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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文]日本末代藝妓:花街的最後神話

2015年07月02日 歷史真相 暫無評論 閱讀 1,067 次

現代科技融入到藝妓的生活中 圖/傳奇天下



現代科技融入到藝妓的生活中


 


藝妓的培訓課程 圖/傳奇天下



藝妓的培訓課程


 


藝妓在化妝時往往在唇部點一個圓點營造櫻桃小口的質感



藝妓在化妝時往往在唇部點一個圓點營造櫻桃小口的質感


  在京都,藝妓是個清高的行當,而在東京,她們則被徹底投入了市井。東京的藝妓與時俱進,在尋求新的生存空間時,還出現了一些「兼職藝妓」。為挽救這個行業,一些藝妓開始求助於互聯網,但結果並不樂觀。有人提出,如果不建立藝妓考試制度,使藝妓獲得社會保障,解決養老問題,藝妓業將面臨消亡。


  「第一次出場的時候,我感覺自己在做一場夢,一切都像是虛幻的,而我就是電影的女主角,神話故事裡的女英雄。後來,我天天盼著天黑,盼著那個讓我著迷的時刻再次到來,讓我重新回到夢中。」工籐香澄靜靜柔柔的聲音,一片片地,好像雨後的梨花瓣落在泥土上。


  坐在京都祗園的上七軒,我們與藝妓工籐香澄已經交談了許久。京都是傳統藝妓文化的發祥地,每當夜幕降臨,在白天芳蹤難覓的藝妓們便會像一群夜色中飄舞的蝴蝶一樣出現在花街,向等待已久的人奉上音樂、舞蹈和高雅的交談。


  日間,在我們趕往京都的列車上,一位乘客告訴我們,如果沒有介紹人,茶屋老闆娘是不允許第一次拜訪的生客進去的,更不可能見到藝妓。我們於是和日本的朋友清水和堀野取得了聯繫,並在他們的引薦下,獲得了老闆的信任,進而走進了藝妓的世界。


  粉墮花州


  風雅中的清規戒律


  京都建於公元794年,從建立起到19世紀中葉一直是日本的首都。群山中的京都建有大量寺院、宮殿及花園,藝妓館就位於這一片風雅之中。


  清水和堀野都是在東京上的火車,他們兩個就像兩個虔誠的朝聖者,每年都雷打不動地去京都好幾次。對於他們來說,去京都主要為了享受藝妓的服務,儘管這樣說有些粗俗,但姑且這樣介紹罷了。


  不過,到京都的茶屋去,首先需要足夠的金錢,但更重要的是要有介紹人。茶屋的老闆娘通常都是退了休的藝妓,要博得她們的信任一定要有人做擔保才行得通。由於清水、堀野,和茶屋的老闆娘已經是老相熟,所以他們也可以為人做擔保了。


  清水和堀野屬於極少數可以享有特權的人,在他們的關照下,接待我們的藝妓除了工籐香澄,還有一優。在我們談論擔保問題時,一優講了一件前些時發生的事情。有一天,一位很有紳士派頭的老先生拎著一大袋子錢,搖搖晃晃來到茶屋門口,大聲說:「今天我有錢了,我要一個舞子,一個藝妓。」老闆娘伸頭一看不是熟客,就問他是誰介紹他來的。他回答說沒人介紹。老闆娘就向他解釋,如果是頭一回上門的生客,又無人擔保,是不能進茶屋,也不能叫藝妓的。那位老先生聽後眨了眨眼睛,一聲不吭,拎起錢袋回去了。


  「就算他是名人或者世界頂級富商,我們也是不接待的。」一優說。


  京都的迷醉,的確超凡脫俗。在清水眼裡,進入京都茶屋就像在玩一種神秘的遊戲,人會一下子回到過去,忘記煩惱。他極力向我們推薦茶屋中精妙而不同尋常的傳統文化氛圍,以及那裡瀰散著的精緻的美感和對細節的講究。他認為,在這裡,埋藏在人性深處的傳統價值觀會獲得極大的尊重。他打了個比方,在東京的一些店裡,也有椅子,但不過區區一把,客人進去後只能坐坐了事,但在京都的茶屋,人卻可以享受精心栽培一朵鮮花的樂趣。


  祗園和其他花街一樣,夜裡多安排私人宴會。宴會上形成了一個默契,在茶屋裡談的話絕不會到茶屋以外的地方聲張,保護隱私永遠放在第一位。那些夜裡聽到的話,之於藝妓,彷彿一潭止水。


