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川營」與明末女將秦良玉
北京的街道和胡同有多少與商業、商品、飲食、服飾等五行八作有關,還從來沒有人認真統計過。街道有燈市、花市、羊市、珠市、缸瓦市、菜市、騾馬市、煤市、米市、西什庫、海運倉、祿米倉等,胡同更多了,如果子市、果子巷、酒醋局、茶葉、乾麵、燒酒、官帽、衛衣、皮褲、胭脂、絨線、手帕、轎子、小市、錢市、鋪陳、驢市、鵓鴿市、鑄鍾廠等;這些街道和胡同的名稱,折射出元、明、清近千年商業的遷延沉浮。如果寫舊京商業史,這些胡同是最生動的歷史實物。
不過,有的胡同從字面上來看即可知其含義,有的胡同就不能望文生義了。如宣武區棉花胡同,是不是專賣棉花之處?我曾遍查史料,卻發現這條胡同與明末一位民族女英雄有關,按今天的話說就是紡棉織布的工廠區。
秦良玉是明末馳名巴蜀的巾幗英雄,執戈馬上,縱橫馳騁,一時聲聞遐邇。《明史》將她入傳,其述頗有傳奇色彩:「良玉為人饒膽智,善騎射,兼通詞翰,儀度嫻雅。而馭下嚴峻,每行軍發令,戎伍肅然。所部號『白桿兵』,為遠遠所憚。」
古有花木蘭、穆桂英,雖然家喻戶曉、婦孺皆知,然而率出於民間俚詩及演義小說,其實是史付闕如查無其人的。真正有史可據的則屬秦良玉,而且其人其行並不在花、穆二人之下。
秦良玉乃四川忠州人(忠州出過戰國時巴國「斷頭將軍」巴蔓子和三國時不肯投降的老將嚴顏,此地忠義衍成風氣,故名「忠州」),自幼與兄弟比肩習武,兼讀兵法。20歲之前即精於騎射。且膽智過人,又擅詞翰,以嫻雅儀度與善武知兵名於時,當時四川石柱宣撫使馬千乘極敬慕她,在秦良玉20歲時,兩人結為伉儷。明末外警頻頻,為衛護桑梓,夫妻訓練家鄉子弟為戎旅,以備保家衛國之用。所部稱「白桿兵」,士卒皆以白木為矛桿,柄設鉤,尾結環。川蜀多山,軍伍攀巖越壁,以矛上鉤、環相銜,故而行軍疾速,往往出其不意,百戰不殆,威名遠播。
不幸馬千乘後被宦官誣陷,死於獄中,後秦良玉「代領其職」。時值女真崛起,屢興邊釁。明萬曆四十七年女真興兵侵掠遼東,明軍慘敗,「京師大震」。朝廷急調勁旅,秦良玉奉詔督師北上,與清兵大戰。此役中秦良玉之兄秦邦屏戰死沙場,其弟秦民屏、愛子馬祥麟皆受重傷,所部子弟兵殉國者極多。京師解危後,秦良玉便率部返回家鄉。
崇禎三年,清兵入關,北京再次告警。崇禎急詔天下兵馬「勤王」。秦良玉「奉詔勤王,出家財濟餉」,日夜兼程北上,馬未解鞍,立即與清兵激戰,先後會同友軍收復灤州、遵化等地,再次解除了北京之危。由於秦良玉抗擊外虜有功,崇禎皇帝「優詔褒美,召見平台」,賜她「三品服色」及綵緞、羊、酒等物,還親自寫詩四首賜贈,以示褒彰。這即所謂「平台賜詩」的「曠典」。詩云:「學就西川八陳圖,鴛鴦袖裡握兵符。古來巾幗甘心受,何必將軍是丈夫?」其二:「蜀錦戰袍自剪成,桃花馬上請長纓。世間多少奇男子,誰肯沙場萬里行?」其三:「胡虜饑餐誓不辭,飲得鮮血帶胭脂。凱歌馬上清吟曲,不是昭君出塞時。」其四:「憑將箕帚掃虜胡,一派歡聲動地呼。試看他年麟閣上,丹青先畫美人圖。」詩未必皆佳句,亦不免誇張,因為那時秦良玉已是半老之婦了,但於秦良玉颯爽英姿之描繪卻也不無生動之處。
