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圖文]郁達夫逃亡時給日本憲兵當翻譯放浪形骸留戀妓院
這時期,達夫常常到巴東去。因為他是「榮生旅館」的股東,也就可以名正言順地常到巴東去了。他經常往來於巴東和巴爺公務之間,生活也過得相當逍遙自在。巴東的餐室和巴剎,也是他經常流連的地方,幾乎每家餐館他都去過。而且還喜歡邀約一兩個日本人共飲。他的用意據說還是為了避嫌,免得引起日本人的誤會。他甚至還和日本人到「德國香巢」去走走。有時也和朋友到花街柳巷去尋幽探勝,放浪形骸,常常從這家「事畢」出來,又再顧而之他,進出香巢,有時竟連跑三五家香巢不但毫無倦容,而且還興致勃勃,談風也特別健,不是談詩論詞,便是縱談天下大事。
達夫為了避免日本人的猜疑,為了需要點綴,不能不急急地在「此時此地」結婚。他托人說媒時,還特別聲明:「沒有條件,美醜不成問題,身世更無所謂。」那時就有兩個荷蘭女人常常和他廝混在一起,巴東有一個交際花,也跟他很有往還,可是都沒有成事。
郁達夫及其朋友在印尼蘇門答臘巴爺公務經營的酒廠遺址
一九四二年二月四日的清晨,新加坡一班文化人開始向各地逃難。達夫身居英政府情報部和新加坡文化界工作團的要職,原想滯留到最後的一分鐘才離開他的崗位的。但因為戰局一天比一天吃緊,他終於和王紀元、邵宗漢、胡愈之、張楚琨、汪金丁、李鐵民和李振殿等二十八個男女老幼難民,乘著一艘小舢舨改裝成的小電船,離開他住了三年多的新加坡,靜悄悄地,冒著炮火,穿過飛機交織似的海面上空,當天晚上才駛抵離星州最近的荷屬小島巴美吉裡汶。因為當時沒有取得合法入境手續,雖然允許登岸,卻被荷蘭當局扣留在島上兩天。到二月六日的晚上,才逃到蘇門答臘東海岸一角的小島石叻班讓。在這裡歇宿了一宵,就又決定分批行動。
達夫和胡愈之、王紀元、邵宗漢等七人首先出發。二月九日到了一個叫望佳麗的小島。等到荷蘭官員撤退,他們一行人才不受限制,隨意所欲,要到哪裡便到哪裡去。不過這時海上的船隻都給荷蘭政府扣用了,即使可逃,也無法逃。幸而在望佳麗對岸的保東村裡,有一位叫陳仲培的當地華僑,他是一家電船公司的經理,有一艘電船穿行保東村和望佳麗。他們一行人才給他招待到保東村去,住了約莫一個半月,達夫便開始學印尼語。達夫在保東村裡,幾乎每天成詩一首。他的遺作《亂離雜詩》十一首,就是那時留存下來的一部分作品。
到了三月九日晚上,達夫從收音機聽到爪哇荷印總督向日軍投降的消息,才知道爪哇已淪陷了,他們也就不能不作長久隱蔽的打算。商量了幾天的結果,在日軍尚未來接管附近小島之前,他們幾個人決定分成兩批,找兩處比較偏僻的地方,改名換姓隱匿起來。達夫和王紀元兩人分住到離保東村十多里遠的一個名叫彭鶴嶺的海邊小村去。後又曲曲折折到了巴爺公務。
當他到了巴爺公務不久,日本憲兵部也進駐離巴爺公務僅三十餘公里的武吉丁宜。但日軍卻還未接管巴爺公務,各種行政事宜,仍由印尼人暫時代理,有關華僑的事務,大部分仍歸由華僑負責辦理。而日本憲兵也時常到來查詢。
