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圖文]小語種民族堪憂:下個世紀將有三千多語種消亡 | 陽光歷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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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文]小語種民族堪憂:下個世紀將有三千多語種消亡

2014年09月04日 考古發現-長篇 暫無評論 閱讀 166 次



 





世界語言學家大衛·克裡斯特統計,在未來的100年中,世界上的6000多種語言遺產中,將有3000種走向消亡,50%的文化遺產將隨之化為雲煙。就在我們閱讀這行字的2周後,就有一些小語種消失。小語種民族將何去何從?克裡斯特提出的創造新文字保護母語的方法,能否挽救這些民族?


從人類開始群居的那一刻起,就有了最簡單的語言—詞和句子,這使人腦中產生了意識,也使先人覺察到自己與週遭一切的不同。我時常幻想,當先人發現自己居然能和同類交流情感和思想時,在那一刻,他們一定受了一驚,並且欣喜無限。


世界複雜多變,這種變化又造成了語言的多樣性。有語言學家認為,世界上的語言有1萬種之多,也有語言學家認為,只有4000~5000種。學術界相對認可的說法是差不多有將近6000種。我並非悲觀之人,但我對語言的預測一向缺少樂觀,我推測,在未來的一個世紀中,全球語言會消亡50%。隨之一同消亡的,還有千萬年前先人的吃驚和欣喜,還有那一刻野獸潛過小河的聲響、叢林中潮濕的香氣,以及照射在古老祭台上的冰涼月光。


澳洲


土著語:在屈辱的文化強暴中走遠


全球母語遺失最為嚴重的國家是澳洲,在澳洲人的語言遺產中,有95%已消失殆盡。我驚訝地發現,這裡的語言狀況甚至比美國還差。在抵達澳洲之前,我剛剛進行過美國語言狀況的調查,那裡一直都是英語一統天下,但我仍然發現,一些土著美洲人依然在固執地使用本民族語。相反,澳洲的語言傳承卻出現了斷裂。


「這裡至少有12種語言已經徹底沒人再說了。」在澳洲跟蹤調查已經30年的語言學家皮特·奧斯汀歎息道。


我們坐在一個街頭咖啡館裡,奧斯汀說這裡曾是一處土著語交雜的地帶,現在卻損失得差不多了,他曾幾次拜訪這家世代居住在這裡的店主,試圖多瞭解一些土著語的遺失狀況,都遭到了拒絕。奧斯汀希望再試一次。於是,我們這兩個白頭髮老頭就站到了店主面前。


「不要總糾纏我了,我不想回憶過去!」倚在門框上的店主氣憤地說。半天,他只是一會兒瞪著眼睛看我們,一會兒又看其他地方。我們只好離開了,我看見他明顯地鬆了口氣。


奧斯汀說,店主內心有隱痛,才不願交談。奧斯汀其實也不願意打擾他,但他的工作又必須如此。澳洲土著人在白人殖民統治期間,曾受到空前絕後的殺戮和擄掠,許多土著女人被強姦,白人帶來的大量疾病,還使無數土著人死於非命。20世紀早期,政府強制把白人和土著女人的混血兒童從他們的母親身邊帶走,讓他們接受白人文化,使孩子們失去了傳承民族文化、學習母語的機會,還被迫成為白人的奴隸。


受殖民運動的影響,土著語大幅度減少,現在普及下來的是白人殖民者留下的澳洲土著口音英語。在白人到來之前,澳洲大概有250種語言,加上北方、南方、東方和西方的方言,共有700多種,如今卻只剩下不到70種。那些經過年深日久累積下來的民族文化載體—音樂、詩歌、小說等,因語言消失而嚴重摧毀。


至於白人為什麼執意要帶走混血兒童,不讓他們學習本族的語言,大多數澳洲土著認為,這是白人不僅要在文化上打壓他們,還要模糊他們的身份、歸屬,他們通過這種方式壯大自己的民族,弱化並逐漸消亡澳洲的原住民族。


奧斯汀帶我認識了吉塔·威倫斯,她是當年那場災難下的一位混血兒,事隔多年,如今她已年屆中年。她頭髮金黃,戴著一副金邊眼鏡,顯得高雅端莊。但對於自己的身份,她一直感到尷尬和傷感。她雖然被白人帶走接受「良好教育」,但她認為,白人並沒有真的接納他們。


