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圖文]尋訪印第安部落:經營賭場恢復被破壞環境
1580年前後,當這片土地因旱災而乾涸時,新墨西哥州普耶山崖的居民遺棄了自己的家園。他們的後裔就是聖克拉拉普韋布洛部落,如今正努力讓附近的水土恢復生機。
一片泥沼宛如幽碧的天空,星系般的浮萍被緩慢的水流攪動出渦旋。佛羅里達州的塞米諾爾部落給這一片沼澤起名為「侏羅紀」。
這裡沒有路標指明方向,只有一棵松樹虯曲的枝幹指向無盡蒼穹。它是荒野中的荒野,狂風撕扯著這片位於大陸分水嶺一側的土地,被遠古冰川打磨出來的地形仍未刻上道路的疤痕。東肖肖尼部落和北阿拉珀霍部落享有的這片保留地可追溯至1937年,比美國通過《荒原法》(1964年)還早了幾十年。
在美國印第安人棲居的郊野地區正有了不起的
事情發生:那些一度被奪去土地的部落,正在成為恢復野生環境的楷模。
在誕生了原子彈的那座城市(洛斯阿拉莫斯)與格蘭德河的一條河谷之間,有種新鮮事物正在日光下滋長:儘管如今的谷地中散佈著印第安人經營的賭場,舊時風物卻在回歸。這裡是新墨西哥州的聖克拉拉峽谷,一支印第安部落正讓先輩的土地恢復原貌。從60米高處俯瞰聖克拉拉溪的火山斷崖上,坐落著普耶崖居住區,用石料修砌的建築容納了幾百間屋子,另有至少700所民居是從下方崖壁鬆軟的凝灰巖上鑿出來的。沒有人在家,五個世紀以來一直如此。這個聚居點大概是在雨水充沛的時期創建的。後來到1580年前後,大旱把這一處村落清空了。當年山民的後裔就住在如今的聖克拉拉村落裡,位於格蘭德河下遊方向13公里處,是專門的印第安保留地。在幾十年坐視不理之後,這個部落正努力把聖克拉拉溪沿線的整片流域恢復成自然狀態。最終將有數千公頃的土地重新披上茂密的原生植被,蔭庇河狸和鱒魚。
全美國被印第安事務局(BIA)認定的部落有564個,除了聖克拉拉的普韋布洛,還有越來越多的部落在採取行動,復原被許多代人的過度使用摧毀的土地。印第安保留地覆蓋了美國2200萬公頃的土地(國家公園服務局的管轄面積也不過3400萬公頃),只不過,其中大多數地皮並沒有被當做荒野或野生動物保護區來管理。但印第安人的領土內正發生著令人刮目相看的事情。那些曾被奪去土地、甚至被美國政府殘暴統治過的土著民族,現在樹立起打理野生環境的楷模。
1979年,薩利什-庫特內部落聯盟在美國率先把部落領土——從平頭印第安保留地的山巒與草場中劃出3.7萬公頃——設為荒野區。從那時起,內茲珀斯部落在俄勒岡州東北部取得了6590公頃的祖先領土,對它的管理將以保育魚類和野生動物為唯一目的。蒙大拿州東北部的阿西尼博因部落、蘇部落致力於讓野牛重歸佩克堡保留地。明尼蘇達州的奇珀瓦部落已使紅湖中大傷元氣的湛睛鱸魚恢復繁盛。亞利桑那州的阿帕奇堡保留地中,瀕危的阿帕奇鱒魚找到了新家,而森林的管理者心中所想的不只是木材,還有生態。
聖克拉拉普韋布洛區的自然保護事業有一個不可思議的開端。2000年5月一天晚上,部落附近的班德利爾國家紀念地燃起山火,原本是為了以可控的火勢清除低矮灌木,不料釀成橫禍。這場大火最後吞噬了洛斯阿拉莫斯和白石兩地的235座建築,受災面積超過1.9萬公頃,包括聖克拉拉峽谷的北段。火勢甚至蔓延到了洛斯阿拉莫斯國家實驗室,好在裡面的核設施沒出現輻射洩漏跡象。濃煙散去之後,聖克拉拉的印第安人關閉了長期作為旅遊景點的峽谷,並宣佈要從印第安事務局手中接管這片土地。
今天,這裡天色湛藍,松柏的清香在早晨的空氣中浮動。山谷裡伸出一道青翠的樹林,它的走向對應著一條通向巴耶斯破火山口的路徑。部落的人從格蘭德河兩岸263公頃的土地上移走了侵略性的外來物種——檉柳、榆樹和沙棗,並恢復了30公頃濕地。峽谷之上被大火燒過的區域中已植入170萬棵樹苗,有黃松、黃杉、藍杉、雲杉和白杉。在火雞溪與主河道交匯的地方,馬鹿的蹤跡到處都是。15年前,最後一隻河狸離開了峽谷,現在部落希望恢復河畔植被,把河狸吸引回來,讓它們重新築起水壩,蓄起池塘,最後,當泥沙填滿水窪,就形成了草場——這往復的自然節律就和山峰一樣古老。部落裡主管休閒事業的斯坦利· 塔福亞簡要地說:「我們正努力做的事就是恢復我們的資源。上了年紀的族人希望峽谷和我們那個年代一樣美好,讓自己的孫子輩也能享有。」
話雖如此,復原的目標也並非什麼人間天堂。歐洲入侵者抵達的時候,北美的山川已算不上是原始荒野了。早期的獵手可能有份剿滅猛犸象和其他冰川期末尾的大型動物,其後的數千年裡,印第安土著按自己的需要改造土地,興建了水壩、運河和農田。他們定期砍伐和焚燒森林,來清出種莊稼和打獵的土地。
