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圖文]世界上最暴力城市:墨西哥奇華雷斯市
圖:墨西哥警察在華雷斯市的街邊進行突擊檢查。由於地理位置的特殊性,華雷斯成為墨西哥販毒及暴力犯罪活動最為猖獗的地區之一。2008年,華雷斯有2000餘人遇害,被稱為墨西哥的「鬼城」。
圖:在華雷斯市,犯罪比比皆是,軍隊武裝人員在仔細盤查犯罪嫌疑人。
圖:阿德裡安是阿茲苔克斯黑幫的首領,在監獄中頗為逍遙自在,甚至不想出獄。
傍晚的陽光照在永恆花園的墓地,一片淒涼。伊麗莎白·帕迪拉安詳地躺在玻璃面板上,人們在她漂亮的臉蛋上給她最後一次化妝。
「睜開你的眼睛,我的孩子,我有很多話要跟你說。」帕迪拉的母親大聲哭嚎,妹妹也在一旁泣不成聲。
29歲的帕迪拉生前僅做了8個月的警察。在一個星期三的下午,帕迪拉在上班途中被兇手暗殺,69毫米的子彈穿透了她的手臂和腦袋。對墨西哥奇瓦瓦州的華雷斯市來說,那一天只是個普通的日子。除了她之外,還有另外13個人被暗殺。
警察巡邏車一路駛過,就像是在為死者哀嚎。
用軍隊維持治安
華雷斯位於墨西哥北部,這裡正進行一場異常激烈的戰爭:毒品戰——毒梟與毒梟之間、毒梟與警察之間展開激烈廝殺,僅在今年,就有1500餘人被殺。也正因為如此,這座有150萬人居住的城市被稱作是世界上最暴力的城市。
不到3年前,剛剛上台的卡爾德龍總統承諾將徹底消除墨西哥的毒品。眼下,哥倫比亞已經失去了上世紀90年代以來毒品中心的地位,墨西哥取而代之成為可卡因、大麻、甲基苯丙胺的最大集散地。墨西哥與美國之間的毒品交易每年都達到數十億美元,《富比世》雜誌一年一度的富豪排行榜上,綽號「厄爾尼諾」的大毒梟華金·古斯曼排行第701位,資產達10億美元。
毒梟們一直與政要密切相關,省長、市長和警察局長都是他們的貿易夥伴,警察、公務員和媒體記者也一直收受毒梟們的賄賂。毒品卡特爾敵對幫派之間也經常展開廝殺。曾一度強大的華雷斯卡特爾正與日益擴張的錫那羅亞卡特爾為爭地皮而劍拔弩張,它們為了爭奪與美國做生意而打得不可開交。
3月以來,華雷斯市已經有8000名軍隊士兵用來維持治安,他們與全副武裝的警察一起巡邏。但軍隊的存在並沒有給當地帶來安寧。5月,華雷斯市一度出現和平的景象,不過好景不長,不久後,謀殺率再次飆升。
索沙就生活在這樣一個城市。作為每日新聞報社的記者,39歲的索沙有著苗條的身姿,不過年輕時紅彤的臉蛋上已經長滿了皺紋。在她第一天上班的時候,就聽到了殺人的消息:一個保安公司的老闆在悍馬車內被殺,身上儘是AK47的彈孔。
索沙說,她已經做了14年記者,在華雷斯市暴力事件比比皆是。曾有一段時間,這座城市因婦女被神秘殺害而臭名昭著。但即使如此,她也從沒見過眼下的暴力程度:在「7&7」酒吧,最近有8人被殺害;在附近的角落裡,監獄長被殺死;一名士兵在停車場被殺;一名男子在沃爾瑪超市前死去;在巖蛇夜總會,有3人被槍殺......索沙就像遊客一樣數落著城市的每個角落,而每個地方都充斥著兇殺案。「有時候我晚上會哭出聲來,有時候我會喝酒麻醉自己。如果這裡每個鬼魂都影響到我,那我在很久以前就已經死去了。」
暗殺與看不見的敵人
一天早上,索沙和攝影師接到報料電話:40名全副武裝的士兵帶著重型武器包圍了一個粉紅色的住宅區。這所房子很可能是犯罪分子藏身之地,人質也可能就在裡面。不過20分鐘過去了,士兵們匆匆退去。原來,那只是一所空房子。索沙和那幫士兵一樣,白忙活了一場。這種情況在華雷斯市屢見不鮮,看不見的敵人讓市民時刻繃緊了神經。
每天,索沙都通過廣播和電話中單調的嘶嘶聲來獲得謀殺案的最新消息。中午,在一家洗車店旁,一死一傷;下午2點17分,第四次和第五次謀殺消息接連傳來。一輛米色的奔馳車停在街角,裡面躺著遇害者,窗戶上有6個彈孔。