  和業已高度科技化的東京不同,京都至今仍拒絕被同化。在這座城市裡,仍然保留著5條花街,以供女子修業。在這5條花街中,祗園最為有名,而工籐香澄和一優所在的上七軒最為古老和正統。


  藝妓誕生於300多年前的江戶時代,它影響過日本歷史的走向,最早由男性扮演宮廷小丑角色而開始。1779年,日本首次設立了針對藝妓的官方管理監督機構,此後,這一行業走上了日漸專業規範的道路。到了19世紀中葉,日本仍是一個閉關自守的國家,但新時代畢竟到來了,統治日本長達800年的幕府時代宣告結束,權力歸於天皇。天皇即位後,即刻下令整頓花街紅燈區,以免招來西方人的指摘,藝妓因此迎來了黃金時代,她們成為那個時代的日本最光燦耀眼的明星。


  加入到藝妓當中,是一件極為風雅的事情,但修習過程卻十分漫長、艱苦。藝妓學徒大部分出身農家,以買賣的方式被送進被稱為「置屋」的藝妓館。藝妓館的女主人被稱為「媽媽」,負責出資培養她們。培養需要10年時間,學成後藝妓需償還10年間的債務。


  現今的藝妓則與以往不同,在與工籐香澄的交談中,我們瞭解到,今年20歲的她已經在祗園度過了整整5年的時光,她從小就對藝妓行業充滿好奇,在她15歲那年,毅然來到京都開始學藝生涯。她的父親非常反對,後來在觀看過她們的舞蹈表演後,便不再做聲了,好像被深深打動了。兩年前,工籐香澄開始進入茶屋表演,成為實習藝妓,兩年後,她將獲得「轉正」。提起這一點,工籐香澄頗為欣喜。


  由於成為一名藝妓必須具備這樣的素質,既要表現出花的精髓,可艷麗,也可淡雅,又要表現出柳樹的品格,即無論面臨何種惡劣境況,都要像柳條一樣不被折斷,藝妓業因此又被稱為花柳界。作為日本的文化精粹,花柳界有著特定的術語、規則和戒律,人人都必須遵守。


  工籐香澄對此深有體會,並給予了體貼的尊重。和我們見面之前,她剛剛從日本北部的山形縣探親回來,她們只有在新年才能回家。工籐香澄的藝名是梅千佳,她告訴我們,和其他藝妓一樣,只要踏入祗園就意味著要隱姓埋名,告別過去的生活。


  「還有,因為藝妓是古代日本人理想中美人的化身,所以,藝妓所表現出來的所有細節都要無可挑剔,那些造型誇張的美不允許有任何即興發揮。好在當一種姿勢被重複100遍後,就會變成一種身體上的本能。」工籐香澄溫存地說。


  燈光下,工籐香澄的面部妝容比我們在影片《藝妓回憶錄》中看到的要來得誇張,但卻更富真實的張力。當她注意到我們很關注她的妝容時,說,她們的化妝就像是在一張白紙上作畫,各類色彩一層一層描畫上去,其中有珍珠白,有大紅,還有炭黑等。這種古老的妝容,每一筆,也都有著嚴格的規定。然後,她偏過頭,讓我們看她的髮簪。「看這些髮簪,已經很古老了,一般只能在博物館中看到,可我每天都要帶著它們。」她說,內心好像泛起了細細的小小的喜悅。


  工籐香澄的和服,重20公斤。穿衣工作無疑需要體力,好在她們有穿衣師。這些男子可以近距離見證藝妓出場之前的整個準備過程。即便如此,穿和服仍然是一件苦差使,讓人筋疲力盡。如果日程表上安排她們需要在中午12點出場,那麼她們在11點就要開始穿衣服。然後,一整天都要背負著它,有時候需要熬到凌晨1點鐘,身體被捆得緊繃繃的。


  穿著如此沉重的衣服翩翩起舞,的確很不容易,尤其是舞蹈中的每一細節都需慎重對待,比如工籐香澄說的,「我要非常注意手翻上來的姿勢,要有一種飄然臨風的感覺」。工籐香澄和一優每天都要上舞蹈課,重複相同的動作,相同的程序。與藝妓所學習的其他藝術門類相比,舞蹈最能展現、表達自我,她們需要用舞的語言打動客人,在舞蹈時,她們就像是在接受考驗。


