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圖文]英國女子為做研究與黑猩猩共度50年
珍·古道爾 與黑猩猩共度的50年
「惟有瞭解,才能關心;惟有關心,才能協助;惟有協助,黑猩猩方能得以生存。」
2010年初秋,新雨,幾簇玉蘭掛在樹梢,暗紅的外皮已綻開一些,露出裡面鮮紅的種子——這些種子如果落在地上,只要足夠耐心加上小心培護,很多年後,就會長成開滿香甜的粉白花苞的玉蘭樹。
旁邊的禮堂裡,說話溫柔的英國女人珍·古道爾正用一場公眾演講紀念自己研究大猩猩50週年。她所創辦的NGO就叫「根與芽」,她說:「芽看上去又小又弱,但接觸了陽光,它們就能衝破堅實的牆。」
對於珍的研究,當年的出資人之一——美國國家地理學會在其百年紀念冊中說:我們相信研究大猩猩可以獲得對早期人類的瞭解,一位迷人且勇敢的姑娘把這些靈長類動物作為了自己的研究課題。
50年前,26歲的珍在坦桑尼亞的岡比國家野生動物保護區與當地出沒的黑猩猩幾乎住在了一起。在那裡她有了驚人的發現:黑猩猩經常製造簡單的工具。然而珍的研究的意義不止於此。她不僅讓我們認識了黑猩猩,也激發了我們對人與自然關係的深刻思考。
一張珍與黑猩猩的經典合影中,一隻年幼的黑猩猩伸出手指,去觸摸她的手。據說這象徵著人類與自然間的微妙關係。
藏在雞窩裡看雞蛋從哪裡鑽出來
在《和黑猩猩在一起》的開篇,珍回憶自己第一次動物行為學研究的經歷。當時她4歲半,很想知道母雞身上哪裡有一個可以讓雞蛋鑽出來的洞。有一天她藏在了雞窩裡,等著母雞下蛋。「忽然,她慢慢從草窩上站起來,背朝向我,身子向前彎曲。我看見一個又白又圓的東西從她兩腿間的羽毛裡慢慢地露出來,越來越大。忽然,她扭動了一下,噗!我清清楚楚地看見一個雞蛋落到了草窩上。」
7歲時珍讀了一本《杜立特醫生的故事》,說的是一名懂動物語言的獸醫杜立特跨海到非洲救助生病猴子的故事。小姑娘下定了決心:「總有一天,我要去非洲。」
她讀了所有能找到的關於動物的書。她喜歡的動物包括北美的狼、南美的美洲豹、亞洲的猩猩、印度的象等等。她喜歡狼孩莫格利的故事,還特別喜歡人猿泰山的故事,但不喜歡相關的電影,「我自己幻想的泰山比任何演員演的都更精彩。」
珍18歲高中畢業,進了家文秘學校,學習打字、速記和簡單的賬目登錄——當時二戰剛剛結束,媽媽認為,秘書在哪兒都能找到工作。之後,珍在一家診所工作過,在牛津大學學校管理大樓的檔案室做雜工,還在一家紀錄電影製片廠做過配樂,那是個「絕對妙不可言」的工作。
可是,非洲夢並沒有被忘卻,珍說,「即使我很喜歡自己的工作,我也明白那只是用來打發時間而已。我總是在等待機會。」
「我為什麼老跟你說黑猩猩呢」
機會很快就來了。一位同學的父母在非洲買了個農場,同學邀請珍去那裡。因為在電影廠的薪水太低,她換了個可以拿到小費的餐廳當服務員,4個月後,路費總算湊夠了。
23歲那年,珍坐上了肯尼亞城堡號客船,經過21天航行來到非洲。在非洲的第3個月,有人告訴她,「如果你對動物感興趣,最好去見見路易斯·利基。」
利基是一位帶有傳奇色彩的古生物和古人類學家,著名古人類學研究家族——利基家族的開創者,正是他的發現使東非被確認為人類的發源地。珍去見利基時,他的秘書剛剛辭職,珍就做了他的秘書。
這個高中畢業的女秘書對非洲動物的瞭解之多讓利基很驚訝。他帶珍參與一些化石發掘並讓她在化石博物館實習。之後,利基開始有意無意地向珍提起黑猩猩的事情:那些黑猩猩生活在坦桑尼亞一個遙遠的湖泊周圍的森林裡,他們比人強壯得多,研究他們可能很危險,但一定很有價值。他認為瞭解黑猩猩的生活狀態可以幫助理解石器時代古人類的生存狀況。
