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兩白銀早餐嚇著了道光帝
道光帝
道光帝綿寧是清朝入關後的帝六代皇帝,生於乾隆四十七年(1782年9月16日),卒於道光三十年正月十四日。在位30年,終年69歲。廟號宣宗,葬慕陵。
道光皇帝某日宣一大學士上朝,公事完了後,兩人就扯卵談,道光帝噓寒問暖,無意間問及大學士早餐吃什麼,大學士答道:「吃三個涴果。」道光帝大吃一驚:「你好闊氣!」涴果者,尋常物,北京人所謂荷包蛋也。一個大學士,不大不小算得上一個省部級官員,早餐吃三個荷包蛋怎麼就把道光皇帝嚇得不輕呢?原來在道光帝這個首長辦公室之內務府裡,賬目上每個雞蛋的價格是三十兩銀子。涴果是加了工的雞蛋,加工費及服務費也肯定所費不菲吧。一個早餐就要吃掉百多兩銀子,那中晚餐吃多少啊,這當然就讓「珍珠如土金如鐵」的皇帝老兒也不免驚歎,怪怨大學士生活之奢侈了。
那麼,道光帝之時,雞蛋到底是什麼價呢?它有兩種價,一是官價、府價,一是民價、市價。官價府價是三十兩一個,民價市價是三錢可買十來個。什麼東西一入內務府,價格就不是翻番的事。百倍是低的,千倍是正價,上萬倍者也不稀奇。曾給溥儀之妻婉容當過抄書先生的周君適爆過猛料:故宮有個宮門壞了一對銅環,換了新的,內務府的賬目上這對銅環的價格是二萬兩銀子,有好事者換算過,按當時的物價水準,這價格可蓋十棟樓房。是內務府貨物的進價高嗎?想起來應該是很低的,皇上要的,誰敢高價吆喝?內務府的人到民間採購,「手把文書口稱敕」,什麼都是很便宜的,「一車炭,千餘斤,宮使驅將惜不得,一丈紅綃一丈綾,系向牛頭充炭值」進價是這麼低,到得官衙裡,卻貴得嚇死人,這其實見怪不怪,官價從來都是嚇死人的。如今之你我,相信也不會陌生,比方說:培訓那麼十天半月,培訓費可能高達三五千或上萬元;比方說,你要要害部門去領張什麼表來填,不過是張紙,你可能要交一二百元;某地曾搞過一回什麼「文化搭台、經貿唱戲」的晚會,一兩分錢一個的氣球,記在公家的賬簿,便是一兩百元了。
一個早餐要吃掉近「百兩銀子」,一個大學士哪來那麼多錢呢?這本來是一件可以追根索底、窮究猛打的好線索,既可以還大學士以清白,也可以挖出一串大窩案的,但道光帝只從驚歎始,僅到驚歎止,並不深究,並不認真;而這位大學士也不辯白,並不講出雞蛋的真實價格,為什麼?因為這位大學士在官場裡混了這麼久,當然知道官場裡的生態法則。官場裡的很多事,你心知我心知;你肚知我肚明;但你不說我不說,你蒙著我蒙著,誰也不願做丑,誰也不願去做戳穿皇帝新衣騙局的天真小孩。
末代皇帝溥儀曾對內務府動過一次手術,先是改變了內務府用滿不用漢的定規:起用了漢人鄭孝胥任首班內務大臣,再裁減冗員,據實作賬,但改革改到半途,改不下去了,什麼人的飯碗都可奪去,但「幹部們」的飯碗是動不得的,何況這是人家一年可盛上百萬兩銀子的大飯碗!什麼改革都好說,牽涉到既得利益集團的改革比登天還難的,這不,鄭孝胥犯了眾怒,當不成內務府大臣了,只能從哪裡來到哪裡去,仍回到溥儀的身邊當「帝王師」,講講課而已。從理論到理論務務虛是可以的,要嚴肅認認真真務實,那可不行。
記得十幾年前聽過一個相聲,叫「糖醋活魚」。在那時,相聲創作也是很講究「主題先行」的,這段相聲的主題就是弘揚中華文化,中華文化世界第一。但這文化的代表作卻是一盤開了膛,破了肚,進了熱油鍋,再澆上糖醋汁,居然還能瞪著可憐的眼睛大喘氣的一條魚,則很讓人不可理解。我不知道這個段子是哪位先生寫了,只記得從電視裡看著侯躍文的表演,也很替他難過,因為他確實是使出了渾身解數,毫無後來那些明星偷工減料的手腳。他真想逗人樂,急得都冒汗了,但卻實在是讓人笑不出來。我腦子裡忽然閃過一絲對作者不敬的揣測:這位先生是不是要把小侯先生也「糖醋」了?