由於朋友的介紹,達夫會見了巴爺公務的雷登南蔡清聯,當地的僑長。這是荷蘭政府委任的官制。達夫懂得德文,德國話說得很好,蔡清聯也懂德文,兩人因為言語相通,因此也就頗談得來。
說來真是無巧不成書,那是一九四三年五月底的一天早晨,達夫去探訪這位僑長,想托他代找一所房子。進門的時候,剛巧有一個日本憲兵隊長來找僑長,查詢華僑狀況,雙方言語不通,達夫當即被央作臨時翻譯。憲兵隊長聽了他一口流利的日語後,覺得甚為詫異。於是僑長所有托他要求憲兵隊辦理的事,都一一答應了。但卻要達夫跟他到武吉丁宜憲兵部去再談。
這時達夫早已是「趙豫記酒廠」的老闆,顯然是巴爺公務的一個有錢的大商人。其實他的這家酒廠,原是為了解決一班從新加坡逃難來的朋友的生活和掩護起見,才在一九四二年的九月一日集資創辦起來的。這所酒廠初期的營業很壞,有一個時期弄得幾乎維持不下去。到一九四三年春,營業才慢慢好轉,產品也能滿足市場上的需要。達夫後來也在市外的巴東拉威·魚撲西朗·椰蒂村購置了一塊椰林,建築了一間房子。達夫擁有的許多德文荷文的藏書,都存放在這房子的樓上。這塊椰林,長約有一百五十米突,寬二十五米突,種有三十多株椰樹。這座房子非常華麗,小巧玲瓏,他在新婚前後,都是住在這所小洋房裡。後來竟給日本憲兵佔用了。他也只得忍氣吞聲地到被指定的店舖式的樓房去住,雖則他這時已被迫進了憲兵部當了個不受薪的通譯。日本憲兵部裡的人,也多半叫他「趙大人」或「趙鬍子」,因為達夫這時已經蓄留了兩撇鬍子。
達夫當了日本憲兵的通譯之後,則逗留武吉丁宜的時候居多。生活過得相當寂寞。每天不是陪著憲兵部裡的幾個小兵喝酒胡鬧,便是嫖嫖私娼,受了不少委屈。認識他的人都暗地裡替他惋惜難過,認為像他這樣的人,在憲兵部受那班無知無識的小兵的閒氣,卑躬屈節地逢迎他們,實在不值。
達夫住的房子,有不少藏書,除了一部分從憲兵部搜羅來的外,也還常到舊書攤去搜羅書籍。德文、荷蘭文搜購得最多,英文也偶然買幾本。
有一次,那賣書的印尼人因為開錯了價錢,兩本書索價三盾半。買了一本,其餘一本還要三盾,竟使他大為生氣,在那印尼人的肩上打了兩拳。那印尼人不但不敢還手,還連聲向他這位趙大人道歉。
有時他喝了酒,說話也毫無顧忌。有一次他當著幾位客人的面說:「沒問題!這裡的華僑都知道我是誰,有什麼問題呢?到憲兵部告我嗎?我先把他抓起來,打他個半死!」他呷了口酒,接著說:「日本人知道了我,我就做大官。不知道我,我就做通譯。」
達夫在憲兵部當通譯時,精神上自然非常痛苦。後來,他便進了薩瓦倫多的醫院,送了幾瓶酒給那裡的日本醫生。要求給他一張證明書,證明他有肺病,不宜工作。憲兵部這才批准了他辭職的請求。但有一個附帶條件,便是必要時,還是要他盡義務幫忙,達夫自然無法推托。於是他才脫離了當了七個月通譯的憲兵部。
這時期,達夫常常到巴東去。因為他是「榮生旅館」的股東,也就可以名正言順地常到巴東去了。他經常往來於巴東和巴爺公務之間,生活也過得相當逍遙自在。巴東的餐室和巴剎,也是他經常流連的地方,幾乎每家餐館他都去過。而且還喜歡邀約一兩個日本人共飲。他的用意據說還是為了避嫌,免得引起日本人的誤會。他甚至還和日本人到「德國香巢」去走走。有時也和朋友到花街柳巷去尋幽探勝,放浪形骸,常常從這家「事畢」出來,又再顧而之他,進出香巢,有時竟連跑三五家香巢不但毫無倦容,而且還興致勃勃,談風也特別健,不是談詩論詞,便是縱談天下大事。