珍對黑猩猩很感興趣,但考慮到自己從未接受過專業訓練,沒有學位沒有經驗,她不敢提出自己的願望,「從沒想過我會被選中做這項研究」。但有一天珍終於忍不住了,她告訴利基自己很想去研究黑猩猩。利基笑了,「我一直在等你說這話呢,否則我為什麼老跟你說黑猩猩的事呢?」
利基認為,缺乏經驗,沒有學位,這都不重要。他要找的就是這樣一個人,「頭腦還沒有被那些理論束縛住」,最重要的是這個人要有無窮的耐心,真正願意和黑猩猩在一起,毫無所圖、心甘情願地研究黑猩猩的生活習性。
「黑猩猩在用草釣白蟻!」
珍為黑猩猩的研究計畫準備了一年。準備期間,她查閱了關於黑猩猩的研究,發現這些研究大多是動物園、實驗室或者人們養在家中的黑猩猩,只有一個人曾觀察野生的黑猩猩,干了兩個半月,沒什麼結果,放棄了。珍想:「黑猩猩是多麼聰明的動物啊,他們把自己保護得那麼好,不肯讓人隨便瞭解。」在自傳裡,她寫道:「我能年復一年地在他們自己的野外家園研究他們,真是太幸運了。」
1960年7月,珍踏入了岡比國家公園,那是野生黑猩猩聚居地。當地狒狒很快就習慣了人類的存在,幾乎成了營地的禍害,而警覺的黑猩猩則始終矜持地與人類保持至少10米的距離,或者見到人就一溜煙地跑掉。跟黑猩猩跑了1個多月,珍才數清了這裡的黑猩猩有50只左右,一般以6個或更少一些的小群體進行活動。
4個月後,一隻白鬍子大個兒雄猩猩跑進營地拿走了那裡的香蕉。慢慢地,其他黑猩猩也開始覺得,這個天天跟著跑的人類並沒想像中那麼危險。在那只珍起名「灰鬍子大衛」的黑猩猩身上,她有了第一個驚人發現。
「在度過了一個令人沮喪的上午之後,我蹣跚著走過潮濕的植物。忽然,我看到一個龐然大物蹲在一處蟻穴旁,透過樹葉我看見那是『灰鬍子大衛』——那只開始就對我這個白猩猩放鬆警惕的雄性黑猩猩。我看見他撿起一根草梗,捅進白蟻窩,過一會兒再把沾滿白蟻的草梗拔出來,用嘴唇把白蟻從草梗上摘下來。我能看見他下頜在動,聽到嘎嘎的響聲。我看到一頭野生黑猩猩在使用工具!」這個發現讓珍和利基很興奮,在那之前,科學家們一直以為人類是惟一能製造工具的動物。
作為第一個跟著黑猩猩跑來跑去的「白猩猩」,珍通過自己的觀察證實了黑猩猩是雜食動物,幾乎什麼都吃。「主要吃果實,有時也吃些葉子、花、種子和莖。後來我又發現他們也吃相當數量的昆蟲,有時還抓些動物來吃肉。」跟人一樣,黑猩猩們整晚都在睡覺,還會給自己搭窩,找一塊平整結實的地方,用一堆樹枝鋪「床墊」,最後還要找些小而軟的枝葉來做個枕頭。珍說:「他們很會享受!」
珍認識了猩猩群中雌性黑猩猩頭兒弗洛——黑猩猩世界中,雄性是統治者,最高級的雄猩猩是整個黑猩猩部落的首領,不過雌猩猩也有尊卑,弗洛作為級別最高的雌猩猩可以指揮所有雌性黑猩猩。當弗洛屁股紅腫(雌性黑猩猩發情的表現)時,身後會跟著長串的追隨者,而弗洛允許他們在不同時間分別跟她交配。
珍還看到小黑猩猩漸漸學會使用交流工具——手勢和叫聲。他們的手勢包括握手、擁抱、接吻和互相拍打後背,手勢表達的意思甚至也跟人的手勢類似。她學著去分辨黑猩猩日常的吼叫,約有30多種,意思都不一樣。黑猩猩們用吼叫來遠距離傳遞信息。
1964年,珍甚至目擊了黑猩猩邁克的「謀朝篡位」。當時的雄性頭領是戈利亞特,一隻高大結實的黑猩猩,而邁克很矮小,但他有效利用了自己的智慧。他從人類的帳篷周圍搜集了一兩個空煤油盒子,一邊敲打著盒子,一邊衝向一群成年黑猩猩。他的「新式秘密武器」把大家嚇壞了,原來的首領和其他黑猩猩一起大呼小叫地跑了。邁克就這樣當上了黑猩猩首領,坐了6年王位。
「我不能只是坐在森林裡觀察他們了」
一直到1980年代,珍的大部分時間都在坦桑尼亞與黑猩猩們朝夕相伴。她結了兩次婚,生了一個兒子,陪伴了3代黑猩猩的成長。她寫了很多書,向人類介紹黑猩猩與我們多麼相似:他們同樣有個漫長的童年,通過觀察和模仿其他黑猩猩的行為來學習;家族成員之間的關係都很密切,會互相幫助,甚至會對其他同伴感到歉意或喜愛;能學會手語;與人類一樣,黑猩猩有不好的一面,他們有攻擊性而且很殘忍。
