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圖]世界獨有的線條:滄源崖畫的一千零一百夜故事
《傳奇天下》雜誌報道 11個崖畫點,約1100個畫面,每一個畫面都記載著一個故事,每一個月夜下都好像在講述一個「一千零一夜」。而如此眾多的畫面,使我們一踏入滄源境內的猛董河河谷地帶,便為之深深震撼。猛董河是薩爾溫江(怒江)的一條支流,其流域東西長約25公里,南北寬約15公里,接下來連續兩日的察訪,已使我們略感疲憊,但這些充滿神秘的宗教氣息的崖畫,卻讓我們的心潮仍舊澎湃不已。
早期的佤族人一直把崖畫當成神物加以崇拜,他們通過祭祀崖畫來祈求風調雨順。崖畫大都作於離地數米之高的懸崖上,顏色時有變化,我們早晨看畫面時還是紅色,中午則變成淺紅色,傍晚返回時,看見畫面又變成了蒼茫的深紫色。早期佤族認為崖畫的創造者是神,所以對這些峭壁上的圖形感到非常恐懼,除祭祀外,無人敢斗膽到崖畫旁邊去。那麼,這些神秘的崖畫,究竟隱藏著何種秘密呢?
世界獨有的線條
「我們現在站著的地方是世界上絕無僅有的地方。」佤文化研究中心資深佤族文化專家王學兵(左)踏了踏腳下的地面說。根據他的測量,我們現在正站在北迴歸線以南。北迴歸線與南迴歸線均屬於氣流下降的地方,降雨量少,如果北迴歸線在非洲,就是撒哈拉沙漠,在美洲,就是墨西哥沙漠,在中國,就是滄源這片原始森林。它是回歸線上的最後的綠洲,因此也就成為了王學兵所說的「世界上絕無僅有的地方」。
在這塊獨特的土地上,王學兵為我們解析的第一個問題就是崖畫的顏色變幻之謎。他指出,這些崖畫所用的顏料,以牛血和石鐵礦粉拌和而成,繪製者需用手指作畫。由於顏料成分奇特,崖畫雖然經過350 0多年雨水的沖刷,上面的圖形依然鮮艷如昨,而且,在與日光、濕氣等自然現象發生反應後,會變幻出神異的色彩。
這番解答引起我們的另一個疑惑,滄源原來只有區區3000多年的歷史,從整個世界的崖畫歷史看過去,這個數字,幾乎是微乎其微的,因為地球上其他許多地方的崖畫甚至有長達近萬年的歷史。既然滄源崖畫的歷史如此之短,為什麼會引起許多專家學者的興趣呢?而且,此前我們還聽到滄源縣文化局局長魏誠說過這樣的話:「許多專家學者一到崖畫前,頃刻就被迷住了,他們甚至認為自己連續分析幾個月都分析不完。」
那麼,滄源崖畫到底有怎樣的獨特價值呢?面對這個問題,王學兵先生笑起來,他說曾經有人問過他這個問題,答案實際上有兩個,一是歷史較長的世界崖畫,記錄的往往都是一些重大事件,如祭祀或戰爭,而滄源崖畫則側重於生活細節的記錄,裡面更多一些狩獵、舞蹈、馴牛(下圖)等內容。二是滄源崖畫__中有一個世界獨有的線條,這是一條代表道路的線條。
在王學兵的指點下,我們發現這些採用了平塗法、手法簡練的崖畫,其內容的確充滿現實生活氣息,不過,表現這種現實生活的創作方式卻很抽像,比如,畫中人物形象多用三角形表示,面部不畫五官,手和腳都是線條,短線為手,長線為腳,直線為站立,折線為行走,彎線為飛跑,弧線為起舞……
然而,這些沒有鼻子、缺少「心靈之窗」的抽像符號,卻使人物充滿朝氣蓬勃的生命力,僅是粗略看上一眼,就彷彿可以參透畫中人的心理世界。這使得跟隨我們一起拍攝的一位東北攝影師嘖嘖不已,連連稱歎。
在滄源崖畫的猛省一號點,我們也看到了代表道路的獨特線條,那是由一些線條連成的溝狀結構。根據這個結構,我們推測,當時的寨子周圍應該有一條大溝。為什麼會出現這條大溝呢?我們又從旁邊一幅畫面上找到了答案—在一座干欄式房屋建築的旁邊,一隊手持兵器、驅趕牛羊的人正凱旋而歸。這種表達戰爭勝利的場景充分說明,這個大溝主要用於防禦外敵的入侵。
崖畫中驚見三度空間
作為一種粗樸的原始藝術,滄源崖畫與眾不同的是,它還體現出了三度空間。
一度空間指的是崖畫的長度,二度空間指的是崖畫的高度,三度空間呢?當我們帶著這樣的疑問再次觀察崖畫時,問題出現了,我們驀地驚見圖形中那個寨子中的房子有一些是頂部朝上的,而有一些卻是頂部朝下的(左)。但我們再一凝神,把自己置身於寨子中再觀察這些房子或置身於另外一個角度時,卻感覺不到它們的頂部是倒著的了。
這就是三度空間。以這種表現手法進行創作,在古代十分少見。但究竟是哪個民族的先人創造了這種藝術形式呢?