值得一提的是,秦良玉不僅名震巴蜀,也遺譽京華。她在保衛北京之役後,曾駐軍於北京城內。因描繪卻也不無生動之而留下了一些遺跡。一些野史筆記如《籐陰雜記》、《宸垣識略》、《燕京訪古錄》等皆有記載,並說她勤王之後「駐兵於宣武門外四川營。其遺址,川人乃築會館以祀之」。四川營現為北京胡同名,今位於北京宣武門外騾馬市大街路北。北京凡帶「營」之地,均與軍旅或軍事後勤保障有關,如高麗營、騷子營、菜戶營、鐵匠營、小營等。四川營因有秦良玉屯兵之故,乃有此名。胡同內有四川會館,祠堂內中央原有一木龕,懸秦良玉戎裝畫像,牌位書「明太保秦良玉之位」。龕前還有楹聯曰:「出勝國垂三百年,在劫火銷沉,猶剩數畝荒營,大庇北來桑梓客。起英魂於九幽地,看遼雲慘淡。應添兩行熱淚,同聲重哭海天涯。」門外有橫匾書曰:「蜀女界偉人秦良玉駐兵遺址」十二字。民初此地曾設女子學校,現今四川會館已為民宅,匾額、楹聯均毀之不存,唯秦良玉戎裝畫像幸由北京文物部門保存(見《北京史苑》第一輯,北京出版社1983版)。
除此之外,四川營胡同附近還有十幾條「棉花胡同」,分頭條、上二條、下二條等名稱。這也與秦良玉有關。她在駐紮期間,曾令部下與女眷紡棉織布,故而附近的一些胡同就被後人呼之為「棉花胡同」。清代曾有人寫《四川營吊秦良玉駐兵遺址》一詩詠道:「金印夙傳三世將,繡旗爭認四川營。至今秋雨秋風夜,隱約鉦聲雜紡聲。」詩非名家手筆,卻頗能反映出人們對於這位愛國女英雄的懷念。確實,北京的四川營、棉花胡同的地名一直沿用至今,足以說明人們對這位巾幗豪傑的敬慕了。後世仁人志士也有不少對秦良玉欽敬者,如辛亥先烈秋瑾女俠13歲時讀描寫秦良玉的小說《芝龕記》,非常感動和羨慕,曾寫了一首《滿江紅》,句中有「良玉勳名襟上淚」之句(見中華書局版《秋瑾集》),可見秋瑾的忠義俠膽不無秦良玉的遺風。
當然,人們注意秦良玉駐軍的四川營胡同,卻疏忽了棉花胡同。如按史料記載,「駐兵」於「四川營」,從地圖上看,四川營只是一條胡同,而棉花胡同卻分頭條、上二、下二、、下三、上四、下四、五條、上六條、下六條、上七、下七條、八條、九條共十三條胡同,相對排列,完全是兵營營房格式。我覺得,四川營應該是指揮部,十三條胡同才是士兵及家眷駐屯之地。為什麼要紡棉織布?因為秦良玉的部隊不屬於明代國家常備軍,按現在階級分析的方法,應屬於地主武裝,國家不負責兵餉。所以只能靠紡棉織布自籌軍衣,也有可能就地出售充做餉銀。這些史籍均無記載,我查過《北京經濟史資料》(北京燕山出版社1985年版),也無棉花胡同相關史料的記載。北京最早以產絹聞名。《北平考》(北京古籍1982年版)記載唐代幽州就以范陽綾絹聞名。明代有尚衣監,負責官帽、鞋襪等,清代有針織局、織染局等,都在今北京景山後身一帶,棉花胡同不是官辦,大概引不起注意。但我猜測,秦良玉的子弟兵連家眷估計住滿十三條胡同,約近上萬人,「紡聲」轟鳴,如果再形成市場,一定非常熱鬧。
有意思的是北京還有兩條棉花胡同,一在東城,稱東棉花胡同,為中央戲劇學院所在地;一在西城,稱西棉花胡同,我印象中這裡的66號曾是護國名將蔡鍔的故居。這兩條胡同是否與秦良玉紡棉織布有關,還是老北京過去紡棉織布集散地,只好付之闕如留待專家去研究了。附帶提及,棉花胡同頭條1號老北京人視為凶宅,傳說秦良玉曾於此斬首過違反軍記的士兵,但正史未曾記載。民國時人陳宗藩著《燕都叢考》曾載:此為其友林白水故居,林白水因辦《社會時報》抨擊軍閥於此被捕,而槍殺於天橋,「凶宅」之說大約由此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