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圖1)

在羅馬旅行，就是一種迷失的遊戲。

走在鬥獸場邊的小路上，一邊是近兩千年前的古跡，一邊是21世紀的車馬喧囂。這時心裡總會產生不可抑制的恍惚：我這是在哪裡？羅馬就是這樣一座充滿氣氛的城市。它像時間與空間交織成的迷宮，在裡面，迷失就是存在的理由。

鬥獸場一般是遊人來羅馬的首選景點。出了捷運站，便看到路上有一夥年輕人正在舉著標語遊行，摩托車在他們身邊呼嘯而過，聲音很大。而一抬頭，眼前即是羅馬的標誌建築鬥獸場，黑漆漆的牆面透著歲月更替的滄桑。我問自己：這樣古老與現代相交的場面，就是羅馬的獨特氛圍麼？

買了票入場，時光退回到一千多年前。昔日鑼鼓喧天的鬥獸場如今只剩斷壁殘垣，場中央都長滿了雜草，叫人好不慨歎。看著那些殘破的石壁，我能輕易想像出當年盛況空前的景象，人獸間的搏殺殘酷而慘烈，但那卻是羅馬人集體愛好的表演。我是不能體會他們的心情，也許是力量崇拜吧。可再偉大的力量，千年過後，也只化成為廢墟。

鬥獸場西面有一大塊荒著的園子，那是古羅馬市場，古代羅馬市民的生活中心。沿著市場中央的神聖之路（VIA SACRA）前進，我也踏上了一段神聖的旅程。時光機器繼續在飛速倒轉，要向我一展昔日的輝煌。一路走來，只見一根根殘缺的柱子，一塊塊斷裂的牆壁，奇形怪狀，彷彿來到了魔鬼城。真是一片敗落！但這又是多麼珍貴的歷史遺跡！要知道，這裡有羅馬創始者羅慕路斯的陵墓，有當時被視為最重要殿堂的農神神廟，有愷撒會堂，還有塞維魯和提圖斯大帝的凱旋門。

它見證著古羅馬帝國的繁盛與覆滅，令人今天看來無比唏噓與感慨。記得當初參觀北京故宮，回望歷史心潮澎湃，而現在站到了比故宮更久遠的古羅馬遺址上，那種加倍的震撼，就像石頭一樣壓在了心上。在廢墟中流連，明媚日光下的我竟也開始恍惚，彷彿回到了古羅馬時代，正親歷那時的人間悲喜。

(圖2)

這時耳旁響起了海鷗嘹亮的叫聲，一開始還以為是人養在這兒的，後來才知道都是野生。多麼會挑地方而又幸運的海鷗！它們可知自己是在怎樣一片偉大的空間裡生活嗎？昔日熱鬧興盛的市場承載了多少古羅馬人的歡樂，如今故人已去，只剩海鷗把這裡當作築巢的樂園，還有追隨歷史的遊客輕輕落下的腳步。

我真的是回到了羅馬帝國時代了麼？

廢墟看久了，心裡變得迷迷糊糊的，一時分不清南北。可再往前走兩步，時間又「唰」的一下前進一千年。CAMPIDOGLIO廣場地上有著非常醒目的幾何圖案，兩側是CAPITOLINI博物館，前方台階旁矗立的雕像錯落有致，飽含張力。而這一切，正是文藝復興巨匠米開朗基羅設計的。這裡與鬥獸場和古羅馬市場不同，沒有歲月的凝重滄桑，卻給人十分悠閒愉快的感受。徜徉其中，好像就正在親歷著那個人性復甦，萬物變得溫暖有生氣的美好年代，心裡湧起軟軟的溫柔。

我這又是在文藝復興的羅馬麼？

「呼」！一輛摩托從我身邊急馳而過，猛地驚醒了夢遊似的我。

從CAMPIDOGLIO廣場往北走，就到了羅馬的老城區，窄窄的小巷四處蜿蜒伸展，不規則石板路如波浪一般在腳下層層疊疊，與班駁的土黃色老房子相應成趣。巷子裡的店舖與咖啡館小而精緻，毫不張揚。這是照片裡羅馬城的典型模樣，不是幾千年前的破舊頹敗，不是現代社會的前衛摩登，它處於中間，歷史的平衡點。如果沒有路邊停著的汽車，它和幾百年前的中世紀，會有什麼兩樣呢？

(圖3)

走在這樣的羅馬老城，最想去的景點當然是許願泉。

要去許願泉很容易，隨著人潮走就是了。到那裡一看，原來這麼小，擠擠挨挨的房子下是擠擠挨挨的遊人，馬路上幾乎一點空隙也沒有。許願泉水嘩嘩大聲流著，和著遊客的歡笑聲。宮殿前潔白的海神雕像彷彿隨時會從水裡走出來，帶著羅馬人的氣宇軒昂。

噴泉邊果然有無數人在重複從背後拋硬幣的動作，臉上微笑或大笑著，似乎美夢在那一刻已經成真。照相機記錄下了他們那一瞬的滿足。還有人站在外圍擠不到噴泉邊，就舉起手高高地把硬幣擲入水中。他們不知道這種許願方法是無效的麼？可這又有什麼要緊？有一份許願的心，想來許願泉釋放一下，這也許，比願望本身更重要。