  歲月更迭,今日的藝妓,好時光已經不再,但規矩並沒有改變,花街依舊是個等級分明、戒律嚴格的地方,作為學徒的舞子和作為正式藝妓的藝子之間,依舊界限分明,從舞子轉為藝子需要6年時間,沒有人可以走捷徑,看上去充滿詩意的茶屋,實質上鐵面無私,秩序嚴謹。每條花街上仍然還有專門的「檢番」,即為藝妓集中安排場次的機構,工籐香澄今天就是從這裡拿到的日程表。當她們的接待工作結束後,我們這些客人需要以「花代」付費,花代是花柳界的內部貨幣,需要換算成日元。


  無語恨重


  藝妓與妓女的距離


  藝妓的世界對大多數日本人來說如此神秘,一個西方人要想涉足其間更是難上加難,但加拿大前職業足球運動員皮特•麥金托什卻做到了。


  麥金托什把自己的收入投入了藝妓行業,他的妻子就是藝妓出身。在和我們交談時,他不無詼諧地說:「我妻子最瞭解顧客都懷有什麼樣的心態。不過作為妻子,在月底收到賬單的時候,她更關心的還是家裡的財務狀況。」麥金托什的妻子常取笑他,說他對藝妓著了魔,麥金托什覺得自己並不是著魔,而是沉迷於日本女性的溫柔而難以自拔。


  麥金托什第一次見到藝妓是在9年前的一次舞蹈節上。當年,他一看到這些「瓷娃娃」們出現在體育場裡時,立刻就被震懾住了。他不敢相信,這世上居然還有這樣神秘、新奇且性感的表演。「這就是我的第一印象。老實說,現在我對藝妓仍是這種感覺,雖然已經看過無數遍了。」


  麥金托什開始試著去接近藝妓。之後不久,他在去一家距花街不遠的俱樂部時,碰巧遇到了一個舞子。他傻乎乎地上去搭訕,把自己的電話卡給了舞子,電話卡上還有藝妓的畫像。但舞子沒理他,逕直走過,好像對他視而不見的樣子。稍後,與舞子在一起的客人邀請麥金托什跟他們一起去祗園喝一杯,麥金托什對藝妓的真正瞭解便開始了。


  麥金托什說,在茶屋裡面,可以玩名目繁多的遊戲,一個訓練有素的藝妓會變換不同的法子來滿足客人的不同需要。「不過,她們有她們的底線。」麥金托什加重語氣說。


  出於對傳統文化的瘋狂迷戀,麥金托什從一名攝影師變成了一名導遊,並在研究中付出了10年辛苦。雖然麥金托什是極少數頻繁接觸京都藝妓的西方人士之一,但並不是唯一的一個。2007年12月,日本第一位正式的白人藝妓誕生。這位藝名為紗幸的藝妓,原籍澳洲,她在日本居住多年,是400多年來取得藝妓之名的第一位白人。據悉,紗幸畢業於日本應慶大學,在英國牛津大學取得商業碩士學位後,轉修社會人類學,專門研究日本文化。值得一提的是,紗幸已經把她難能可貴的學藝經驗拍攝了一部紀錄片,在西方世界廣為傳播。


  藝妓文化在西方產生影響的巔峰之作,當屬歌劇《蝴蝶夫人》。這部場面宏大的歌劇改編自皮埃爾·洛蒂的自傳體小說《菊子夫人》,小說描述了海員「我」隨船來到日本,在日本娶了藝妓菊子為妻,後又將其拋棄的故事。洛蒂在小說中大量描寫了他的親身經歷,並使用了很多讚美之詞來形容藝妓。初見菊子時,他這樣寫道:「她轉動著膽怯的貓兒般的眼睛,以可愛的牙牙學語的嬰兒般的那種溫存,走過來依傍著我,她小巧、纖柔、優雅,還香噴噴的……這時候,日本給我留下了相當可愛的印象。」「我」和菊子成婚後,每個月要付給菊子20皮阿斯特作為菊子的日常開銷。後來,輪船要離開日本,「我」便和菊子結束了這段姻緣。有意思的是,在小說結尾處,當「我」去向菊子做最後告別時,卻發現菊子正快樂地在數著「我」付給她的錢。小說描寫了一個溫順可愛、憂愁嬌美的藝妓形象。歌劇《蝴蝶夫人》中的情節,基本和《菊子夫人》相似,只是把結尾改成了菊子在被「我」拋棄後殉情自殺,變成了適合西方人審美眼光的既可愛又貞潔的形象。


  藝妓作為日本的國粹,同櫻花、相撲、歌舞伎同為國家象徵。藝妓的表演形式介於古典芭蕾舞和日本傳統歌舞之間,藝妓本身就有些像歌劇中的女主角。但是,藝妓——妓女,熱衷於捕風捉影的日本人和西方人總不免會產生這種聯想。


