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圖文]「蜀山之王」貢嘎山珍稀植物
有「蜀山之王」美稱的貢嘎山不僅有世界上罕見的高山地質地貌景觀,還有著從亞熱帶到寒帶完整的植物譜系。一些被世界自然保護聯盟(ICUN)列為極危物種的植物,可能仍在這裡的深林中悄然生長,但因為氣候變化和人類活動等因素導致的環境改變,這些植物隨時可能消失。中國西南地區「植物與社區」保護項目的目的,就是希望能在這些珍稀植物滅絕之前,找到它們的蹤跡,並且實施保護。
圖/耿棟
2月中旬的一場大雪為有著「蜀山之王」美稱的貢嘎山披上了銀裝。樺樹和槭樹等落葉喬木都只剩下光禿禿的枝椏,只有一些高海拔的常綠針葉林還保留著深綠的顏色。
這片皚皚白雪下覆蓋著九龍樺、康定木蘭、五小葉槭等瀕臨滅絕的極危植物物種。由於氣候變化和那些被貢嘎山瑰奇風景和壯麗冰川吸引來的遊客,這些珍稀植物隨時有消失的可能。
2010年12月,「卡尼爾社區植物保護基金」(以下簡稱「卡尼爾基金」)完成了在貢嘎山的第一階段保護工作。他們在野外調查和瞭解一些特有植物物種,比如康定木蘭和五小葉槭,並通過和當地老百姓以及自然保護區管理部門合作,採用人工育苗的方式,將它們從嚴重瀕危的邊緣挽救回來。
從今年3月開始,卡尼爾基金將開始進入貢嘎山植物保護的新階段,一方面,他們希望能繼續調查和發現更多種類的珍稀植物,並加以保護;另一方面,對於像康定木蘭和五小葉槭這樣的植物,盡可能擴大它們的種群數量,將其恢復到一個相對安全的程度。
高山杜鵑的王國
耿棟是卡尼爾植物保護基金成員之一,在2009年至2010年間,曾3次進出貢嘎山,收集並拍攝下那裡瀕危植物的影像資料和保護故事。「貢嘎山的植物保護,其實主要集中在海拔1200米至4000米左右的這一段區域,再往上就是雪山了,基本上就沒有什麼植被了。」耿棟介紹說。
貢嘎山一帶珍稀植物分佈的區域主要包括3縣13鄉:康定縣兩個鄉、瀘定縣8個鄉和九龍縣的3個鄉,另外貢嘎山東坡的燕子溝和海螺溝,也是耿棟和卡尼爾植物保護基金組尋訪珍稀植物時足跡所至的地方。在這片川西森林區,耿棟拍攝下無數奇異花卉的身影,並將這些植物稱為「貢嘎山上的綠色精靈」。
高山杜鵑是貢嘎山上最常見的「精靈」之一。從山腳一路向上行進,隨著海拔的上升,人們能在這裡見識到各種不同種類的野生杜鵑:在海拔較低的地方,木本杜鵑花長得十分高大,最高的有十幾米高,而越往海拔高的地方走,杜鵑花會長得相對矮些,但一般也有4-5米高;這些杜鵑花往往以白色和粉紅居多,長滿整個山谷,在遠處雪峰的映襯下,顯得分外好看。
貢嘎山向來有著「高山杜鵑的王國」之稱,單是高山杜鵑這一種植物的種類,就超過了230種。
「在貢嘎山裡,我還見過一種長在樹上的杜鵑花,這種杜鵑花扎根在樹冠間厚厚的苔蘚上,倒垂著生長,也能長好幾米長,開出鮮艷的花來。」耿棟說。
沒有人能確切知道這些長在樹上的杜鵑花,究竟經歷了一種怎樣的進化歷史——這到目前為止都還是一個謎,但在貢嘎山,這樣「倒懸式」生長的植物並不只高山杜鵑一種,卡尼爾植物保護基金組還發現一種叫做「垂地異黃精」的珍稀植物,同樣也扎根在樹上,垂地而生。後者也是貢嘎山所特有的一種植物,野外不超過100棵。