1970年代,另一位研究山地大猩猩的女性戴安·弗西拜訪過珍。弗西的研究對像有點像電影《金剛》裡的那種很大的猩猩,她向珍學習了一些野地工作和數據收集的重要技巧。與珍相似,弗西與大猩猩們生活在一起。她的研究顯示大猩猩殘暴的名聲並不屬實,他們實際上是一種善良且害羞的動物。
因為這項研究,弗西與當地政府尤其是傷害大猩猩的狩獵者和侵佔大猩猩棲息地的牧人關係緊張。據說弗西破壞獵人的獵具、拆除陷阱和圈套,甚至還籌募資金用來購置反偷獵用具,進行反偷獵巡邏。1985年12月的一天,弗西被發現死在她的小木屋裡。她的頭骨被一把大刀砍開,很明顯殺死她的是人而非大猩猩。
1986年,芝加哥科學院舉辦了「瞭解猩猩」研討會,珍在會上說:「這改變了我的生活。」認識到猩猩們正面臨麻煩後,她知道,「我再也不能只是坐在我喜愛的森林裡觀察他們了。」從那時起,珍的工作重心轉向了如何盡自己所能地救助黑猩猩,改善他們的處境,「報答他們曾經給我的一切」。
很快珍就意識到黑猩猩面臨的問題與非洲面臨的問題緊密相關。人口在急劇增長,為生產更多糧食,人們砍伐樹木,導致森林驟減、水土流失。然後人們只能繼續砍更多的樹,最後越來越窮,越來越飢餓。黑猩猩的棲息地也越來越小。他們被迫流亡,還遭到人類的捕殺。珍嘗試幫助當地人瞭解黑猩猩。她募集了些資金用於恢復當地環境,讓當地人有事做,「只要我們有足夠的資金來僱傭這些工作人員,岡比就不會有打獵或者偷獵發生了。」
自然滋養著人類的心靈
1970年代,看到養殖場動物的悲慘境遇後,珍開始放棄吃肉,但因為「每年有300天在外奔波,和世界各地的人在一起,你很難在沒有任何動物製品的情況下維持均衡的飲食」,所以,她並沒完全吃素,「我還是吃雞蛋和奶酪,而且我知道很多醬汁和甜點裡有牛奶。」也許那時起她就在考慮人類和動物的平等問題了。
在這個世界上,很多人的處境也很悲慘,我們為什麼還要在乎動物們所受的虐待,這真的要緊嗎? 在最近的新書《動物和他們的世界之希望》(Hope for Animals and Their World)中,珍舉了個例子。當八星虎甲蟲被列為美國瀕危物種,並由聯邦政府專門撥出經費用於研究和保護時,曾有人在報紙上說:「很多人正飢腸轆轆、無家可歸,我們卻劃撥50萬美金去保護一隻臭蟲……我真慶幸恐龍已經死絕,不用我們出錢去保護了。」
珍認為自己對黑猩猩的發現可以在一定程度上回答這個問題。在一本書中,她說:「當然,我們也應該幫助受苦的人們,但我要問你們為什麼。為什麼我們要在乎人們所受的痛苦呢?因為他們跟你我是同一種動物,我們能夠理解他們的感受,我們知道他們與我們一樣會痛苦,會悲傷、恐懼、絕望、孤獨和寂寞。那麼好吧,如果我告訴你黑猩猩也能感受這一切,貓、狗或是豬,以及其他許許多多動物,他們也都能感受到這一切,你同意嗎?」
她說:「如果你同意,你就能明白為什麼我們關注這些動物的痛苦了。」此外,我們保護動物也是出於公平考慮:動物們有資格與人類分享我們這個星球。而且,「充滿各種生靈的自然能夠滋養我們的心靈」——至今,珍每年都回岡比的雨林中待幾天,用來休息、充電。
回首與黑猩猩們在一起的半個世紀,有人問珍照片中的那隻小猩猩還活著嗎,「那是『菲菲』,當時只有1歲,前幾年去世了。」菲菲是個好媽媽,過去半個世紀,她生了4個兒子,其中一個已成了現在黑猩猩部落的頭領,還有一個是岡比黑猩猩中個頭最大的雄性。而經過半個世紀的努力,珍的青年環境教育和拓展項目「根與芽」已經在90多個國家發展了7500多個小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