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圖文]慈禧太后看京劇不許譚鑫培死
中國的傳統戲曲京劇形成於道光年間,最初是被封建統治者稱之為俚俗文化而加以排斥的。隨著京劇藝術的日臻完美,以及京劇社會地位的日益提高,清朝統治者對京劇也逐漸發生了興趣,從而使京劇進入了宮廷。京劇在宮廷的大興,是在光緒年間的事,它於慈禧太后有著密不可分的關係。
光緒時,慈禧當政,癡情娛樂。慈禧原為咸豐皇帝的妃子,在隨侍咸豐的時候,即已酷愛京劇,一朝大權在握,京劇就成了慈禧在宮內的主要娛樂品。於是,京劇在清宮廷內部興盛起來。光緒九年(1883),為慶祝慈禧皇太后的五旬壽辰,竟破例挑選了大批的京劇演員入宮承差,不僅演唱而且做教習,向宮內太監們傳授京劇。慈禧不僅愛聽愛看,有時還關起門來和太監們唱上一段作為消遣。據《菊部叢譚》載:「慈禧太后工書畫,知音律,嘗命老伶工及知音律者編《四面觀音》等曲,太后於詞句有所增損。」在同治至光緒九年之前,宮內還成立了一個新的戲曲組織,叫做「普天同慶」科班。這個組織不在昇平署編制之內,而是歸屬慈禧直接管轄,是個專門挑選年幼太監專學京劇藝術的科班,人們習慣的叫它「本宮」。這個科班的演員全部由太監擔任,如果某個太監有超群的技藝,就會得到慈禧的賞識,因而也就可以飛黃騰達。當時的小太監張蘭德(小德張)就是由於在昇平署唱戲,才藝雙絕而得到慈禧賞識,提升了官職,最後熬到了總管太監的地位。
又有記載寫道:慈禧對於京劇的最大貢獻是對京劇劇本的翻改。例如清宮廷內大戲《昭代簫韶》,全劇共240出,是昆曲本戲,在慈禧的親自主持下,於光緒二十四年(1898)開始翻改成京劇(皮黃)劇本。至光緒二十六年(1900)因義和團運動而中斷,共翻改了105出,是清代宮廷內工程最為浩大的劇本改造翻制工作。有書《昭代簫韶之三種腳本》記載道:
據所目睹慈禧太后當日翻制皮黃本《昭代簫韶》時之情況,分將「太醫院」、「如意館」中稍加知文理之人,全數宣至便殿。分別跪於殿中,由太后取昆曲原本逐出講解指示,諸人分記詞句。退後大家就所記憶,拼湊成文,加以渲染,再呈進定稿,交由「本家」排演,即此一百零五出之腳本也。故此一百零五出本,亦可稱為總禧太后御制。
清季,從慈禧太后直到王公大臣幾乎全部酷愛京劇,其行為有時竟達到了匪夷所思的地步,最出名的當屬軍機大臣那桐。軍機大臣等於宰相的職位,國家大事先要在軍機處商定之後,再奏請皇上和皇太后批准。所以人們在背後又稱那桐為「那相」。這那相有一愛好,就是喜愛京劇,即使自己的地位這麼高,平時的架子那麼大,可是一遇到京劇演員,頓時便忘了自己是什麼人了。如遇到他崇拜的演員,甚至不惜低聲下氣,諂媚討好。有一次,慶親王在家中為福晉祝壽,請京劇名角來家唱戲。名角譚鑫培在被邀之列。那時的譚鑫培已經是「內廷供奉」(專給皇室演戲)了,王公大臣無不以一睹他的風采為榮。老譚到了慶親王家,主人出來迎候,隨後便滿臉呈笑地提出:「今天能不能請您給我唱個雙出戲?」老譚聽了,說:「行啊,但要哪個大臣給我磕個頭啊?」慶親王以為老譚在開玩笑,但看他那樣子又不像在開玩笑。正在為難之際,忽從外面進來一人,到老譚面前,雙膝跪地,虔誠地說:「請譚老闆賞臉。」老譚頓感驚訝,抬眼一瞅,下面跪的不是別人,正是軍機大臣那桐。這個那相,在譚鑫培演出時,還情不自禁地站起來朝台上作揖,以示自己的仰慕之情。