卡尼爾植物保護基金組負責人何兵介紹說,這樣的杜鵑和垂地異黃精目前都已經能在實驗室裡培植成功,能倒懸著生長,但植物同樣也存在著「野化」的困難,因為目前的生長環境和它們在進化過程中所遇到的生長環境已大不一樣,想把這些實驗室裡倒垂的植物再「回植」到野外環境,目前還沒有完全成功的例子;而同時這些野生的、數量不足百株的奇花異草,卻在自然中數量慢慢減少。
神秘的五小葉槭
在為期2年的卡尼爾植物保護項目中,成績最大的要算是對五小葉槭和其棲息地的保護。
五小葉槭形似楓樹,但看上去比楓樹纖弱,到了深秋,葉片也會變紅。在西方園林界,五小葉槭享有與另一種古老植物「鴿子樹」珙桐齊名的美譽,它們是西方人最喜愛的兩種中國植物。
在厚厚的《中國植物誌》裡,有著這樣對五小葉槭的描述:四川特有種,落葉喬木,高達10米,掌狀復葉,有披針形小葉3-7片(通常5片),生於海拔2300-2900米的疏林中。模式標本采自四川木裡。
上世紀20年代,著名植物學家、奧地利人約瑟夫·洛克在木裡縣第一次發現五小葉槭,並將它的樹枝、樹葉和果實裝進標本夾,帶到美國,一個名叫Diels的德國教授在兩年後給它們取了個名字——五小葉槭,並按照國際植物學命名法規,用拉丁文給其命名為Acer pentaphyllum Diels。之後,歐美的植物園為了「紅得好看」,想法引種了五小葉槭。
但奇怪的是,經過那次發現之後,野生五小葉槭就像消失了般,在隨後幾十年中,再沒有人找到過它。1982年,中國科學院在開展「橫斷山科學考察」時,成都生物所在九龍縣城南面大約40公里處採到一份五小葉槭標本,由於採集地點記錄不詳,它在短暫現身之後,轉眼間又消失得無影無蹤。1988年,受《中國植物紅皮書》第二卷編委會的委託,中國科學院成都生物所印開蒲先生再次前往九龍,在歷盡千難萬險之後,無意中在當地村民的背兜上發現了被砍下的五小葉槭枝條,最終確定了它的分佈地點。
2003年,印開蒲等人又在九龍發現了一個生長在多石陡坡上的五小葉槭種群,約166株。隨後,成都生物所又在康定縣的呂曲河邊的灌叢裡發現了一個五小葉槭種群,但規模較小,只有十幾株。
2005年,一直關心九龍地區五小葉槭生存狀況的植物學家印開蒲先生發現九龍境內最大一片五小葉槭正面臨著滅頂之災—— 一個水電公司正在這片五小葉槭的原生地大興土木,他趕忙到九龍縣林業局去反映了情況,縣林業局才知道九龍縣有這樣一種珍稀植物。
縣林業局出面和電站方面談判,最後成功說服了電站老闆將一個在建的電站排渣洞移動位置,從而保住了該區域大面積的五小葉槭,並對部分不可避免會受到電站施工直接威脅的五小葉槭樹木,採取了移植。
在「卡尼爾社區植物保護基金」支持下,貢嘎山國家級自然保護區九龍管理處開展了五小葉槭的種子採集儲藏項目,在九龍縣扎日村社區推動五小葉槭保護工作,不僅培養會育苗的藏族老百姓,也發動整個社區參與到采種、育苗、保護野生五小葉槭的活動中。通過對五小葉槭的適度開發,例如建立苗圃,發展紅葉觀賞旅遊,既可以增加當地居民的收入和保護意識,又一定程度上維護了野生的槭樹種群。
今年6月,甘孜州雅江縣也傳來令人振奮的消息,一支考察隊在雅江縣境內的格西溝自然保護區內發現了260多株五小葉槭種群,這可能是目前發現的最大的一個五小葉槭野生種群。有了國家林業部門的重視、民間保護組織和當地社區力量的參與,五小葉槭在野外和園林中都能得以繁育。
山中傳奇木蘭王和姿態纖美的五小葉槭相比,貢嘎山上的康定木蘭,算得上是當地的一個傳奇。