達夫為了避免日本人的猜疑,為了需要點綴,不能不急急地在「此時此地」結婚。他托人說媒時,還特別聲明:「沒有條件,美醜不成問題,身世更無所謂。」那時就有兩個荷蘭女人常常和他廝混在一起,巴東有一個交際花,也跟他很有往還,可是都沒有成事。
有一天晚上,達夫在巴東和朋友到一家華僑開的馬來飯店吃飯,無意中談起婚事,飯店老闆娘自告奮勇地要為他作媒,當時就約定「等一會兒看人」。
郁達夫的第三任妻子何麗有和兒子大雅
在暗淡的燈光下,幽靜的小飯店裡,顯得格外寂寞。等了一會,果然來了一個胖得有趣的「飯店西施」。她一進來,就坐在靠門邊的一張椅子上。她穿的是荷蘭裝,燙頭髮,但不會說中國國語,看樣子不「愚蠢」。她和達夫見了面,只是含情脈脈,沒有說什麼話。達夫和她說話,她也不大答腔,問了幾句話後,她索性站起身向後門走了出去。做媒的老闆娘見她走了,滿臉流露出狼狽和歉疚的神氣,但又沒有辦法叫她回來,就約好「明天回話」。達夫只要對方沒有問題,他也同意,而且達夫也認為這個女孩子倒不錯,身體也相當結實。於是他只好一味苦等做媒的人給他的好消息。臨走時,還鄭重地對那位同去朋友說:「我明天回巴爺公務,這裡消息如何,你寫信告訴我吧。」可是不知怎的,時間一天一天地過去,一直過了好多日子,還是消息杳然。
第二次,達夫的一個朋友給他介紹了一位年已三十多歲的、受過荷蘭教育、身世清白的李小姐。她過去當過荷蘭學校的幼稚園教師。達夫和她初次見面,便心心相印。達夫非常鍾意,當即邀了介紹人和幾個朋友一道上榮生酒樓去飲宴。席間,達夫還興致勃勃,兩情也相當融洽,這頓飯一直吃到晚間八點多鐘才散席。然而不知怎的,這件婚事還是告吹。
第三次,事前也沒有誰聽到說達夫有了對象的話。有一天,達夫忽然對一個朋友說:「今天我要訂婚了,你來一趟吧。」
那天正是一九四二年七月二十日,也是陰曆六月初八。被邀請的朋友並不多,只有四五個人。達夫的對象姓陳,名蓮有,是某校總理哥哥的女兒。在中國出世,十歲到巴東,她有兩個妹妹和一個弟弟。十一歲那年,父親去世,母親現仍在巴東。她原籍廣東台山,平時只會說一口台山話和印尼話,原本姓何,因家境清貧,由陳姓親戚收養,因此又改姓陳。她貌不美,但也不醜,人卻很老實。訂婚的儀式很簡單,是在女家舉行的。當時陳蓮有才年華雙十,並不識字。達夫雖不懂台山話,但也學會印尼話,因此後來夫妻間的日常用語,便是全部印尼語對白了。達夫訂婚了一年多,酒廠也開辦了一年多以後,才與陳蓮有結婚的。達夫最有趣的,便是該進洞房的時間到了,他還在打麻將,經友人幾度催促,才被人拉拉扯扯地推進新房去。
這時紅燭高燒,新娘垂著頭坐在那裡,達夫也坐了下來,喝了幾口酒,提筆寫詩。過了好一會,新娘立起身,羞怯地看他寫字,達夫猛然發覺了,說:「可惜你看不懂我寫什麼,不過,這也好……」達夫要她並肩坐下,忽地笑著說:「你姓陳又姓何,我已經把你的名字改了。」他在紙上寫了「陳麗有」三個字,再在上面打了個「×」,然後再寫「何麗有」三個字,擱筆說:「何麗有,這名字很好,你滿意麼?」
