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圖文]康有為主持的一樁極神秘刺殺慈禧未遂案
幾年前,為關於姜緯堂等編著的《愛國報人、維新志士彭翼仲》一書(大連出版社,1996),參加了個座談會。彭翼仲是我家族的一位先輩,但關係比較遠,他的孫輩彭望寧、彭望克比我大十幾歲,卻是我的祖父輩。我以前只是聽上輩人說過,有一位彭家人辦了北京最早的中國人自己的報紙,還為此進了監獄,詳情並不清楚。參加那個座談會,又獲贈了書,才對這位先輩有些瞭解,自己雖曾讀過歷史專業,竟然對書中的事所知甚少。上世紀初,彭翼仲在北京辦了最早全部華資的幾份報紙,他是受庚子年拳亂的刺激,深感民智愚昧,全力投入到啟蒙教育的事業中,先後辦的《啟蒙畫報》、《京華日報》、《中華報》相當成功,發行都超過萬份以上,在中國新聞史上有詳細記載。但僅僅幾年,彭就因為一次突發事件而入獄,報紙也全被封了,他本人也被發配新疆,直到清政府倒台才釋放回京。
彭翼仲蒙罪的事件,是當初非常敏感的一件事,撲朔迷離,當時清廷處理非常秘密,真實消息難以獲得,報界也只能通過非正常渠道獲得一些消息。但京津各報怕開罪朝廷,都不敢加以報道,僅僅彭翼仲的《中華報》將在北京被捕的兩個嫌疑人押送天津的消息加以披露,並派人到天津採訪,得知這兩人已被秘密殺害。下面將這幾條新聞報道引述如下:
1906年8月21日(丙午年七月初二日)《中華報》報道:
區官被捕
西分廳四區區官范履祥,字朗秋者,系廣東人,捐有州判職銜。於分廳分區之前即充工巡西局委員。上月二十日,奉巡警部密諭,拘捕在總廳看押。至二十七日,與內城捕獲之吉昌照相館主吳道明一併解赴天津。
1906年8月26日(丙午年七月初七日)《中華報》報道:
安置黨犯
前經巡警部在東華門吉昌照相館捕獲之會黨吳道明,並西分廳四區區官范履祥押解赴津各節已紀前報。茲聞吳道明已供認姓梁,為保皇會員。略稱:海外逋臣瞻念宮闕,每飯不忘,特委任同志寄跡都門,冀得悉起居。實出於忠君愛國之熱忱,並無作奸犯科之惡意。今蒙逮訊,情甘領罪云云。至范履祥則供稱:僅與吳在京相識,為任奔走於會事,並未預聞云云。
1906年9月21日(丙午年八月初四日)《中華報》報道了此案:
保皇黨之結果
保皇黨吳道明(真名梁緯卿)、范履祥(真名范羲謀)解津在韓家墅講武堂內審訊,各節曾登本報。七月初五日,將二人解至天津,某大臣親自訊問,上下人等悉令迴避。約一點鐘,吳某說至緊要關節,某大臣汗流滿面。當云:我令人將汝等送往營中,暫避數日。言畢,立派夏庚堂軍門之少爺(夏印辛酉任雲南提督,現充淮軍中路巡防隊總統,駐紮滄州)率同探訪隊十餘名護送,即刻動身,由水路前往。吳則送至馬廠,交陸軍第四鎮。范則送至滄州交淮軍中路巡防營。吳於初六日晚一點鐘到馬廠,下船後乘人力車赴營。范則於初七日晚始到滄州(赴滄州亦由馬廠過)。船中並未帶刑具。范系穿便衣,吳則洋裝,衣帽均白色。二人均四十餘歲,中外學問均有根底。吳貌尤偉,當二人由津起程時,督署已密電四鎮統制吳鳳嶺及淮軍中路統領夏辛酉,俟兩人到營按上等差使接待。故四鎮統制及淮軍總統均連夜派差,預備住室。屋內均用綬裱,每飯酒席極為豐盛。陸軍四鎮統制因吳之衣服已為汗浸透,須換身上小衣服。問之,吳雲薯良綢即可。當飭縫工連夜制就。計在營羈絆六七日(吳在馬廠、范在滄州),吳談笑自若,毫無畏葸之狀。唯對人(本鎮官長有往談者)云:觀某大臣之汗流滿面,將來與吾不利。然人皆以案情重大,無敢問其底細者。七月十三日上午十鐘,該鎮忽接到京中密碼急電(吳范兩人初五日由津起解,初七日早八鍾袁宮保晉京),著將吳某處死,限一點鐘事畢復電。四鎮執法官陸某知吳豪傑之十(按:「十」疑應為「士」),斷不用他人動手。當將來電示吳。吳云:既如此,速拿毒藥來,以了君等公事。陸以他種毒品均不能速死,乃向人和鎮藥鋪購紅礬三錢(人和鎮即馬廠首村,統制衙門在焉。藥鋪名生春堂,鋪東劉姓)。鋪果因系毒品不敢出售。後經護兵告以原委,始敢賣給護兵。回鎮後,當即研開,吳一飲而盡。腹中不受,當即吐出。吳云:可急速多買,復買五錢,飲下不過數分鐘,即疼痛難忍,就地亂滾。不到一點鐘,七竅流血而死。於十二鍾復電:吳已處死。執法處乃飭人買薄棺一口立即殮埋於馬廠南圍門外亂土內(該處有官地一段,專埋正法兵丁及由津解往處決之盜犯)。外邊則鹹雲得急症死。而范在滄州,亦同時處死。聞吳到京後,即交通內監某姓(或雲張,或雲崔,未知孰是)。聞吳、范解津後,某內監曾派人到津具保。直督未允,亦未追究(外邊傳言將內監誘至天津歸案蓋即因此)。或雲某內監必與吳、范同日斃命矣(按內監姚姓,曾隨吳學洋文,並無別情,今已在逃)。危哉!