由此可見,當時宮廷內苑對京劇的癡迷程度。作為京劇迷的慈禧太后精通音律,親審劇本,其熱情程度更是超乎尋常。老一輩京劇藝術家王瑤卿先生說:「西太后聽戲很精,有時挑眼都挑得很服人。」慈禧對進宮的演員在藝術上要求非常高。有時甚至於近於苛刻,即要求演員必須依照「串貫」(宮內的戲目詳細總講,每出戲有每出戲的串貫,上面用各色筆記載著劇目名稱,演出時間,人物扮相,唱詞念白、板眼鑼鼓、武打套數以及眼神表情、動作指法、四聲韻律、尖團字音等等)一絲不差地表演。如唱三刻不准唱40分鐘,唱上聲的不能唱平聲,該念團字的絕對不許念成尖字等等。
顯然,慈禧的對演員舞台表演上的這種要求——如要提起神、咬准詞唱、不准穿薄底靴等,在很大程度上是依她的戲曲審美觀,從表演技術等方面來要求舞台表演的。從另一角度說,是為了適應宮內輕歌曼舞的需要,對演員在身段動作、唱念、穿戴、場面,甚至龍套等都提出了要求,因之使清宮廷內的京劇表演規矩更嚴,追求一種更為嚴謹的規範化。皇權的威嚴與頗有造詣的藝術追求,使京劇在唱念做打各方面磨煉得異常圓熟和精緻。
晚清京劇名家楊小樓最大的機遇就是到清宮唱過戲,當過內廷供奉,並受到慈禧太后的賞識。慈禧看過楊小樓的戲,說道:「這猴兒真不賴!」「猴兒」就是指楊小樓。慈禧的喜愛雖並不等於廣大戲迷的喜愛,但楊小樓的身價卻因此提高了。有一次,楊小樓在宮裡演《連環套》,戲中有句台詞是「兵發熱河」(今承德市)。這句詞使得慈禧極為惱怒,因為咸豐皇帝死在熱河,屬於「犯忌」。可慈禧看楊小樓這齣戲真是過癮,所以才未被禁演,只把「兵發熱河」改成了「兵發口外」而敷衍了過去。
慈禧對於諸多京劇名家能分出個優劣來。汪桂芬和譚鑫培同是奉供宮廷,二人如果演《戰長沙》戲時,則汪飾關羽,譚飾黃忠,看過這齣戲的慈禧評價二人演戲效果時說,「宮裡有桂芬,就顯得金福(譚在內廷時的名字)略遜一籌了。」但如果是譚金培出演主角戲時,則經常得到慈禧的稱讚。
慈禧喜歡譚鑫培的技藝,連之也欣賞他的為人。譚鑫培是一個既沒有壞心眼又不惹事的名角。維新思潮興起後,光緒皇帝和慈禧太后之間的隔閡越來越明顯,矛盾日益尖銳,有時還借看戲發洩情緒。這一年,光緒慶壽,在宮中演戲。慈禧太后故意點了《造白袍》(即《連營寨》),全堂行頭包括桌圍、椅被都是新做的,嶄新一堂白。譚鑫培扮劉備出場,看到滿台白色,心裡直犯嘀咕:「慶壽怎麼點這齣戲呢?下面接《白帝城》,該有多喪氣。」譚鑫培心想儘管光緒皇帝不喜歡自己,但譚卻很佩服光緒,贊成光緒皇帝推行新政。這天譚鑫培連演關張遇害、劉備伐東吳、陸遜火燒連營、蜀軍大敗、劉備白帝托孤這一串故事,演至火燒連營翻「吊毛」時,他故意以額角觸地,鮮血直流。他做出昏厥的樣子,想用這種表演使正在看戲的慈禧震驚,產生聯想,引發惻隱之心,寬容作為皇帝的光緒。
機警的慈禧早從譚鑫培的眼神和動作中領略到他的一片苦心與用意,但仍心硬如鐵,佯裝不解,始終不為所動。
慈禧只是誇譚鑫培演得好,散戲後賞銀200兩,供他養傷,其他則隻字不提。但慈禧在心裡卻十分欣賞譚鑫培的這種「優諫」的古風和智慧,為其一片忠心所感動,所以,對譚鑫培愈加寵愛,更加頻繁地召譚進宮演戲。
清朝宮廷演戲,劇本、場次、扮相、服飾、把子、表演武打、套數都詳細記載,不得任意增減擅自變通。若在某種指定的場合演出和遇有忌諱詞句,可臨時變通,這只是個別詞句的更動,不得影響劇本全部。例如,有一次譚鑫培在宮中演《戰太平》,因為是慶典演出,要討吉利,故譚鑫培臨時將唱詞「大將難免陣頭亡」一句改唱為「大將臨陣也風光」,只這一句改唱便又得到了慈禧的重賞。而「十三旦」(侯俊山)在宮中演唱《玉堂春》,有「我好比羊入虎口有去無還」一句,卻未加改動,仍按原詞唱,因觸怒慈禧屬羊而被驅逐出宮,他還不知犯了什麼過錯而遭到如此的下場,後來得知慈禧惱怒的原因,不免哭笑不得。