  日本著名藝妓巖崎峰子踏進藝妓行業後,就常常遇到一些怪誕和輕視的表情,實際上,藝妓是一個十分健康的職業。但令人倍感遺憾的是,不僅是外國人,即使日本當地人也沒有真正瞭解這個行業。究其根柢,能夠產生藝妓——妓女這種荒唐的想像的根本原因,主要在於藝妓的世界與世隔絕,以及外人總是喜好憑空猜測。如果巖崎峰子沒有撰寫《藝妓回憶錄》的話,誤解還會更嚴重。


  但隨著京都藝妓在日本國內名氣漸大,一些似是而非的說法最終盛行起來:「藝妓有時就是經過包裝的妓女。」這讓京都的藝妓們非常難以接受。


  麥金托什對此也非常反感,他對這種現象進行了客觀的分析,認為藝妓的聲譽被毀要追溯到二戰時期。當時,美軍佔領了日本,許多日本妓女為了拉客,根本不顧忌說謊,她們拉住美國兵,對他們說:「我是藝妓!我是藝妓!」那些美國兵回國後,便開始到處炫耀說,他們在日本的時候與藝妓曾經有染。


  和藝妓接觸頻繁的清水在回答相同的問題時說:「如果你認為所謂的『異性之間的娛樂』,就是做不正當的事的話,我得承認,在日本有比找藝妓便宜得多的娛樂方式。可實話告訴你,我們和藝妓在一起的時候,我們追求的是情感和精神上的愉悅,我們通過這種方式來獲得一種更高層次的快樂。」


  工籐香澄對此深以為是,她解釋道,藝妓之所以讓許多人覺得既神秘又曖昧,似乎與妓女有某種瓜葛,其實誤解就來自「藝妓」這個稱謂。在日語中,藝妓就是「藝者」,「妓」則有兩種含義,即女性藝術表演者和女性性工作者。而藝妓指的只是前者。藝妓以藝術為生,為了做到談吐不俗,她們需對天南地北、古今中外無所不知、無所不曉,還要對國際新聞、花邊消息瞭如指掌,以便在交談時挑起話題、活躍氣氛,更好地控制局面,而這些都是需要悟性和辛苦的磨練的,與「女性性工作者」截然不同。


  藝妓與妓女之間關係的混亂,還與藝妓的一段早期歷史有關。藝妓業初現時,茶屋組織藝妓進行歌舞表演,往往是在客人等候妓女到來的間隙,這種安排使得藝妓也撲染了風塵氣息。其實,藝妓和妓女的行業之間壁壘森嚴,如果藝妓膽敢賣身,不僅她所在的茶屋會被禁止營業,連相鄰的兩間茶屋也會遭到查封。


  勘破明月


  東京藝妓投入市井


  在匆忙奔向現代化的荒涼之路上,一些日本人開始回頭從歷史和傳統文化中汲取營養。東京廣告職員籐本潤是東京當地人,他已經年過40,終日都生活在喧囂躁動的現代大都會中,為了放緩整日疲於奔命的腳步,他邁進了日本昔日的文化殿堂,每年都要抽出時間到京都與藝妓接觸幾次。


  窺探過藝妓世界的人,很容易沉迷其中。和這些人一樣,籐本潤也會定期探望自己癡迷的偶像。他告訴我們,他每次下了火車踏上京都的土地,繁重的心情就會一下子沉靜下來,有一種回到家的感覺。到了晚上,當他坐在祗園的茶屋裡,一切就好像進入夢境一般,生活和現實當中的煩惱都遠遠離他而去。「這就像另一個世界,彷彿置身於中國傳說中的海底龍宮,渾身清爽。」他說。


  在籐本潤接觸的藝妓當中,他認為勝野最為特殊。勝野意識到了全球經濟的巨大影響,這個骨子裡善於變革的女性,儘管出身花柳界,卻走上了一條別人沒有走過的路。她在祗園的中心地帶開了一家高檔茶屋,比傳統茶屋富有現代氣息,這裡按照西方習俗,為客人提供葡萄酒。儘管如此,精緻的藝妓文化依然是勝野茶屋的靈魂。


  勝野說,在許多時候,她發覺自己就是為藝妓這一行而生的。當視野越來越寬廣後,她的內心湧起了一種主動權。她結識到了各種各樣的人,並從他們身上汲取到豐富的社會營養。對她來說,祗園只是一個小地方,但它是通向世界的一扇門,她可以從祗園看到外面的整個世界,從而她也和整個世界連在了一起。