新娘羞怯地說:「反正我都不認識,你喜歡怎樣寫,就怎樣寫。」
結婚的第二天,達夫一早起來,就去找朋友,取出他昨晚寫的詩,說:「我昨晚弄了很久,拿來給你看。」詩稿寫得很端正,一筆不苟。
他還笑著說:「想不到她還是處女……」
新婚後一周,達夫即帶著他的新夫人回到巴爺公務去,同時還有一批他新夫人的親戚友好也跟著同去,拖男帶女浩浩蕩蕩地搭火車,非常有趣。
郁達夫抱著兒子郁大雅,1944年在印尼蘇門答臘的巴爺公務
達夫婚後的生活,可以說是相當閒散,相當舒服和有趣的。一天到晚散散漫漫的,有時打打麻將,是吃飯的時候了,便趕回家去吃飯。有時還要到武吉丁宜或巴東去走走,雖則他已不在日本憲兵部裡當通譯了,還得跟那些日本人打交道,敷衍一番。他的新夫人如不同去,便將應用的東西,預備得妥妥當當,供「趙大人」出門之需。達夫對待他的新夫人實在很好,雖則在人前稱她為「婆陀」(印尼語為蠢才之意),其實這位新夫人並未被認為「無知無識」的「蠢才」女流。他們夫婦日常生活無論是聚餐、訪友、吃喝、玩樂、旅行等,都是形影不離地相依相隨的。甚至日本憲兵常到達夫家裡吃喝,對趙太太也非常有禮貌。趙太太招呼應酬也應付得妥妥帖帖,頗具主婦風度。這個女人給予達夫的安慰也的確出乎他的意料之外。達夫就曾感慨地對朋友說:「我幸虧有了這麼一個女人,如換了另外一個,那麼我的一切都糟了!她連我姓什麼都不知道,可是我們彼此的感情是很好的。」達夫對她也非常關切,她平日的一切享受,更無所吝惜。「趙公館」裡僱用的女傭就有三個之多。
有一次,達夫到巴東去,一看見朋友就說:「啊啊,那真是有趣了。」
「怎麼?」朋友說。
他大笑起來,說:「我問我那個女人:『你看我究竟是作什麼的?』她說:『我看你呀,我看你是個都崗八雜(印尼語,即讀書佬之意)!』哈哈!」
大家都笑了。
他說:「有一次,這東西還會吃醋呢,哈哈……」
「怎麼?」朋友說。
「真糟糕!Star來我家,她不准她進門。」他說。
所謂Star,便是一位知書識禮、能說會道的漂亮女人的美容所的招牌,也就是她的代名詞。
「Star怎麼辦呢?」
「她對Star說:『不在家!你要找他做什麼?』碰的一聲把門關上,Star沒有進門就走了。哈哈,真有趣!」
「那你怎麼知道的呢?」
「後來,Star對我說起,我才知道。」
「你回去罵她嗎?」
「我對她說:『人家來看我們,我們要客客氣氣地招待人家,這樣,人家會見笑的。』她說:『她是什麼人?笑由她去笑,我是不給她進門哩。』我也只好笑笑了。」
說後,大家又哄笑了一陣。
婚後一年的一九四四年七月裡,這位新夫人生了一個男孩子,活潑可愛,樣子和達夫簡直一模一樣,像極了。達夫給他取名「大雅」。對於這個兒子,達夫是非常疼愛的,同時對這位「蠢才」的太太的感情,也比過去真切得多了。所可惜的,便是他們的夫婦生活,前後才過了一年又三百四十八天,相差了十七天才滿兩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