珀斯特溪像滑落階梯般流過棕熊管理區。該區佔地約 4500公頃,是使命山部落荒野區的一部分,每逢夏季便禁止人們進入,以便棕熊尋覓切根蟲(一種飛蛾)食用。薩利什-庫特內部落聯盟在1979年指定 3.7萬多公頃的土地為荒野區,但這項保護事業在更早之前就奠定了基礎。1974年,一宗等待敲定的木材交易威脅到原始林地,促使三位女性長者到部落會議 上進言。「她們拉開頭巾,說出了對子孫後代利益的憂慮,如果與會的首領不對伐木下禁令,她們就拒絕離開。」一位當時在場的人回憶道。於是禁令下達了。
進入現代,有些部落領土變得遍地垃圾,還有幾個部落開放了固體廢物填埋場以增加收入。聖克拉拉峽谷的河狸絕跡,印第安人可以說難辭其咎。即便到了今日,仍有部落的牛群在啃食這裡的草木。但懷著恢復河岸植被和河狸的希望,部落已開始用籬笆把家畜擋在濕地區域之外,並啟用了一項放牛管理計畫。
自然保護事業已見成效的案例,資金支持常常來自於賭博業和其他商業經營。比如聖克拉拉的印第安人就擁有並經營著一家旅館兼賭場,還有附近一座鎮子上的捕夢者影院。當然還有些印第安人像尋常的美國郊區居民一樣脫離土地,以大型皮卡車代步,夜裡看DVD消遣。但印第安人畢竟已與土地親近地生活了千百年,長者們口述的故事古老得超出工業文明的想像能力。他們仍抱有一份信念,就是自己能夠對大地進行再發現,尋回與自然交融的血脈之根。
舊金山以北300多公里處有一段霧氣氤氳的海岸,幾十年前的無度砍伐,令原來的成熟紅杉林所剩不到百分之二。但樹的處境還比印第安人好些。當地土著在19世紀中期的淘金熱之後,被蜂擁而來的歐洲人大肆追捕和屠殺,他們的土地最後落在了木材公司手裡。如今各部落結成聯盟來保護土地,並協力照管和恢復「遺落的海岸」沿線1600公頃的辛基雍荒野。這片地區被冠以「遺落」之名,是因為它崎嶇的地貌把公路逼得從一旁繞了過去,沒有受到開發。印第安人在辛基雍做了首開先河的創舉——設立多部落協同管理的、永久禁止商業伐木的荒野區。
腳下的大地鋪陳著棕色的落葉。大樹兀立,遮天蔽日。在很長時間裡,「遺落的海岸」令歐洲移民敬而遠之。早年的西班牙人在這裡找不到像樣的港口停靠,被風暴吹了回去。在定居者抵達前,辛基雍印第安人的村落在山谷中綿延不絕。他們把大樹視為社區同胞,而禿鷹是上天的信使。這支民族每年會通過一系列儀式來「修復世界」。他們有個傳說:造物主創造世界,從天上把萬物輕輕拍打下來,而「壞人覺得不滿足,就把天賜的東西拉扯下來,又拉高海岸,拉高樹木,拉低山嶽。從那時起,我們就要每年唱歌跳舞,來讓世界恢復秩序」。這是部落裡的信念。
150年前的那個上午,莎莉· 貝爾十歲,白人踏入了她的家園。他們殺光了她的家人,挖出妹妹的心扔進樹叢裡,莎莉就藏在那兒。「我不知所措。我嚇得要死,手裡捧著小妹的心臟,就那麼躲了好久。」當莎莉的講述在上世紀20年代末終於被付諸文字的時候,來訪的人類學家對她的描述是「目盲,年邁,卻舉頭見遊魂」。
莎莉· 貝爾的名字在80年代成了召集力量的旗幟,對抗打算放倒一些碩果僅存的老紅杉的佐治亞-太平洋木材公司,那片30多公頃的林地如今就是對她的紀念。環保主義者們用鎖鏈把自己和樹綁在一起,伐木停止了,然後某種轉變降臨遺落的海岸。1985年,法院判決在2900公頃林場內終止清伐,其中約一半的面積被併入辛基雍荒野州立公園。印第安人、伐木者和環保主義者共坐一堂,商討另一半林場的歸宿。最初達成的協議是把一些區域設為保護區,剩下的經過幾十年復元後再行砍伐。但部落另有打算。
普麗西拉· 亨特是辛基雍部落際荒野管委會的創始人之一,她一錘定音,堅持永不再剝奪這片土地的資源。這立場幾乎毀掉各方的協議,引來齟齬。經過數年的談判,部落寸土不讓,管委會成了多家州立公園和非營利組織的領導力量,促使一些林區終止砍伐、讓森林恢復歷史樣貌。
1997年,在家園被奪一個多世紀後,管委會取得了1600公頃的辛基雍土地,並把它變成了全美國第一塊部落際荒野區。「是時候讓我們的同胞取回土地,以便對它進行保護了。」亨特說,「海岸線和紅杉林對於印第安部落是神聖的,我們在那裡搜集食物、採藥,而山嶺是舉行儀式的地方,我們可以去山裡感受大地母親的力量。歲月悠久的紅杉樹對我們而言有著非常強大的精神力量。」
管委會與加利福尼亞州立公園合作,正在使一條名為「狼溪」的河流復甦。它流過廢棄的伐木城韋爾勒,有望把洄遊的鮭魚再度吸引過來。管委會和州立公園已經毀去舊日伐木者的作業道路,森林開始恢復生氣。在一道矮矮的山脊上,紅杉的枝幹被海風長久吹拂,生得虯曲翻捲,幾乎像一支「木本合唱隊」,現代人類正慢慢地學會傾聽它們的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