康定木蘭是一種高大的開花喬木,雖然開出的花朵很像上海的市花木蘭,但在物種上,康定木蘭是一種橫斷山區特有的植物,屬於古老的孑遺物種,目前正處於瀕臨滅絕的邊緣。
在耿棟的一篇關於貢嘎山植物的文章裡,他描述了一棵神奇的「木蘭樹王」,樹齡454歲,是世界上目前已發現的最大一棵木蘭花樹。它屹立在貢嘎山東坡的瀘定縣新興鄉,不僅融入當地的神話傳說中,也融入當地老百姓的生活裡。
與樹王為鄰的有兩戶人家,一家是彝族,一家是漢族。彝族人家由於語言不通,無法交流;而漢族人家是個老太太,名叫陶福蓮,今年73歲。她祖祖輩輩生活在這裡,說的是四川話,有關木蘭樹王的故事大多的是由她向卡尼爾植物保護基金組的人講述的。
「看到木蘭樹開花,就知道該種玉米了,花開得好,年份就好,收成就好,它是我們這裡的季節樹、風水樹。」
木蘭王歷來受到當地人的敬奉,舊時樹下有一個川祖廟,供奉著川祖菩薩。在「文革」「破四舊」運動中,川祖廟廢棄了,當地人為了保護一尊土地菩薩將它藏到樹縫中,後來樹根就繞著菩薩生長,把它包裹到了樹中,木蘭王也因此被認為更具有神奇力量。
十幾年前,當地的四家人自發用石頭在樹下壘起了一個簡單的小廟,在裡面點香燒紙供奉神樹,求它保佑家宅平安吉祥。由於年久風吹日曬,村民又沒有錢維護,所以小廟現在已經廢棄了。但是每年逢年過節,各家都會在家裡給木蘭王點香燒紙,求它庇護。如果遇到家人生病或不順,村民也會求木蘭王保佑,「靈,馬上就好了!」木蘭王所在的位置也被認為是風水寶地,老人們過世後都葬在了樹下,這樣會保佑子孫後代。
由於木蘭王的傳奇歷史,除了鳥兒會吃它的果實外,村民連它乾枯了的枝葉都不會撿回家,據說曾經無意這樣做了的村民遭遇到神樹的懲罰。也正是因為當地人對神樹的敬畏,木蘭王至今都生長得很好。它的樹高現在已長到約30米,樹冠佔地面積近兩畝,樹幹直徑2.5米,需5個成年男子才能合圍。木蘭王樹下現在已經有了四棵子樹,其中有的樹齡已有七八十年,會和母樹一起開花結果。
卡尼爾社區植物保護基金支持磨西林業站對木蘭王開展了保護工作,磨西林業站利用科學的方式採集了康定木蘭王的幼枝,在新興鎮的苗圃內,已成功育了上百株康定木蘭的幼苗。
「康定木蘭是一種很美的樹種,其實很適合別的城市移植,或將它培育成城市間的行道樹,都會很漂亮。」在採訪中,耿棟對記者說。關於康定木蘭的異地繁殖,目前卡尼爾植物保護基金想嘗試通過和植物園專業機構合作,人工繁育更多的康定木蘭植株;希望那些新的康定木蘭,能夠在城市裡扎根,所得收益返哺鄉村社區;而另一部分,則會回植到貢嘎山,從而增加野生康定木蘭的數量。
消失的九龍樺
在貢嘎山一帶超過26萬平方公里的植物多樣性熱點地區,五小葉槭和康定木蘭算得上其中幸運的物種,在消失之前重新被世人發現蹤跡,而另一些植物,比如九龍樺,在野外已經鮮少能看到它們的身影了。
九龍樺因僅生長於九龍縣而得名,在中國植物紅色名錄中被列為極危物種,但沒有被列入中國的植物保護名錄。有據可查的九龍樺的資料很少,不要說當地的老百姓,就連九龍縣林業局在很長一段時期內都不知道當地有這樣一種極其瀕危的物種,唯一可以查閱並參考的資料就是《中國植物誌》中有關九龍樺的文字描述和黑白繪圖。
為了保護這種極危植物,2008年起卡尼爾社區植物保護基金開始支持甘孜州野生動植物保護協會開展九龍樺的保護活動。保護工作的第一步是要調查目前九龍樺生存的情況,它具體生長在哪裡?種群數量如何?或者它是否已經絕跡?