若論演技精湛,慈禧也很欣賞名旦田際雲和名丑劉趕三的表演藝術。田際雲光緒十八年入宮演唱,扮相美如天仙,那時是名噪北京和上海的大名角,但在維新變法前後,卻同情維新派人士。他聽說太后與光緒皇帝有矛盾,光緒喜愛看書,便四處購買新書進呈。康有為和梁啟超知道田際雲的為人豪放,且又膽識過人,見多識廣,便通過他傳遞消息。戊戌變法失敗後,田際雲因參與「謀反」,逃往上海。守舊派大臣非常恨他,慈禧視變法為死敵,在菜市口殘酷殺害六君子,對田的寬恕,真是異常之舉。
名丑劉趕三曾做過精忠廟首(戲曲界領導),名列於清「同光十三絕」之一。他一身是膽,鐵骨鋼腸,以敢言時政而蜚聲梨園戲劇界。儘管如此,因其演技精湛,玩意兒超群出眾,確也深得慈禧的喜歡。劉趕三被召為宮廷供奉後,一天,慈禧命他演《十八扯》,趕三飾皇帝,臨入座,弔場詞便念道:「你看我為假皇帝尚能夠有座,他那真皇帝卻天天侍立,何曾坐過?」趕三這樣說是有所指的。原來慈禧太后與光緒結怨,待光緒極為苛刻。每次觀劇,慈禧坐在後堂中,而光緒皇帝立於一側,視同僕人一般。劉趕三在舞台上為光緒鳴不平。慈禧為了掩住眾人之口,從此以後,每次看戲都給光緒一個座位,讓皇帝坐下看戲了。有時人評價此事說,「劉趕三的弔場詞編得好,巧妙地剌中慈禧,又使她欲怒無從,欲責無由。趕三真有古代優孟之風啊!」這樣的在戲中插入謔語譏諷實在是常人所做不到的。後來,因為劉趕三的話雖損,可藝技確實驚人,又極富感染力,光彩照人,每次都能把個慈禧逗得樂呵呵的。劉趕三還破例地得到了藝人想都不敢想的恩賜——他演《探親家》,騎真驢上台,慈禧一高興,恩准劉趕三可以騎驢進入紫禁城。這種禮遇是連一品大臣都得不到的殊榮。
慈禧太后最為賞識的京劇藝人是楊月樓,楊死後,其子楊小樓入宮,扮相英偉,道白別緻,韻味十足,舉手投足中規中矩,鏗然有度。慈禧因思念楊月樓而特別寵愛楊小樓。不叫他小樓,而叫他「小楊猴子」。因為,楊小樓也像其父一樣擅長演猴戲。中日甲午戰爭清朝失敗,《馬關條約》簽訂。一天,楊小樓在宮中為慈禧和光緒演《長阪坡》,看著台上趙子龍於千軍萬馬中單騎救主的神威,想著國勢日危,朝中無人的窘狀,慈禧不禁憂從中來。她回過頭看看皇帝,光緒也是一臉愁容。看著看著,慈禧掉淚了。
京劇名家不愧是京劇名家,即使是在應急的時候,扮演其他角色時也能應酬自如,盡善盡美,從而博得眾人的讚歎和盛譽。譚鑫培就是這樣的京劇大家。一次,慈禧突然心血來潮,宣譚進宮先演《盜魂鈴》,飾豬八戒,接著反串《溪皇莊》,飾賈亮。這兩出戲,譚從未演過,想讓改改戲碼,又覺得不妥,這是老佛爺點的戲,說不會也不行,那叫抗旨不遵。老佛爺真要發怒,可不是鬧著玩的,沒辦法,只得硬著頭皮去演,好再有一點時間,緊急之中,譚鑫培想到常演大獅子的王長林,問他《盜魂鈴》中的八戒怎麼個演法,兩人相互交流起來,但剛說個大概,催戲的就來報告,說戲馬上就要開演,急得譚鑫培馬上扮裝起來。
《盜魂鈴》是《九獅嶺》的一個片斷,是以武旦為主的鬧妖戲。說的是九獅嶺上有9頭獅子,興妖作怪,殘害生靈,聞知唐僧路過,準備利用「魂鈴」來劫持唐僧吃其肉。這是一出以豬八戒為主角的鬧戲,以丑角應工。這也難為了譚鑫培,丑角戲他還未演過,他也就沒什麼考慮的了。上台後,就是東一句西一句的原板唱腔,只要合轍押韻,不管是什麼戲裡的就給唱上了。加上表情、身段、把子的配合,聲情並茂,別具一格。
見到「獅子」後,譚鑫培又加上了一段「先瞧頭,後瞧腳,再看模樣好不好」的數來寶。後邊的開打更是滑稽火爆,從3張桌子上翻下,令眾人膽戰心驚。由於譚有武丑、武生的底子,又唱老生,要唱能唱,要打能打,真是把這折戲給演絕了。