我沒有投硬幣。望著鋪滿錢幣的池底，我心想這小小的池子竟承載了這麼多人的願望！我不知道我會不會再來羅馬，可我寧可相信命運的指引，該來的就來，不該來也不強求。順其自然，就是我的願望吧！

走在許願泉附近，為什麼總感到過去與現在在玩交叉遊戲呢？

古老的城市面貌正讓我覺得回到了羅馬的18世紀，猛地瞧見商店裡擺放的充氣奶牛沙發，那不正是「我型我秀」節目中師洋耍寶用的道具嗎？羅馬古舊的店面，陳列的卻是最新潮的貨品。在這裡，原來古老只是表象，現代商業氣息早已無孔不入了。好比古董瓷碗裡盛著可樂，別出心裁的搭配。

(圖4)

羅馬這一帶，難道都是些中世紀的建築？

不。原來就在這群「年輕人」間，隱匿著一位德高望重的「老者」，那就是萬神殿。萬神殿差不多有和鬥獸場一樣大的年紀了，至今仍保存完好。圓形屋頂上直徑九米的天窗，任由陽光穿過投射到馬賽克地板上，形成一種莊嚴肅穆的氣氛。這位「老者」與周圍「後輩」和諧地共享一片空間，正是余秋雨散文中描繪的那樣：「象牙白已經蒼老，班班駁駁地透露著自己嚇人的輩分。

後代的新建建築恭恭敬敬地退過一邊，努力在體態上與前輩保持一致。旁人一眼就可看出它們筋骨強健，但它們卻把全部尊榮讓給了年歲。結果在靜寂無聲間對峙出一種讓人不敢小覷的傳代強勢，這便是今日羅馬的氣氛。」

萬神殿旁的NAVONA廣場又是一派悠閒景象，據說這裡原來是賽馬場。也有噴泉嘩嘩地響，也有鴿子起起落落，周圍散佈的咖啡館在晴天幾乎人滿為患，好多畫匠在賣畫，題材多是羅馬的著名建築，很討遊客歡心。有小狗鑽來鑽去，遠處則有人裝成雕像賺錢，偶爾瞪下眼，惡作劇地嚇唬經過的遊人。這樣熱烈而美好的場面，使人不由地想要坐下來，細細體驗一番。坐久了，意識竟有些迷糊起來，不知今昔是何年。

為什麼羅馬總有像迷宮一樣迷惑人心的本領？

疑惑著，又來到西班牙廣場。一部《羅馬假日》，使它成為多少人嚮往的浪漫之地！我曾無數次想像自己坐在那裡，頂著新剪的短髮，曬著太陽，感受浪漫，到今天全變成了現實。坐在破船噴泉邊，望著遊客在水邊嬉戲、拍照、情誼綿綿，總會有做夢著的感覺。因為一切美好得不像是在日常生活中應該出現的景物，藍天、鴿子、嘩嘩流水，配上漂亮的老房子作背景，任誰的心不會在這悠閒裡沉醉？好，就去買一枝花吧，哪怕只有幾毛錢；就去吃一個冰淇淋吧，哪怕手上粘嗒嗒的。因為西班牙廣場屬於每一個人心裡的公主……

那位記者王子怎麼還沒有來？

帥氣的格裡高利?派克呢？

我是在《羅馬假日》的場景裡麼？

夢幻與現實交織為網。我成了網裡的魚。

(圖5)

恍惚良久，我才把自己叫醒：「喂，去CONDOTTI大街走走吧。」於是重新上路。說是商業街，CONDOTTI卻窄得幾乎容不下兩車同時通過。一樣是古舊的房子，跟上海南京西路的超現代大不相同，它是內斂到極至的奢侈。

看到了LV、GUCCI、PRADA、CARTIER——燒錢的好地方！如果誰以為羅馬就是個破舊的老城，那可請他來CONDOTTI看看，透過櫥窗，最新的時尚潮流好像五彩的光線一般照進人們的視野，詮釋出一個屬於21世紀的前衛的羅馬。而擁有200年歷史的希臘咖啡館就靜靜地守在一旁，猶如過去守望著現在，傳統守望著將來。

羅馬，究竟是座怎樣奇妙的城市？

掌燈時分到了。登上市北的PINCIO山，羅馬城的面貌盡收眼底。夕陽下，羅馬好似一片居民區的海，波濤起伏，金色的，綠色的浪頭裡閃現著教堂銀灰的穹頂。遠古、巴洛克、新古典和現代之風重重疊疊，交相輝映，統領著全城，也迷離著人心。我好像一下子把這座永恆之城抱在了懷裡，她的嘈雜與疲憊，緊湊與神秘，宛如《巴黎聖母院》中艾絲美拉達的美，令人深深沉醉。羅馬真的不時髦，也不繁華，可是偉大。真正的偉大不需要靠外觀表現出來，正如古語所說，大象無形，大音希聲。

是羅馬時空交錯的氣質，使她成為永恆之城的麼？

我的問題太多了。也罷，明天即將離開。ROMA，TIME TO SAY GOODBYE……

忽然又想到《羅馬假日》裡的對話：「您對訪問過的城市中哪個印象最深呢？」「羅馬，當然是羅馬。我會珍惜在這裡的記憶，直到永遠。」

作者：窗台上的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