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清重臣葉名琛的悲劇下場:葉名琛是怎麼死的
鴉片戰爭之前,在廣州做官,是肥差。但在19世紀四五十年代在廣州做地方大員,卻是一個苦差事。因為兩廣總督,要負責五口通商事務。儘管打了一場敗仗,被迫開了門,但在皇帝眼裡,所謂的五口通商體制,無非是從前一口通商的擴大而已。外夷的事,從前沒有官方之間的交涉,現在不能沒有了,但也僅限於廣東地方的地方官。讓他們遠遠地支應著洋鬼子,別讓這些人來煩皇帝。然而,洋人不好對付。打仗之前,洋人就多事,打完了仗,他們的事就更多了。誰做兩廣總督,誰麻煩。
葉名琛1847年做廣東巡撫,協助耆英處理通商事宜,1852年做兩廣總督,獨當一面。一直到戰爭爆發,1857年被英法聯軍掠走,一直在做這個苦活兒,跟惹不起,而且總來惹你的洋人打交道。更苦逼的是,這期間恰好是天下多事之秋,遍地烽煙。廣州所在的珠江三角洲,則是兩廣起事的野心家覬覦之地。作為地方大員,葉名琛一方面要鎮壓農民起義,應付洪兵的圍攻,一方面要保障貿易,維持廣州的財源,為陷於困境的朝廷分憂。
葉名琛的個子很高,有1·8米左右,後來的名臣,大概只有李鴻章可以和他媲美。但是,人卻很邋遢,袍子穿得很髒,都不肯洗,生虱子是免不了的,大有王安石的風格。家裡有錢,但他很節省,也很清廉。這一點,使得這個人很得道光和咸豐這兩個超級喜歡節儉的皇帝的歡心。葉名琛的前半生,相當順利,中進士,點翰林,由翰林院編修外放,一路順風順水。此公出身官宦世家,祖上曾經是成功的商人,商而優學,到葉名琛這輩上,已經是幾代為官做宦,成為漢陽名紳之家了。由商而入仕,是清代一個相當普遍的現象,這樣出身,混出名堂的人不少。如果不是後來攤上「夷務」栽了,葉名琛多半也是一代名宦。因為處理內政,他的確有兩下子,儘管殺人如麻,但畢竟擊退了洪兵的圍困,大體掃清了兩廣,給朝廷保住了這個財賦之地。手裡的本錢,除了那些不中用的綠營兵,就是一些鄉勇。應該說,他的作為,不比當年任何一位名臣差。
但是,碰上了洋人,他的才能,也就打折扣了。也沒法不打折扣,因為他的使命,本身就很尷尬。他負責通商事務,但皇帝的旨意,卻是要盡量把前來通商的洋人堵在外面,能不進城,就盡量不讓進城,能不交涉,就盡量不交涉。五口通商,卻讓五口的對外貿易都癱瘓。當英國人發現他們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打開的中國大門,裡面居然還有一道看不見的影壁,想通過進一步的修約,打破影壁,進到內院的時候,葉名琛的差事,就更難做了。因為,無論他個人有什麼看法,對西方有何種認識,在皇帝那邊,都是一道鐵閘,他沒有任何權限,來談這個事情。更何況,葉名琛也的確沒有這個自覺,去更深地瞭解西方。
所以,無論是英國人、法國人還是美國人,發現他們與之打交道的這個人,就是一個浸透了水的棉花包,軟硬不吃,水火不進。無論你說什麼,他都給你擋回來。如果洋人去找別的官員,人家又會將他們推回到葉名琛那裡去,因為按體制,只有他葉名琛,才有資格跟洋人辦交涉。而這個葉名琛,連洋人進城這樣寫在條約裡的條款,都不肯答應,又能談出什麼名堂呢?英國人屢屢吃癟碰壁,法國人因馬神父被殺案件的交涉,也被葉名琛搪塞、推諉、扯皮的功夫弄得幾乎要發瘋。人都被殺了,葉名琛告訴你,那裡根本沒見過這樣一個人。
就這樣,葉名琛和他的皇帝,一步步把洋人逼到了非開戰不可的地步。事實上,1856年的英國公使包令,在沒有得到英國政府准許的情況下,已經借口亞羅號事件,大開殺戒,不僅轟掉了廣東水師,而且轟開了廣州城,派兵進城去抓這個令他們恨得牙根癢癢的兩廣總督。只是,葉名琛事先躲了,才沒有被抓到。
雖然說,經過亞羅號事件之後,葉名琛未必意識到了戰爭的到來,對於戰爭,葉名琛卻也不能說沒有準備。他抓緊時間修復了城牆,修復了炮台,重新裝備上了大炮,而且還招募了大批的鄉勇。也跟當年一樣,準備了大批的火船,準備燒敵人的戰艦。照例開出了很高的賞格,懸賞英國人的人頭。更奇的高招是,花重金派人去香港打探情報,搞綁架、暗殺、小規模的襲擊。甚至在香港的麵包房裡下毒,只是由於砒霜份量下得太大,人們吃下去馬上作嘔,吐出來了,才沒有死人。然而,他的情報卻出了大問題,他的探子比下毒的特務還要低能,出了大烏龍。明明克里米亞戰爭英法戰勝了俄國,但他得到的情報卻正好相反,是俄國大勝。加上印度士兵的叛亂(這個情報倒是准的),結論是,英國根本沒有力量發動戰爭。所以,英法大軍開到之時,廣州的防禦狀況,也就可想而知了。