但「糖醋活魚」這個段子還是很有意義的。那意義就是讓國人知道自己的祖宗還給我們留下了這麼一種「文化」——「糖醋活魚文化」。
現在時興「尋根」。那麼「糖醋活魚文化」的根在哪裡,我們試著尋一尋。記得有一則筆記與此類似。那是清朝的事,說山東某地有一家飯館,叫「十里香」,專賣「水煮活驢」,生意極好。水煮活驢當然不是把整頭驢放在鍋裡煮,不但沒有那麼大的鍋,也沒有活煮的趣味。掌櫃的做法是,在地上釘四根木樁,把一頭活驢四腳拴上,客人來了,一鍋清水燒開,問客人想吃哪一塊,要哪塊割哪塊,當時就煮,這邊客人吃著,那邊驢在叫著。誰都知道驢的叫聲不好聽——現在有人嫌某歌星的獻藝狀態不佳,就往往用驢鳴來比喻其歌聲,而被凌遲的驢的叫聲尤其難聽。可是在正品嚐驢肉的客人聽來,這慘叫卻無異於絲竹之音,一邊聽著一邊吃才夠味兒。為什麼呢?正是一邊擇著魚刺一邊欣賞魚的掙扎的同一心理作用。這一美食還有一種山西版,地方是太原的晉祠,時間是清朝的乾隆年,它的特色是先把驢灌醉,再用滾開的水把它的毛褪淨,然後再用快刀零割,相比之下,這比聖人老家的吃法「文明」了一些,但最後的效果即在客人品味著驢肉的時候驢尚未死,則是一樣的。
這種文化當然不能讓北方專美,江南人不吃驢,愛吃鴨子,就在江南本色上動起腦筋。那方法是在地上挖出一個坑,上面蓋一塊鐵板,周圍圈以柵欄。入選的鴨子被放在柵欄之內,開始還學著大官一搖一晃地閒庭信步,漸漸地就覺出不自在了,因為鐵板之下已經點起了微火,鴨大人有些燥熱,又有些乾渴。但旁邊就放著一碟一碗的飲料,調著薑汁的醬油,或者加了海鮮的醋之類。鴨子喝了幾口,開始還以為這是對它的特別優待,後來是越喝越渴,而且腳底下已經從北方的熱炕頭變成廣東的鐵板燒了。據說,鴨子為了抗拒腳下的痛苦,就要調動全身的精華到腳下,然後一面呷著飲料一邊在鐵板上急劇地繞圈子,那姿態可以從電影中常常看到的吃了敗仗的軍長師長,或者是東窗事發的省長市長在客廳裡一邊抽煙一邊轉圈子的表演中得到印證。不知道鴨大人喝了多少醬醋,轉了多少圈子,最後的結果是它變成了一塊又肥又嫩、汁濃味美的烤鴨肉。鵝鴨同類,所以此法對於愛吃鵝的人也可通用,據說那鵝在將死的時候,身體只剩下了皮骨,全身的精華都集中到變得如扇子一般大的鵝掌上。
這種烤活鴨與糖醋活魚相比,不足之處是品嚐其肉的時候不能兼賞其掙扎婉轉的聲態,而是分成了兩部曲。但分成上下兩部,先看後吃,卻極具中華傳統哲理。尤其是下野政客、失意官蟲,如果認真品味了烤活鴨的全過程,就非常有同病相憐的感慨。如果有人想寫一部名叫「中國飲食文化中的哲學」的大著,我鄭重推薦這一味名吃。
「活魚文化」隨著中原文明的南移,使一些邊徼荒蠻之地也開化起來。聽說西南地區有一種吃活猴腦子的發明,就可以看出我們文化「放之四海」而後的成就。那辦法是把活猴子放進一隻竹籠中,上面有一大兩小三個窟窿,只讓它的腦袋和前肢露在外面。如果我們把這些籠子一排排列在縣衙門大堂的兩旁,大家立刻就會悟出,這一名吃的「炊具」原來是從「站籠」變化而來的,而站籠則是封建社會各級父母官對付刁頑之民的常備用具。(站籠可不是罰站用的籠子,那是能「站」死人的!)「條條大道通羅馬」,哪種有價值的發明不是從我們這裡學的?且說猴子窩在站籠裡,正不知犯了哪家王法,一股由溫變熱的水流從頭上澆下,它已經燙得難受了,便用前肢去抓頭頂。於是只須用半瓢沸水,猴子就自覺自願地把自己頭上的毛皮清理乾淨了。猴子頭蓋骨已經露出,它還在喊冤叫屈似的吱吱叫著,美食家卻手持一隻小錘,輕輕地甚至優雅地這麼一敲,頭骨已碎,猴子的腦漿像酸奶似的在裡面漾著,還帶著溫熱,於是就品嚐起來。如果美食家的運氣好,碰上一隻堅挺的猴子,那麼在吃著酸奶的同時還能欣賞猴子的嚎叫。色、香、味之外還有一個聲,也算是「四美俱」吧。
這道菜對當時那些初入宦途、春風得意,但對敲扑黎民還有些手軟的官場雛兒們還有些恐怖,相信他們吃上十隻八隻猴子之後,就會由雛兒變成「蒼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