有限資料提及九龍樺的模式標本採集地是九龍縣乃渠鄉大水壩村。負責卡尼爾植物保護基金的山水物種項目組多次來到乃渠鄉的幾個村子進行社區訪談,試圖從當地老百姓這裡發現一點點蛛絲馬跡。但由於沒有九龍樺這個樹種的圖片,當地的樺樹種類又很多,村民並不仔細區分,統稱樺樹。項目組花了很長的時間仔細詢問村民,根據樹皮、枝葉、樹枝的描述,鎖定那些可能不同於一般種類的樺樹,並請他們帶路到他們所指的樺樹,認真辨認,採集適量標本以進一步鑒定樹種。
但在這些標本中,沒有一棵是九龍樺。而對於耿棟而言,三次進出貢嘎山,他最希望用自己的相機記錄下的植物影像就是九龍樺,但這一願望迄今還沒有實現。
這種植物到底有沒有滅絕,目前誰也不敢說。據何兵介紹,在一些當地嚮導口中,仍有一些見到九龍樺的傳言;現在項目組最擔心的,就是當地人會將野外為數不多的九龍樺,當作尋常柴木砍掉了。這類的失誤,可能會造成這一物種不可逆轉的消失。
用民族植物學保護貢嘎山植物
讓貢嘎山植物面臨瀕危的絕境,原因有很多,其中影響最大的,是一些水電站的修建,其次是由於當地人的不當砍伐和採集;但和國內一些處於人口繁密地區、受到嚴重人工破壞的自然保護區相比,自然環境的變化,也是導致當地植物瀕危的原因之一。
由於貢嘎山森林中的植物種類極為豐富,在激烈的生存競爭中往往形成一種格局,即除了優勢種和常見種之外,更多在競爭中佔劣勢的種類數量很少,在一個植物群落裡,多則上百棵,少則幾十棵,種群十分脆弱,不論是氣候環境的自然變化,還是過量的人為活動干擾,都有可能對某種植物生長狀況產生影響。
貢嘎山自然保護區成立於1996年,1997年升級為國家級自然保護區,然而2003年才建立起管理局。和對這一地區的保護力量相比,這裡的旅遊開發卻開始得更早,貢嘎山東坡的海螺溝從上世紀90年代起就已經開放旅遊,加之整個貢嘎山區幅員廣大,所以很難對入山人數進行控制。
在這樣的情況下,除了九龍樺、康定雲杉、康定木蘭這樣的大型喬木外,一些細弱的花卉植物,可能還沒有為人所知,就已銷殞蹤跡。這也是耿棟一直擔心的問題。
那麼用什麼樣的方法可以將這些瀕危植物保護得更好?卡尼爾植物保護基金組的負責人何兵對記者說,他們應用了一種叫做「民族植物學」的方法,來保護這些瀕危植物。
民族植物學,說到底就是發動當地人來保護當地的珍稀物種。這種植物保護的方法,在拯救五小葉槭的過程中,就取得過成功。
格·尼瑪是九龍縣扎日村落莫組的村民,十幾年前他和村裡的其他村民一樣除了覺得五小葉槭變紅時好看以外,沒有覺得這種樹有什麼特別之處。
格·尼瑪是一個頭腦靈活的年輕人,十幾年前成都有家公司專程到村裡找五小葉槭,格·尼瑪雖然不清楚其中的原委,但小伙子意識到山上的這種樹一定有特殊之處,於是他移植回來幾棵幼苗種在自家院子裡。公司的人再沒有來過村子,卻是搞植物研究的印開蒲先生看到院子裡的幼苗,找到了格·尼瑪,告訴他這是一種數量很稀少的植物,要好好保護,並指導他怎麼育苗。
五小葉槭的果實很有特色,是翅果,像兩片薄翅膀一樣。格·尼瑪一家把採集下來的果實曬乾後,再揉出種子來。五小葉槭種子的發芽率很低,即使發了芽,幼苗存活率也很低,在各方專家的指導下,格·尼瑪很自豪在村裡只有他掌握了育苗的技術,能育苗成功。如今他的三分地裡大概育出了200多株小苗。時機成熟時,這些小樹苗將被移植到附近山坡上的原生地。
格·尼瑪一家自此以後和五小葉槭結下了緣分。格·尼瑪家院子後面有三分空地被九龍縣林業局租用為五小葉槭的人工培育基地,他和家人也成了當地五小葉槭管護人員。
「利用專家來保護每一棵植物到底力量有限,還不如教會當地人辨識哪些是珍稀植物,然後發動他們來保護這些樹種。當地人保護當地植物,是最有效的方法。」 卡尼爾植物保護基金組的負責人何兵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