慈禧一邊看,一邊大笑不止,對各王妃命婦們說:「這反串真有意思,大花臉愣學小媳婦。扭扭捏捏真好笑,真好痛快,回頭得多吃上兩碗麵呢!」並囑咐太監李蓮英,「一會兒賞這齣戲的人,不論是誰,有一個算一個,每人十兩銀子,一匹宮綢。」又囑咐道:「你把譚鑫培給我留住,我另有重賞。」待戲全部演完後,李蓮英把譚鑫培叫到慈禧住處。
譚鑫培跪在階下,聽慈禧說道:「今天是真是難為你了,兩出戲都不是你的本工,可是唱起來不覺得怎麼不像。八戒是你獨創的角,賈亮的口白、神氣、武工,俱都佳妙。」譚鑫培謝過主恩。慈禧當下除賞賜金銀、綢緞外,加賞兩個古月軒鼻煙壺、紅青寧綢袍料四件、四喜白玉搬指兩個、炭膽文具一份。
這出《盜魂鈴》中的別具一格的表演,慈禧不僅沒有說譚鑫培是「邪門歪道」,反而給予讚賞。這樣一來,這種演法便固定下來了,以後再唱都宗法譚鑫培,八戒以生行應工,而《九獅嶺》只單唱《盜魂鈴》一折了。就這樣,一出以武旦為主的戲,變成了一折以老生為主的戲了。
庚子年(1900)七月,八國聯軍侵入北京,慈禧、光緒逃往西安。越一年後,又回到北京。慈禧在國運日蹙之時,仍寄情娛樂,又宣藝人們進宮,不見譚鑫培,問之,譚之子譚小培答道:「家父染病,故不能前來。」一個月後,又不見前來,慈禧聽不到譚鑫培的戲,又見不到他的人,頗為惱火,對李蓮英說:「譚鑫培的病還沒有痊癒嗎?即使不能當差,也應該來請個安哪!」李蓮英實在無奈,去叫譚鑫培。譚也無可奈何,立即叫兒子背著自己入宮見駕。慈禧見後,動了惻隱之心,乃安慰譚鑫培說:「朕不許你死,今後你尚須努力當差,讓朕再享樂幾年。」說完,即令左右取出幾十粒新配製的極為貴重的丸藥,交給譚鑫培,囑咐道:「服後靜養半月,百病皆除。」譚鑫培叩頭謝恩而去。
譚鑫培病好後,為了報答慈禧的恩德,遂自告奮勇,願以全本《四郎探母》孝敬。慈禧早就想聽譚鑫培《探母》一折,今見其欲演全本,自然十分高興。
《四郎探母》是慈禧最喜愛的京劇劇目,也是譚鑫培的得意之作,這次演出,譚鑫培飾演四郎,格外賣力。一段「楊延輝坐宮院自思自歎」的西皮慢板令聽者無不驚異,音韻獨特,嗓音也較前哀絕頑艷,許多人擔心他大病後復出恐難以唱到終場,沒想到這次演唱是歷史上效果最佳的一次。
慈禧高興,立即傳令賞銀。
慈禧太后究竟看過多少戲,賞賜過多少京劇藝人,史無全錄,難以說清。但在這些藝人中除早故的楊月樓外,譚鑫培最受恩寵,入宮承應,持續的時間也最長。光緒三十三年(1907),譚鑫培最疼愛的小女兒翠珍出嫁,嫁與自己的徒弟須生王又宸,慈禧特地贈送妝奩盒。這樣的恩寵是藝人們從來沒有領受過的。
慈禧直到去世前還在聽譚鑫培唱戲,譚鑫培的戲幾乎成了她片刻不離的精神享受。譚的柔性歌喉適應了她陰柔的欣賞口味。她對譚恩寵有加,授予他六品頂戴,允許人們稱他為譚貝勒、譚狀元、譚大王、譚教主。譚鑫培可以自由出入宮廷內苑,和王公大臣們稱兄道弟。譚鑫培那低靡委婉、變化莫測的唱腔,不僅適合了慈禧的口味,也寄托了國人世紀末的情調,宣洩了國人鬱結的惆悵和迷惘。
「上有好者,下必甚焉。」在京劇初創及發展的時期,最高權力的實際掌控者慈禧太后如此喜歡京劇,研究和發展京劇,無疑為京劇的輝煌擴展提供了條件和溫床。慈禧在京劇發展史上的作用主要表現在兩個方面,其一是在宮內演出有著優越的物質條件,演出排場浩大,同時也使京劇吸收了不少曲牌和鑼鼓經,使京劇音樂伴奏更為豐富。其二,大批優秀藝人進宮演出,陣容擴大,名家的聯手,使京劇的演出質量得到了提高,也使名家之間有了相互促進作用的機遇。這些成績的取得,為此後京劇的發展壯大提供了精神上和物質上的可靠保證,促使京劇保持鮮活的藝術魅力,經久不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