索沙花兩三分鐘來瞭解死者的姓名、年齡等基本資料,然後就趕赴下一個犯罪現場。在報道中,索沙很少用自己的真名,有很多東西也不敢寫出來。報社盡最大可能保護索沙,以免被黑幫暗殺。去年11月,她的同事阿曼多·羅德裡格斯慘遭謀殺。也許是因為他寫了不該寫的東西,因而得罪了某個黑幫。
索沙的工作很危險,遊走於警察與黑幫之間,稍有不慎就得罪了對方。在索沙狹小的辦公室內,擺滿了很多從犯罪現場帶回來的證物。索沙收集這些彈殼、帶血的岩石只是想告訴自己:華雷斯市是多麼危險的一座城市。一個17歲的孩子,很可能就染上毒癮;而到了20歲,就可能成為一名職業殺手。花1000比索(50英鎊)就可以收買殺手幫自己報仇。
在這裡,每名警察平均負責150起案件,其中大多數最終變成無解懸案。最近,有3名罪犯被巡街示眾,警方稱他們一共殺了211個人。「其實他們只是替死鬼,是警方為了提高破案率。」索沙笑著說。
在華雷斯,你很難知道什麼是對的什麼是錯的,什麼是好的什麼是壞的。一天下來,索沙來到酒吧,大口喝著啤酒。她的工作太辛苦了,一天寫了6篇稿子,卻只能睡6個小時。那天,市裡一共死了11個人。
如何改變華雷斯市糟糕的社會治安狀況?「根本沒有辦法解決。不,等等,來一個原子彈吧,看看還有誰能活下來。」索沙一邊開著玩笑,一邊大口抿下苦澀的啤酒。
警察與黑幫打成一片
華雷斯市市長雷耶斯安靜地坐在弗拉特羅餐廳裡喝咖啡,6名保鏢在餐廳外嚴密戒備。不時,雷耶斯會發出一陣傻笑。「這個城市的治安確實有些糟糕,不過並非不可救藥,現在情況正變得越來越好。」
他的父親也曾經是一名市長。當雷耶斯還很小的時候,他就感覺到,華雷斯市的狀況就像黑道家族裡面一樣。「卡特爾們只是向美國運送毒品,當然也會有殺戮,不過都是秘密進行的,你很難查到蛛絲馬跡。當我們是孩子的時候,經常到一個老闆那裡吃薄餅。不過後來我們在電視上看到,原來他是華雷斯卡特爾的大頭目。」
2008年1月,雷耶斯就任華雷斯市市長,此時錫那羅亞卡特爾和華雷斯卡特爾之間正在展開廝殺,故此,他申請調來大量軍隊。「首先,他們打死了一名地區警察局長,接著是警察業務的負責人,情況完全失控。後來,省長和我調來軍隊,情況變得好多了。」
不一會兒,雷耶斯離開餐廳,登上防彈車。在車上,他跟我談起了華雷斯市毒品犯罪的情況。雷耶斯說,現在當局已經佔了上風,不用多久,華雷斯就會擺脫世界上最暴力城市的帽子,這讓他感到無比自豪。「剛開始的時候,連警察都不聽我的使喚。警察局長打電話給我說,他的人根本不執行命令,因為害怕會被暗殺。歹徒們在收音機裡嘲笑警方,並囂張地公佈他們將要暗殺的名單。」
雷耶斯將警察局長解雇,同時更換了一半以上的警察,因為他們當中的大多數都沒有通過測謊試驗。他將警察的工資由原來的每月300英鎊上升到650英鎊,並把他們送到訓練營接受特殊培訓。現在,這些警察已經訓練有素。當然,雷耶斯並不能保證現在的警察會不會被腐蝕。「但總比之前的情況要好一些。」
說著,雷耶斯的車在一所小學門前停下。一名保鏢早早下車,將他手中的衝鋒鎗亮在身前,唯恐旁人看不見。小學生們穿著統一的棕色運動服,站在遊泳池旁。雷耶斯以市長的身份出席小學的一個揭幕典禮。在演講中,他說:「對你們來說,有兩件事是需要記住的:一是要完成學業,二是要告訴你的朋友們——千萬不要加入黑幫。」
回到安全的車裡後,雷耶斯對我說,這個城市曾經毀了一代人。大部分的家庭都忙於在工廠裡工作,疏於照顧自己的孩子,所以孩子們開始吸毒、加入黑幫。現在,雷耶斯正努力改善兒童托養制度,避免這種局面再次出現。
在雷耶斯辦公樓的頂樓眺望,能清楚地看到美國得州的埃爾帕索市。雷耶斯解釋說,毒品犯罪就是在邊境之間進行的,而華雷斯市那麼多的武器,大都是毒販用毒品從美國販賣來的。連一個小孩子都能輕鬆地用100美元換來卡拉什尼科夫衝鋒鎗。