該系列報道發出後,報館旋即被封,彭翼仲和主筆杭辛齋隨即被捕。事實上彭觸及了一個刺殺慈禧的秘密案件,而朝廷秘密將案犯押運到天津,由袁世凱奉命秘密殺害,由於袁一直處於主掌權樞職位,有意隱瞞此事,所以長期沒有暴露。待袁氏死後,時過境遷,很少有人再提起了。關於此案的文章只有章士釗的《吳道明案始末》一文(載全國政協文史資料研究會編:《文史資料選輯》,1961年,第十八輯。吳道明即梁鐵君化名)。章士釗1961年見到了他的妻妹夫、梁鐵君的兒子梁元,臨別時,梁元將一篇記述其父入京行刺太后經過的文章交給章士釗。章士釗還抄錄了幾封梁元所保存的其父信件以及康有為等人為梁鐵君信所作跋文。章士釗並親自走訪了當年在外城巡警總廳曾經手此案的朱啟鈐,取得許多口述材料。
李永勝先生最近寫了一篇文章《戊戌後康梁謀刺慈禧太后新考--以梁鐵君案為中心》,基本把這次案件弄得比較清楚了。從李先生的文章,我們才知道,梁鐵君確實是康有為、梁啟超派到北京從事刺殺慈禧的秘密人員。戊戌政變後,梁鐵君棄家到香港隨同康有為流亡各地,不離左右。早在戊戌維新期間,康有為就感到,要推行他的變法主張,非去守舊大臣和慈禧太后不可。到了百日維新期間康有為更堅定這一想法,和譚嗣同策劃了利用袁世凱軍「圍園殺後」的冒險計畫。慈禧太后發動政變之後,康梁逃亡在外,仍時刻盼望返回朝廷,依靠光緒皇帝的支持,掌握統治權力,實行改革。庚子拳亂,他們曾寄希望於唐才常的自立軍,「勤王」奪政,但起義未及發動就失敗了,慈禧太后仍然掌握政權,這就使得他們的抱負和主張無法實現。因此,刺殺太后就曾成為康梁進行變法維新的前提,也是他們當時政治活動的一個基本方針。
1904年至1906年間,康梁又派出梁鐵君為首的暗殺團體入京謀殺慈禧,款項等都是康梁幫助籌備的,他和康梁的密信中涉及很多在京籌集款項、設置機關、研製炸彈等活動。梁鐵君成功地收買了內宮太監,作了各種準備,但還沒有實質行動,就被人告發被捕,清廷顯然不想擴大此事影響,打算秘密將人犯處決了事。梁鐵君是1906年8月8日被捕的。第二天,即8月9日,范履祥被捕。先在提督衙門審訊三日,然後,交外城巡警總廳。8月16日,兩人被押往天津韓家墅交袁世凱處理。當天百官在頤和園仁壽殿叩頭申祝,朱啟鈐也在場參加祝禮,禮畢,他奉到軍機處密札,命解梁鐵君、范履祥二犯赴天津交案,以軍法立時處死。他脫下朝衣,倉皇就道,當天將梁押往天津交給袁世凱。8月24日梁和范被解往天津,由袁世凱親訊。然後,二人被分別解往馬廠陸軍第四鎮和滄州淮軍巡防營。8月26日,袁世凱進京。9月1日袁得到指令,將二人處死。這件極端機密的事,沒想到被彭翼仲探聽到,他出於新聞報道的責任,對不經審判秘密殺人進行揭露,結果自己也身陷囹圄。
而康有為保皇黨對清廷仍抱有夢想,他們僅僅反對慈禧太后,也不願聲張這些暗殺手段,特別是當年清廷宣佈了預備立憲,出於政治考慮,他們的政治策略也發生變化,這次謀殺未遂案件誰都不願提起了。只可惜梁鐵君的一腔熱血,和彭翼仲苦心經營的報紙,全成了黑色政治的犧牲品。梁漱溟在晚年曾寫過一篇長文《記彭翼仲先生--清末愛國維新運動一個極有力的人物》。他小時候讀《啟蒙畫報》和《京華日報》感到受到新文化的極大啟蒙,並且他一家和彭先生既是親戚,又是好友,所言感情流露。他說到當時《京華日報》文字也很有特色,經常出現這樣的句子,筆者把他當個結尾吧:
丑,更醜。可哭,更可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