  相對於勝野,工籐香澄和她的藝妓姐妹們,要想把握傳統和現代的尺度,卻並不容易。她們看到,京都街頭的同齡女孩子都非常開放,穿著超短裙、鬆糕鞋,無拘無束,高聲談笑,完全無視傳統的存在。而她們則穿著和服、木屐。作為日本文化中追求唯美主義的產物,她們在任何時候都要表現出優雅、從容、溫婉、矜持。與那些散發著青春氣息的女孩子相比,簡直就像兩個時代的人。因為整天穿著捆綁得很緊的衣服,她們邁不開步子,有些事情根本無法嘗試,比如去快餐店吃東西。有時候,面對那些稀奇古怪的西方食物,她們也想去品嚐一下,但也只能是想想而已。


  在同齡的女孩子唱卡拉OK、和朋友一起遊玩的時候,她們則在默默忍受著辛苦的訓練。她們付出了自己的青春,為的就是成為一個專業表演者和文化的傳承者。從這一點看,每一位藝妓都應該獲得深深的敬意。


  京都的藝妓肩扛著沉甸甸的傳統,清心恪守著行業的各項清規,從未真正融入現代社會。1900年以後,西方審美趣味漸漸流入日本,並大肆蔓延。藝妓小步蹣跚,漸漸跟不上時代的步伐,被慢慢遺忘。於是,「酒樓藝妓」應運而生,她們收費低廉,只提供一般服務和傾聽客人談話。這是一個岔路口:藝妓要麼轉變為西式高級女招待,要麼堅守傳統。最終,她們選擇了後者,選擇了一條孤寂落寞、飽受爭議的路。


  然而,儘管她們拒絕西化,但現代風潮的影響仍然存在。從前,藝妓要與茶屋的「媽媽」簽訂賣身契,甚至要標價拍賣初夜,如今,她們從這種束縛中獲得了解放,開始要求新的權力,自己來掌控自己的生活。


  旦那,藝妓的保護人和資助者,負責藝妓們一切開銷的人,也因此退出了歷史舞台。取代旦那的,則是贊助商。贊助商的名單上,常常出現世界上一些大公司的名字,它們為藝妓提供住房、和服、接待經費等款項。


  這種情況在東京體現得較為明顯。東京是一個快速變化的城市,新生事物來得快去得快,一切都不安定,都在變化中。在京都,歷史文化傳統悠久而厚重,但在東京,人們竭力追求的只是新和快,「品味」早已消失在堆滿商品的街頭巷尾。


  這種情形使得東京向傳統致敬的人只是少數,和京都固守傳統的藝妓相比,東京的藝妓也在與時俱進,尋求新的生存空間。當藝妓的身份成為城市生活的羈絆後,藝妓們別無選擇,開始尋求變通,在東京街頭於是出現了「兼職藝妓」,「牛奶妹」就是其中之一。


  外表秀美端莊的牛奶妹,是一位職業音樂人,古典音樂和現代音樂都是她的至愛。但至今她的朋友們仍然不知道她有一部分時間是在做一名藝妓。「如果朋友們知道了,很多人會吃驚得說不話來,但也有很多人會很感興趣。不過,大概不會有人真的願意嘗試。這就是我和她們的區別。」她笑著說。


  牛奶妹對藝妓的理解是,藝妓就是一幅工筆水彩,濃墨重彩中鑲嵌著精緻的線條和靈動的細紋。她認為自己的身上就有著這種日本人的精緻和嚴謹,她對此感到非常自信。


  牛奶妹與花柳界結緣,是因為她非常喜愛曾經盛行於日本江戶時代中晚期的傳統演唱形式——小唄。她把這種獨特的短歌,吸收到自己的音樂創作中去,試圖在現代氣息與古典精粹之間尋找一種平衡。


  牛奶妹對我們說,如果我們不怕勞頓,可以到距赤阪花街和新橋花街很遠的地方去的話,我們或者可以與京城著名的藝妓「偶遇」,那個地方就叫向島花街。我們向牛奶妹展示了一下自己利落的腿腳,牛奶妹二話不說,立刻帶我們起程了。


  在京都,藝妓是個清高的行當,而在東京的向島花街,她們則被徹底投入了市井。這是牛奶妹所引見的小手鞠帶給我們的信息。在小手鞠看來,向島花街的客人並不在乎與藝妓交往的種種妙趣,他們期待的只是一場熱鬧的仿古表演。東京的一些大公司,非常欣賞這種表演安排,因為用古典包裝,可以提升現代商品或娛樂的格調。


