錢,算是這麼多年服侍她老人家的一個交代,朱安的人生走到這兒,真的是到了戀無可戀的地步,只剩下餬口這個本能可供她操勞。
由於經濟上的困難,朱安忍痛將魯瑞餵養了十幾年的黃黑色大花貓,蒙了雙眼,讓傭媼帶到崇文門外放走了。1944年唐弢造訪朱安,看見她也只是默默地喝著湯水似的稀粥,吃著幾塊醬蘿蔔。雖然有許廣平的接濟,在心底裡,朱安依舊有著一種拿人家的手軟的客氣和怯怯,盡量把生活需要降到最低,不給別人造成太大麻煩。
1947年6月29日,朱安因病去世,逝世前,她還將兩塊衣料送給許廣平作紀念。
朱安的一生是悲哀的,因為她的人生,幾乎沒有飛揚的時刻,她彷彿是一顆銹了的圖釘,最初被釘在哪,一生就只能釘在哪,無可奈何地孤獨老去。她不過是想做一個孝敬婆婆、恪守三從四德的舊式婦女,她最大的願望也不外乎嫁雞隨雞嫁狗隨狗,只可惜她是帶著一雙小腳被推進新時代的,她無力往前走。
當時代的列車轟轟然朝前駛去的時候,我們站在車上,望著車尾那些漸漸遠去的人影,不經意間,我們大概還能夠望見朱安式的哀怨眼神,這眼神裡,囊括了一代舊式婦女悲慘命運的寫真。
朱安為魯迅空守了41年,直到1936年魯迅去世,也沒給朱安留下有個自己孩子的希望。她是一個典型封建婚姻包辦的犧牲品。朱安臨終前,淚流滿面地說:「希望死後葬到大先生之旁。」她想念許廣平和海嬰。她面對自己的情敵和情敵的孩子竟然毫無怨恨之意。
朱安的墓地設在西直門外保福寺處,沒有墓碑。她在這個世界上生活了69個春秋,孤獨地度過了四十多年的漫漫歲月。在她的人生悲劇中,所有的人都沒有過錯,錯的是那個時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