說到這裡,雷耶斯信誓旦旦地對我說:「這裡糟糕的治安正日益好轉,等有一天你重新回到這裡,會由衷感歎:這些傢伙真的做到了。」
監獄變成犯人天堂
在華雷斯市的監獄,我遇到了囚犯毛·阿德裡安·維萊加斯。人稱「黑鬼」的他悠閒地待在自己的豪華單間,斜倚在監獄紅色的牆上。「死亡,死亡,還是死亡。」他說,華雷斯市已經不可救藥。
阿德裡安是華雷斯市阿茲苔克斯從事毒品交易黑幫的首領,曾帶領手下與華雷斯卡特爾黑幫廝殺。23歲的阿德裡安看上去很兇惡,戴著墨鏡,手臂上有阿茲苔克斯的文身標誌。
在阿德裡安看來,華雷斯市暴力的根源在於卡特爾之間的仇殺,不僅僅是錫那羅亞卡特爾與華雷斯卡特爾之間,還有很多其他卡特爾也參與其中。他們都想取得與美國的私下貿易權。與這些卡特爾合作的黑幫主要有Mexicles、阿森西諾和阿茲苔克斯。
「卡特爾們說給黑幫提供大麻和可卡因,只要黑幫能幫助他們對付對手。」阿德裡安說,黑幫中大都是16、17、18歲的孩子,他們唯一知道的是如何扣動AK47的扳機。「最近他們經常出現在酒吧,他們根本不管誰是誰,只是想做交易。不管你喜歡不喜歡做,對方給你1萬比索,你就得為對方賣命。」
阿德裡安不想和我說太多關於黑幫的內幕。他中途退學,成為建築工人,後來加入阿茲苔克斯黑幫。但他說自己從來沒有殺過人,因為他認為每個人都有其自己的價值。
阿德裡安入獄是因為綁架和搶劫。那日,他被5名殺手追殺,不得不劫持兩名婦女和她們的汽車逃跑。被捕後,阿德裡安賣掉房子、汽車和摩托車,籌集了25萬比索賄賂法官。本來要判刑40年的,最終被判6年。
我採訪他的時候恰好是星期天,是探監的開放日。阿德裡安的兒子帶著很多食物與父親一起野餐,孩子們隨著周圍的樂隊一起起舞,一片和平景象。
不過監獄裡卻並不平靜。在今年3月軍隊來到華雷斯市之前,阿茲苔克斯黑幫殺害了20名Mexicles和阿森西諾黑幫成員,此案至今未破。阿德裡安一直宣稱自己與此案無關,不過外界似乎並沒人相信。
監獄長是個小胖子,很多人稱讚他待人和藹,不會為難囚犯。對於這些讚賞,他總是微微一笑。「現在他們(囚犯)從來不向外面抱怨在監獄裡受委屈了。」在這裡,阿茲苔克斯黑幫控制監獄已經是公開的秘密,阿德裡安甚至已經成為實際上的監獄長。「你知道我為什麼會成為這裡的實際老闆嗎?因為我說的話是神聖的,大家都得聽從。」本來,阿德裡安很快就要被釋放了,不過他並不想出去,因為有人花1萬比索來買他的腦袋。
阿德裡安向我展示他的單間。與其他犯人不同,他自己住一間,房間裡有一張雙人床,牆上有黑幫電影的大幅海報,還有別人專門為他洗衣服。阿德裡安向我炫耀他的豪華手機,將立體聲耳機調到最大聲。更重要的是,每天晚上都有女人來到牢房裡陪他睡覺。
「這裡就像是宮殿,絕對5星級。」
有人歡喜有人愁。當阿德裡安在監獄天堂中自在逍遙時,瑪格麗塔·羅薩萊斯在一所破舊的房子裡,將一大堆文件攤在桌子上:那是她兒子哈維爾的官方驗屍報告。
4月,哈維爾神秘失蹤。幾天後,他的一個朋友告訴警方說哈維爾被綁架。在被阿茲苔克斯黑幫折磨兩天後,哈維爾被拋屍荒漠。羅薩萊斯看到兒子的屍體,牙齒被打光,遍體鱗傷,身上有電擊的痕跡,穿著以前從沒穿過的衣服......警方正在調查此案,還有一大堆類似的案件屢見不鮮。索沙通過媒體將這起案件公諸於眾,不過市長雷耶斯卻從未聽說過此事。
打那以後,羅薩萊斯一遍又一遍地讀著兒子的驗屍報告,看著兒子死去的照片,淚流不止。她說,她希望找到答案,找到兒子被殺的元兇。但直到現在,她什麼都沒找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