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年前上海租界的中國官員如何維護主權? | 陽光歷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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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年前上海租界的中國官員如何維護主權?

2016年06月01日 歷史真相 暫無評論 閱讀 86 次

上海是國內最早接觸西方文明的城市之一,它的大街小巷也因此成為中國近現代史的見證。東方出版中心最新推出的《永不拓寬的道路》一書中,作家陳丹燕以獨特的視角,精選了上海著名街道中的18條,著力描寫發生在這些街道上的具有標誌性的人和事。在本書的第三部分,作者通過一個有關外灘公園的故事,記述了一個多世紀前,中國地方官員為維護領土主權所做的努力。


1.「兩面受氣」的上海道台


他是清朝的四品官,官服胸前的補子上繡的是雲雁,外袍上繡的是四爪六蟒,頂戴上的珠子是用青金石做的;在那個等級社會裡,人們一眼就能認出他的身份。他的肩膀在官服裡擰著,後背強著,四肢在寬大的袖籠和褲腿裡想努力撐起樣子來,但也不得不順著衣服對身體的控制,擺成稻草人攤手攤腳的樣子。他僵板,他迂腐,還有一種行將就木的脆弱,這就是上海道台。


當上海成為條約口岸,那身穿天青色官服的身影中,一成不變的穩重和權威便一去不復返,他得學著與外國強人打交道,學著在條約制度下工作。通商以後,道台必須自己決定怎麼對付那些外國人,怎麼保護自己的人民,怎麼保全自己的尊嚴。加上朝廷喜怒無常,所以,在條約口岸當道台實在很難。


1862年,英國領事館對面的江灘上出現了一塊漲灘(泥沙淤積而成的灘地)。工部局的外國董事們這時才發現,按照《土地章程》的規定,外灘的土地是租界,但河岸外的漲灘仍舊是中國領土。他們顯然不希望這片土地落到中國人手裡。正如英國商人金能亨說過的那樣:「英租界的外灘是上海的眼睛和心臟……倘使中國政府掌握這塊灘地,則任何令人厭惡的事物均可能產生……只有依靠外僑社會的良知才能挽救它。」


上海道台在英國人那裡是令人厭惡的小人,他既代表了中國人的狡詐、髒亂和不懷好意,又代表了期期艾艾但不肯袖手旁觀的中國政府,英國人恨不得將他像一團污漬般抹去。在上海生活的100年裡,他們始終不相信,道台這種小人也配與他們爭主權。


這種遭遇卻很少能讓中國人同情。小刀會起義,不光殺洋人,更要殺道台。上海出了什麼岔子,舉國憤怒,道台就是朝廷現成的替罪羊和出氣筒。上海道台是全體中國人眼中責無旁貸的「狗官」,20年裡面就換了17任,沒有一個能做得長久。


彼此對立的英國人和中國人,卻在道台身上找到了共同的感情基礎。


2.外僑建公園禁止華人遊玩


1865年,外僑看中那塊漲灘,想在那裡造公園。上海道台為此寫信給英國領事,為上海的土地發言:「其地雖為工部局所填屯,仍系中國官有……故即以洋商不得或租或貸,造屋牟利為條件,准其豁免錢糧,如不遵守,地即充公,此紙作廢,衡情行事。」古舊文雅的詞句裡,輕輕蕩漾著一股生米已被煮成熟飯的無奈;一股為保全面子不得不打起精神的捉襟見肘;一股怎麼避讓也迴避不了的自慚形穢。


在英國人心裡,不管道台怎麼說理,那塊灘地天生就是屬於租界的。他們為這個30畝地的小公園專門建立了管理委員會,從英國招募了有經驗的園藝師,不僅訂購了倫敦出產的鑄鐵圍欄,連灌木都是從英國訂來的樹種。董事們常常為錢的問題吵架,但一致同意對公園的各項撥款。在它身上,寄托了他們在上海重建英國式生活的理想。


在公園開放的最初幾年裡,華人未對公園的規定發出任何不同的聲音。中國人並不知道,公園的這個「公」,到底意味著什麼——中國富人的花園不能隨便進去,外國人蓋的花園也不能隨便進去,似乎理所當然。但道台心裡明白,中國實際上失去了對這塊土地的主權。那段日子裡,他也一直對此保持沉默,但其中帶有羞愧和遮掩的意思,就好像一個打破了家裡貴重花瓶的小孩通常的態度。


後來,中國人和外國人都開始反對公園章程,道台也幫著中國人「勸說」英國人開放門禁。但這種勸說軟弱無力,根本沒人將它放在眼裡。英國人每次都乾脆利落地回絕他,像將他的勸說一把抓起,直接扔回臉上一樣乾脆。而後者總是很符合他受氣包身份地安靜下來,直到下一次好似例行公事地勸說與被拒絕。