「我們是白人男子強姦或利用土著人婦女創造出來的特殊人種,既不是白人,也不是有色人種,是雙方的恥辱,沒人願意接納我們。」吉塔失落地說。


吉塔說,有一次,她的母親埋怨她: 「你為什麼不說我說的話?是覺得土著語丟人嗎?」她趕緊解釋:「不是,我不覺得丟人,我是不知道怎麼說,我從沒學過。」吉塔認為,她並沒有拋棄母語,而是她被母語拋棄了。


「你母親怎麼回答?」我問吉塔。


「她什麼也沒說,突然就哭了。」吉塔說道。


好在吉塔現在正在努力學習土著語,或許能給她母親一個安慰。吉塔的一個免費教師是普裡西拉·柯林斯,他是中部土著人電視台的播音員,吉塔總是通過他的播報糾正發音。


中部土著人電視台創建於25年前,在此之前,澳洲沒有為當地人準備的土著語廣播頻道。通過這種途徑,一些土著語得以保留下來。而且,經過這20多年的土著文化傳播,柯林斯發現,英語其實並不是所有媒體的第一語言,它甚至被當成第八語言、第九語言。


「要不是考慮到一部分收視率,也許它早就被放逐了。」柯林斯向我快活地眨了眨眼睛。


墨西哥


托托納克語:「下賤的母語」


 




 



「沒錯,我說的是托托納克語,我穿的也是我們印第安人的服裝。如果有哪個混蛋說我說的是下賤的語言,說我穿得像個叫花子,我會毫不客氣地揍他!」卡爾德兩眼瞪著我,殺氣騰騰地回答我的招呼。


卡爾德是我在墨西哥科尤特拉自治區遇到的第一個渾身上下本民族特徵明顯的印第安人中年漢子。他會說兩種語言,除托托納克語,還懂西班牙語。他對我充滿敵意,是因為久已受到魯灣人的歧視,心中充滿憤懣。


托托納克語是科尤特拉自治區土生土長的珍貴語種,由於使用這種語言的印第安人處於被歧視的政治文化背景下,托托納克語及其文化日漸萎縮。


我和奧斯汀就這個問題交換意見時,一致認為,造成這種現象的魯灣人最應該受到譴責,他們應該為自己的粗魯行為感到羞愧。


「魯灣」是指西班牙裔的墨西哥人,翻譯成西班牙語是「智慧的人」,意思是能夠思考並做出正確決定的人。這種稱呼,也顯示出等級不平等的觀念。在魯灣人的文化強暴下,被稱為「啞巴、骯髒的印第安人」,極力向魯灣人靠攏,吸收魯灣人的習俗,他們甚至放棄了民族服裝,平時只有80~100人仍堅持穿本民族服裝,卡爾德就是其中的一位「鬥士」。


但令卡爾德十分憤怒的是,他們這個 「下賤民族」的「下賤的民族服裝」,在科尤特拉自治區賣給白人時,只值4比索,但是,當白人將服裝帶到墨西哥城後,卻能賣上15比索、20比索,甚至198比索的好價!


強烈的民族歧視,嚴重刺傷了科尤特拉印第安人的後代,孩子們拒絕使用托托納克語,而是以使用西班牙語為榮。


「我的孩子們上學回來後,在一起唧唧喳喳,我竟然聽不懂他們在說什麼。」卡爾德說。為此,他和其他父母一樣把孩子們送到雙語學校,這樣就能學到托托納克語了。但令他困惑的是,母語竟然也需要到學校去學!這是原本在家中、在成長過程中就應該學會的語言,現在卻需要花費金錢,把它當成第二語言來學習!


而且,即使是雙語學校,從六年級開始,也只教授西班牙語。我對卡爾德說,也許等到孩子們把西班牙語學好後,沒準母語會適時回歸,但卡爾德搖搖頭,說:「到那時候,他們又開始覺得應該學習英語了。」


東非


Sheng語:自由的象徵


 





 



最富有自由精神和創造力的語言是哪種呢?來到東非的肯尼亞奈洛比時,這個問題闖入了我的思維。


在奈洛比索韋托的坎貝拉地區,我充分領教了一種極其混雜的語言的魅力。這就是Sheng語。Sheng語簡直就是所有語言的混合體,裡面包括英語、各種異教徒語和斯瓦希里語,其中以斯瓦希里語比例最大。


Sheng語的產生源於非洲人的智慧和好奇心,他們喜歡把兩個詞拆開後重組,比如從英語中取出eng,加上斯瓦希里語中的sh,就組成「英語」Sheng。


如果我還年輕,並且處於戀愛伊始階段,我一定會對Sheng語感恩戴德,因為Sheng語混合體可以掩護初生的愛情,避免被女朋友的父母發現。即使被發現,也無關緊要,他們不會發現我正在勾搭他們的小花朵,只會很「客氣」地說:「這些孩子在說什麼鬼話,趕緊滾出我的房子!」而不會像被豹子踢了一樣發瘋。


