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圖文]侯寶林:身世之謎折磨他一生
父親的出身,是他心靈上一直淌血的創口
上初一那年,「文革」爆發了,一時間,「出身」變成了人生中最最重要的事。紙裡包不住火,我們家的那點兒事兒,也讓人給抖摟出來了———原來,我父母都是孤兒。
先說我母親。我母親王雅蘭據說是天津武清縣人,1922年8月8日立秋生人,小名就叫「秋兒」。因為家裡窮得過不下去,她母親只得撇下她進城(天津)去當奶媽。母親8個月大時,餓得皮包骨頭,眼看活不成了,她父親抱著她進城尋找妻子。不料,被妻子的東家轟出門外,夫妻不得相見。我母親後來分析說,她娘可能是被東家給霸佔了。老爺子急得捶胸頓足不知所措,就有好心人支招:「趕緊找個人家把孩子送出去吧,不然小命就保不住了。」就這樣母親被送給一家在戲班子裡做事的中年夫婦。
母親的養母很開明,在我母親出嫁前,竟把她知道的原原本本地道了出來,就連收養時母親身穿的小衣服、一張寫著母親生辰八字的紙也還一直保留著。
我父親可沒有我母親那麼幸運,他的出身始終是個「謎」。父親虛齡5歲時跟後來成為他舅舅的張全斌坐火車來到北京。據說,父親是1917年農曆十月十五酉時出生的,所以乳名叫「小酉」。張全斌是戲班裡的跟包,不知是不是因為太窮娶不起老婆,反正他一輩子打光棍兒。他把我父親帶到北京送給了自己的親妹妹,因此他也就自然而然地成了我父親的舅舅,我們的舅爺。
據父親的檔案記載,父親的養父侯連達、養母侯張氏,家住北京地安門內大街織染局胡同,滿族鑲藍旗人氏。祖上也曾是殷實人家,轉入民國,因無生存技能又染不良嗜好逐漸敗落了。
從我記事起,我就知道父親一個人掙錢養活我們全家,名義上是8口———奶奶、爸媽和我們5個孩子,實際上是11口,因為父親每月還要支付他的舅舅張全斌,另外還有一個師父、一個師娘的生活費。父親對這個舅舅應該說是盡了全責的,一直到把他送進火葬場,回來時手裡拎著幾件老人隨身穿過的舊衣服。老人對我父親的出身始終諱莫如深。聽母親說,直到他彌留之際,父親守在他的病榻旁懇求他,他也還是不肯透露半點。如果說老人有私心,怕我父親找到親生爹娘後不再贍養他,那麼,為什麼到他臨終前還要保持緘默呢?他到底有什麼「難言之隱」?難道他向什麼人承諾過什麼嗎?所以說,父親的出身是個謎,這個謎折磨了他整整一生,是他心靈上一直淌血的創口。
小妹夭折
母親借煙消愁終生難戒
我妹妹咪咪4歲時患上了腎小球腎炎,原本病情已經穩定。7歲上小學時,因為誤打了某種預防針,舊病復發。當時是經濟困難時期,藥品食物匱乏,得不到良好的救治,病情時好時壞。拖到1962年開春,不治而亡。那天恰好是父親要去南方巡迴演出啟程的日子。
下午,父親剛到火車站,醫院來通知說,孩子經搶救無效死亡。單位領導讓父親留下來料理後事,父親謝絕了。父親說:「海報早就貼出去了,最近一站的演出票也已售出了,如果我不去,觀眾會失望的。」父親走了,母親把自己關在房裡,一連三天,只是一根接著一根地抽煙。從此,直到她去世,每天兩包香煙。母親還留下一句名言:「戒飯行,戒煙不行!」
父親說,「是王雅蘭和我共同培養了一個侯寶林!」
1966年6月「文革」一開始,父親中斷了在上海鳳凰單車廠的創作體驗。回到北京不久,就被隔離審查了,關在離我家不遠的原廣播學院的灰樓裡,每天刷廁所,鏟煤,寫十七年「反黨」的交代材料,不准回家。到了深秋,有人通知母親讓她給父親準備過冬的衣服,還帶回一句話,要母親和他離婚,免得受連累。父親收到母親連夜趕製的棉衣時,有一種不祥的預感,憋了好幾天,他終於找到造反派的頭頭,跟他們說:「我什麼也不要,你們只要把王雅蘭的骨灰給我就行了。」後來,父親看到母親偷偷放在棉衣中的紙條,上面寫著:「孩子們說他們不做逃兵。」父親這才相信母親還活著。
父親去世前最後一次接受中央電視台採訪時,他對著鏡頭用手指著母親說:「是王雅蘭和我共同培養了一個侯寶林!」這就是父親對母親最後的評價,可見,母親在父親心目中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