「因為崖畫中表現了許多有關佤族的內容,有學者推測或為佤族人所創,不過也只是推測,並不確定。」魏誠說。
魏誠本人就是滄源佤族人,我們與他剛剛謀面時,見他的皮膚和頭髮都很黑,模樣頗似印度或巴基斯坦人,但他立刻很自豪地解釋道:「我向你們宣佈,我們佤族人不僅黑,眼睛還都是雙眼皮。」
佤族是一個謎一樣的古老民族,他們的歷史可以追溯到公元前10 0 0年以上。位於雲南東部與緬甸交界處的滄源就是他們的故鄉,獨特的地理環境讓這裡的族人擁有了與眾不同的古銅色皮膚和民風習俗。由於佤族之前非常弱小,也非常古老,沒有留下更多可追溯史實的東西,因此,這些老祖先留下來的體現出三度空間的崖畫,就成為研究這個民族的重要資料。
通過頻繁出現在崖畫中的樹木植物和干欄式房屋,我們對佤族的生存狀態有了進一步的瞭解。
佤族人認為樹或竹子等植物是保護村子的神物,是一種植物城牆,若有外來的侵略,他們就會利用荊條很快把樹木連起來,然後在樹上打一些梯子,男人們會攜帶弩弓、標槍爬到樹上去抵禦外敵。我們在滄源縣城西北方向約40公里處的猛角鄉,就曾看到這種圍繞環護著佤族村落的一條樹木帶。
至於佤族的干欄式建築,從崖畫出現的那一天開始,就一直被沿用到今天。這是因為佤族一直居住在熱帶亞熱帶地區,在潮濕的雨季,人們為了防潮,都選擇在建築上層居住,下層則是牲畜的居所。另外,為避免野獸在夜間襲擊、侵擾居民,住在上層也比較安全。這種建築還可以使人站得更高一些,在發生角鬥、械鬥一類行為時,比較方便行動。
我們在猛角鄉那個至今仍然保留完整的佤族原始村落的寨子外面,還看到一些小房子。這些小房子為什麼要建在寨子外面呢?打聽之後方才醒悟,原來它們都是糧倉。寨子裡遍地都是草房,為防止一旦失火會殃及糧倉,村人便將它們都建在寨子外。這個寨子裡有98戶佤族村民,共470餘人,生活相對貧窮,但是佤族是一個夜不閉戶、路不拾遺的民族,即使糧倉並不在自己的眼皮底下,也無人擔心偷搶之事發生。我們希望能在崖畫中找到這些小糧倉的影子,因時間有限最終作罷。
茶是「吃一點點」的意思
宗教圖騰是滄源崖畫中最重要的組成部分之一。因無法掌握自然規律和變化,古人將山川、湖泊等自然現象作為原始巫術文化的載體,在崖畫中,它們都被賦予了神靈的氣息,籠罩上了神異的色彩。不過,在所有的崖畫故事中,最具神異色彩的當屬佤族人的起源。
傳說人類曾遭滅絕,天神為繁衍後代,使天地間唯余的兩個生命(牛和人)進行交配,3年後,母牛腹中出現一顆葫蘆籽。葫蘆籽入土3年,結出大葫蘆,葫蘆中唧唧喳喳充滿人和鳥獸的聲音,剖開葫蘆,生命由此而衍生。而滄源佤族人就是從「司崗裡」,也就是葫蘆裡走出來的民族。
這種創世崇拜不僅體現在崖畫中,還以具體形象出現在佤寨中。我們在村寨中心看見的一根幡桿中部,就是司崗裡傳說中的木船和木魚。
佤族的宗教信仰在歷史上曾發生過很大變化,最初,佤族信奉多神教,崇尚萬物有靈,後來,猛董河以東的佤族受到基督教的影響,在長達100多年的時間裡信奉此教,猛董河以西的佤族受到小乘佛教的影響,信奉此教達300多年。不過,當我們再次見到王學兵先生時,他說:「儘管如此,他們的骨子裡信奉的還是原始宗教。」他並且認為,從某種角度來說,司崗裡具有考證價值。
司崗裡是一個很長的故事,從宇宙萬物化生,到人類的誕生,再到歷史變遷、人類遷移等,各個方面都有提及。王學兵發現,裡面的許多內容和現在的考古學、歷史學方面的成果都十分吻合。比如,茶葉是佤族人重要的經濟支柱,滄源茶葉產量佔整個雲南省茶葉產量的1/3,而司崗裡史詩中也提到茶。王學兵經過考證,確認了司崗裡史詩中提到有茶樹出現的地方,就是佤族遷移過的地方。
更為神奇的是,史詩中還提到,佤族人很早以前就知道利用茶葉來解蛇毒,一旦被蛇叮咬,便將嚼碎的茶葉敷上去。「司崗裡的字眼是『塞』,塞就是『嚼』的意思。」王學兵解釋說。
在交談中,我們還聽到這樣一個小故事。我們以往所理解的茶,就是漢語裡的一個名詞,除了茶的意思外,再無其他意思。但對於佤族人所說的茶,其實還有另外的意思:一點點。意思是,只能吃一點,不能貪多。為什麼呢?王學兵推測,大概茶最開始是作為一種藥被食用的,這也是它被稱為茶的原因,茶就是「平常」或「吃一點點」的意思。
「說不定以後的茶文化通過考古會追溯到佤族的歷史上來。」王學兵再次笑起來,目光越過常年不散的雲霧望向遼遠的地方。
他是在為自己的民族而感到自豪。小時候他父親常告訴他,要為自己是一個佤族人而自豪,他當時並不理解,佤族如此落後,怎麼會感到自豪?時隔多年,當他再次回想父親的話時,他說他突然之間便理解了其中的涵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