  所以,儘管向島花街的藝妓們試圖恪守傳統,但她們仍然成為了東京服裝設計師和創意總監們追逐的目標。有一點令人想像不到,她們的妝容和服飾所掀起的復古風潮,不僅席捲了日本,在大洋彼岸,比約克、麥當娜以及當紅的一些模特,也因此擁有了一幅奇異的造型。


  天香吹斷


  藝妓未來堪憂


  8月1日,當我們再度來到祗園花街上時,看到人人喜氣洋洋,藝妓們身穿只有重大節日才有的黑色禮服,莊重典雅。她們邁著標誌性的細小碎步,從一家茶屋走到另一家茶屋,向老闆娘致謝。周圍則是密密麻麻的遊客、記者和攝影師。每一個人都和我們一樣,在等待著捕捉這個特別的時刻。


  在擁擠的人群中,我們與攝影師溝淵博志相識了。「真是鄙人的榮幸!過去30多年來,每到這一天,我都要來這裡拍照。這是我生活的重要內容。」他興奮地說。


  一年中,藝妓的節日活動不止這一次,但無論是新年,還是都踴,作為她們生存現狀的見證人,溝淵博志幾乎把所有的場面都通過影像記錄了下來。


  關於都踴,溝淵博志解釋說,藝妓的世界不問朝代,只論寒暑。四季更迭是這些奇特女子生活中的大事,其中,最神聖的季節是春季。為了迎接這個萬物復甦的季節,祗園乃至整個京都整年都在精心地籌備,活動的高潮就是每年四月的舞蹈節:都踴。這個時候,藝妓和舞女會在祗園的歌舞戲院舉行精彩表演。都踴是日本傳統的舞蹈節,多年來一直保持原有的面貌,十分難得。對於對藝妓世界充滿嚮往的人來說,這是一個絕好的時機,因為在舞蹈節開始前,可以隨意和藝妓聊天,不過禁忌仍然存在,比如在談話中不能詆毀他人,言談舉止不可粗俗,最重要的是,不可亂獻慇勤。


  溝淵博志一直覺得自己是在肩負一種使命,他發自內心地盼望他的攝影集能為日本未來的幾代人,呈現出這種文化。他盼望這種古老的藝妓文化能夠得到保護,從而不斷地延續下去,讓全世界更多的人來瞭解它,認識它。在他看來,像這樣能從過去傳到今天的文化彌足珍貴,不可多得,是日本的一筆價值無可估量的巨大遺產。


  但傳統文化隨著整個國家向現代化方向邁進而一步步衰落的狀況,已經形成。如今,京都只剩下250名藝妓,這個數字還在逐年遞減。隨著傳承者的漸次離去,一門流傳了幾百年的技藝也正在逐漸消亡。


  像工籐香澄一樣的藝妓們,很難這種傳統文化的敗落。她在向我們談到這個問題時,說:「別人問我是做什麼的,我會說我是一名藝妓。不過,對我來說,藝妓不是一份職業。我們這裡沒有上班族的概念,沒有朝九晚五,我並不是在一天的某段時間才成為藝妓。藝妓文化已經融入了我的生命,它是我每時每刻呼吸的空氣,是我賴以生存的希望和精神寄托。」


  藝妓這一行業的合法性自1872年起被正式確認。獲得官方認可是件大好事,但時至今日,130多年過去了,世界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藝妓也必須隨之改變。一些藝妓決心挽救這個行業,她們開始求助於互聯網,利用新技術進行自我推廣,為茶屋做廣告,以及招募學徒。但她們努力調整自我來求得生存的結果,並不樂觀。


  巖崎峰子認為,儘管藝妓們已經做了大量工作,付出了辛勤汗水,但反響不大,外面的世界也仍然不瞭解藝妓。所以,藝妓業想生存下去就必須得到幫助,建立起考試制度,獲得社會保障,並解決養老問題。如果不能有效地解決這些問題,藝妓業的未來處境是令人擔憂的。


  藝妓的世界就像波濤中的小小舢板。現代人能否在忙碌中給自己一段時間,靜靜地欣賞燭光下的絕美風韻?燈火通明的城市裡,燭火的微光已經完全被寫字樓的燈光所湮滅。或許,她們的身姿也將被載入日本風物畫冊,成為記憶裡一張永恆的泛黃的相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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