3.中國官員終於不再退讓


1884年,情形終於不同了。這一年,公園靠江的堤岸外又出現一塊漲灘,才一畝地之多。工部局向上海道台申請填實泥灘,擴大公園面積。工部局以為,這種申請還像從前一樣,不過是走過場。所以,等官府真的派人去公園查看時,發現工部局已經在堤岸上打樁了。道台馬上照會工部局,指出工部局的行為違反了公園建立之初雙方的約定,也違反了上海《土地章程》的條款,勒令其停工。


這位叫邵友廉的道台是舉人出身,但他所處的時代,卻是李鴻章的「自強運動」已轟轟烈烈進行多年的時代,跟隨李鴻章多年的道台們,心裡一樣埋藏著光復的理想。所以,他們才在上海辦英文學校,辦翻譯館,辦工廠,辦官商結合的輪船公司,與英籍的中國海關稅務司交涉,渴望著為搖搖欲墜的帝國挽回些顏面。


這一畝爛泥灘,終於讓邵友廉抓住了道理,終於讓他有機會旌旗翻飛,一招一式地衝向前台。僵持之下,雙方上訴上海領事團。領事團出面調解,約定工部局在填實灘地之前,須經上海道許可。已開始的工程沒有經過上海道的同意,因此即行停止。


工部局過了不久又擅自開工,接著圍田築岸。在他們看來,整個中國都在被列強瘋狂蠶食中,中國人睜隻眼閉只眼的態度,早已被外國人熟悉。整個中國都落花流水了,還有誰會在乎這一小塊自己從江裡漲出來的泥灘?所以,他們從來沒有真的將上海道台的態度放在眼裡,覺得他不過是在唱戲。


但這次的情況卻和以往完全不同了。邵友廉緊鑼密鼓,馬上照會英國領事和上海領事團,要求執行對外灘公園的約定。工部局敗訴,外灘公園的擴張被迫再次停工,連已經打下的樁都被要求立即拔起。中方派往工部局的代表也變得硬朗起來,他們隨身帶去地圖,一英尺一英尺地核准公園的界線。當工部局不得不小心解釋自己不是為了公園的擴張,而是出於保護河口,他們才表示滿意。但中方仍舊不答應出讓那漲灘,甚至不允許工部局在地圖上將公園的堤岸線向外彎曲,一定要他們改畫成一條直線。


上海道台從開埠以來,一直掙扎在夾縫中,像京戲裡的反派小花臉,在鼻子兩邊被畫了兩塊白。這次他總算一展拳腳,暫時為自己洗去了那個白鼻子。英國領事不得不常常出面協調道台和工部局之間的矛盾,勸說工部局採取妥協的態度。這場一畝灘地的紛爭,一直持續了3個道台和3屆工部局董事會的任期。上海道寸土不讓,工部局也不敢再動工。


4.華人有了自己的公園


1890年,聶緝上任,他是歷任道台裡最年輕的一個,35歲就掌了權。他不再只是消極地回絕,而是明確提出:公園可以在上海道的允許下使用那塊灘地,但條件是要讓華人也能從中得益。他用這種方式逼迫外國人承認主權歸屬。經過長時間的討論,英國人終於明白,他們遇到了一名在灘地權益上竭盡全力的中國官員。


終於,工部局提出一個妥協方案:由英方出資填平蘇州河邊的另一塊灘地,在外灘公園擴建完成的同時,在那裡為華人建立一座專用公園。接受了這個條件,道台終於同意工部局使用當年疏浚蘇州河的淤泥填實那塊漲灘。


出現在舊檔案裡的那些為公園連綿不休的爭奪,只是隻言片語,像舞台上隨鑼鼓聲翻飛的衣擺和旗角那樣稍縱即逝,但那急促的鏘鏘聲不絕於耳。這是屬於夢想著有一天能正色面對外國人的上海道台的鼓點。事實上,聶緝是洋務運動在上海最得力的清朝官員,他主持的江南製造局,翻譯了大量西方科技書籍,仿製了西方的大炮和軍艦,為中國在中法之戰中取得勝利提供了保證。他鼓勵傳教士在開設新式學堂,在中西女塾成立時,去為那所專收女生的學校剪綵,並將自己的女兒們送去讀書。


華人公園開園時,聶緝喜氣洋洋地主持了開園儀式。這是一個比外灘公園窄小得多的西式公園,平躺在河灘上不過百米長,但它也有西式的木條靠背椅,公園的中心有一個白色的大鳥石雕。這位道台還親手書寫了一塊「寰海聯歡」的木匾,掛在公園門楣上。這個小小的華人公園也有園規,其中照例有衣冠不整者不得入內,醉酒者不得入內,但沒有洋人不得入內的規定。


他與華人和工部局的洋人一起遊覽了這個小公園。我不知道來自英國的諸位先生是否能理解「寰海聯歡」,也不曉得他們經過木匾下面的時候,道台可曾解釋過它的含義。無論如何,這位強硬的道台並沒有記恨不讓華人入內的園規,因為他的理想是世界大同。所以,這個小公園的章程雖然仿製了租界公園的章程,卻沒有拒絕外國人來遊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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