結果,英法聯軍,就像喝粥似的攻下了廣州城。葉名琛這次沒有躲起來,好像也沒法躲了,就在官衙裡,被人家逮了個正著。當然,城既然已經破了,這個結局,他也是知道的,所以,在衙門都跑空了的情況下,他特意將頂戴花翎戴好,穿上正式的袍服,端坐在大堂之上,等著英國人的到來。
英國人對這個努力保持官派的葉大人,也給予一點尊重,沒有扯下他的頂戴花翎,也沒有推推搡搡,更沒有給他戴上刑具。而且,還給他配了幾個僕人,帶上了他愛吃的一些米糧,請他上船。葉名琛自己,一直以為英國人會帶他去見英國國王,但是,他的旅途終點,卻是印度的加爾各答。其實,到了目的地之後,很長時間他不知道到了哪裡,當知道身在印度之後,只好隨遇而安。在加爾各答,他寫詩,作畫,見客。直到從中國帶來的米糧吃光,於是絕食,「不食周粟」而死。
在清朝的傳統裡,一個封疆大吏,城破之日,最好的結局,就是戰死,戰死不成,那麼就自己上吊抹脖子好了。如果逃走,那麼肯定要被治罪,連累家族都抬不起頭來。但是,不死,做了俘虜,名聲也會大壞。在中國,傳統是不待見俘虜的,所謂不待見,主要是自己人不待見。當年,力戰力竭而被俘的李陵尚且遭到滿門抄斬,何況別個?所以,時人譏笑他,「不戰不和不守,不死不降不走,相臣肚量,疆臣抱負,古之所無,今亦罕有。」直到今天,這個葉名琛,依舊是個白鼻子的丑角形象。
顯然,葉名琛並不怕死,而且也有條件自殺,他的不死,是由於他負責任。就當時的情況而言,守,當然守不住,戰,更是沒有資本,而和,雖是皇帝之所願,但不答應洋人的要求,從何去求和呢?既然不戰不和不守,投降和逃跑根本又不可取,那麼剩下的,也就只能是當俘虜了。在外人看來,葉名琛做了俘虜,被抓到了洋人的軍艦上,甚至被押到了印度加爾各答,依舊撐著天朝大員的架子,不過是死要面子而已。但是,當事的葉名琛卻未必這樣看。對他來說,他跟洋人的交涉,就是這樣的,打打談談,談談打打。已經做了俘虜的葉名琛,在英國人面前,一直努力在保持自己作為受命與洋人辦理交涉事務的封疆大吏的架子。對他來說,無論英軍將他押解到什麼地方,他都是在履行他的職務。所以,被人押到了英國的無畏號軍艦上,他認為這是為了要見英國的遠征軍統帥額爾金,額爾金久候不至,他還感到奇怪。甚至到了加爾各答,他還認為有機會見到英國國王,甚至覺得,只要見到了英國國王,他有機會說服人家。
當然,他的使命永遠都不會完成的。所以,到了後來,他似乎有點明白了,自己寫詩,自命蘇武。只是,他比蘇武還慘,蘇武還肯吃匈奴的牛羊肉,而他,帶去的米糧沒有了,就死活不肯吃飯了。然而,不食周粟的壯烈,並沒有感動皇帝。在他的屍體被運回國內之時,咸豐皇帝對這個致死都沒有忘記使命的臣子,沒有一點恩典,家人只能將他草草下葬。
葉名琛是後來歷史上眾人眼中的怪物。其實,他就是一個那個時代所能做得最好的王朝官員。他的作為,比起破城之後的廣州將軍穆克德訥和廣東巡撫柏貴,要好到不知多少倍。這兩個寶貝,在英法聯軍佔領廣州之後,居然在聯軍的卵翼之下繼續任事,成為名副其實的漢奸政府首腦。但是,偏偏這倆寶貝,皇帝沒有怪罪,後來的史家也沒過多地批評。反倒是這個葉名琛,名聲大壞,惹後人笑了又笑。
在今天看來,葉名琛的確有點可笑,他跟他的皇帝一樣,始終沒有走出天朝上國的幻覺。即使現實令他頭破血流,做了俘虜,他還是走不出來。在他負責五口通商事宜的幾年中,他始終將維持朝廷體制和尊嚴放在第一位。不大樂意見那些前來交涉的夷人,即使不得不見,也不能在兩廣總督的衙門裡,因為,不知道該給人家開哪個門,決不能用敵體之禮,那就意味著他跟外國的使節,平起平坐了。在他眼裡,始終認為對於英國人來說,可以跟他平起平坐的,只有英國國王,偏偏英國國王,又不肯屈尊前來。
有實力的人,自大一點,人們是可以接受的,但是,根本打不過人家,不堪一擊,卻依舊撐著高人一等的架子,未免讓人哭笑不得。但是,在那個時代,能清醒地意識天朝的衰落,古老的中國,終將被帶入西方世界的人,有嗎?根本就沒有。即使後來的洋務派好漢,辦洋務求中興,也未必能清晰地意識到這樣一個嚴酷的現實。
葉名琛不怪,甚至也談不上迂腐,在那個時代,那個位置上,做一個負責任的大員,大概也只能這樣。後來的人,其實沒有資格笑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