Sheng語給了年輕人自由的空間,但也因年輕人的奔放和冒險而走向頹勢。一些勇於闖蕩、銳意進取的年輕人,為開創新的領域走出家門,他們中的很多人都實現了理想。但越是成功的人,在他身上, Sheng語流失得就越快。


當那些以Sheng語掩護愛情的人,轉眼成為老人後,想到年輕人不尊重本民族語言,未免感到遺憾和傷感。


「就好像田鼠故意糟蹋莊稼似的,總是和你作對。」他們這樣抱怨道。然而,他們又不能阻止年輕人不要去開拓世界、不要為實現理想而流血流汗,因為從宏觀角度說,那是在破壞文明的進步。他們並不想成為罪人。


Sheng語變化多端,根據不同區域,表達的意思也不同,熟悉Sheng語的人,可以從語言中猜測出此人來自奈洛比的哪個地區。但它是一種自由的語言,詞彙量每天都在增加,這是我在研究其他語種時,很少碰到的趣事。這也使得當我站在奈洛比街頭,與使用奈洛比語的人聊天時,略感困惑,因為有一半語言我聽不懂,它是年輕人的語言,是街頭語言。


隨著世界範圍內語言文字由繁至簡的變化,Sheng語幾乎隨時都在被更新,被創造。我在乘坐公交車時還意外發現了一個小故事。那是在離開奈洛比城的途中,車廂裡突然散發出燒焦的味道,司機堅持往前開,直到車子周圍出現白煙,才停下來修理。


他一邊拿工具一邊抱怨說,現在的公交車都是垃圾,他父親那輩人就沒這麼倒霉,那時候有一種最好的matatu汽車,是58路車。我問他什麼是matatu汽車,我怎麼沒聽說過,他立刻停下手中的活,跟我解釋,「matatu中的tatu,在斯瓦希里語裡意思是『3』,意思是乘一次車只需3先令,我父親他們就這麼叫公共汽車」。


我恍然大悟,同時有些歉疚耽誤了他的工作。我向周圍看了看,乘客們都在各行其是,似乎並沒有因為我的橫加干擾而不快。他們或許已經習慣了這種狀況。其中一位個子高高的小伙子還熱情地湊到我身邊來。


「那都是老黃歷,現在又有了新變化。」他搖著手說,「mat at u後來又變成mathree,英語單詞『three』(3)替換了matatu中的tatu。」


「為什麼?」


「因為讀起來更容易唄。」他動了動眉毛,有些同情我的反應遲鈍。


頃刻,他又問我:「你知道現在怎麼叫嗎?也叫matz。Matatu變成了matz!」當他看到我又注視著他時,立刻又說:「是的,還是同一個原因,就是想讓它讀起來短一點。我們說它,可不是為了添麻煩。」


或許,3年後,這個小伙子與他的同伴們口中的Sheng語(如果那時還沒有消亡殆盡的話),我可能一句都聽不懂了,但我一點也不吃驚,儘管這會再次使他們「同情」我,但這種狀況是可能發生的。


泰國


馬拉比語:陰陽調和的語言


 




 


裡斯切爾教授是我的同行,20年來,他一直在研究泰國馬拉比語。他的研究過程非常令我欽佩,他總是一個詞一個詞地向當地人請教,然後,一個詞一個詞地仔細琢磨,直到瞭解詞語中的真正含義。每次看到他這種貌似陳腐、滑稽、老套的研究方式,我都心存感動,並為馬拉比民族感到慶幸。


馬拉比地區的一些族人也對他很尊重,當我們沿著山路走進部落時,一群男人正用木棒扛著一頭大野豬從森林裡返回,並在場子中宰殺野豬。看見裡斯切爾走過去,一個男子立刻直起身,指著野豬被剖開的內臟,念出一個單詞。看到裡斯切爾有些迷惑,又慢慢念了幾遍,然後認真地看著裡斯切爾把他的語言記錄到小本子上。


馬拉比是泰國的原始部族,以狩獵和採集野生食品為生,他們由幾個家庭組成一組,在叢林裡群居。21世紀初,這個與世隔絕的部落因與現代文明沒有發生任何關係,吸引了許多人類學家的注意。但彷彿只在一瞬間,現代文明說來就來了,如今,年幼一代的馬拉比人便意識到了母語在讀寫方面的弱勢,為了不被現代城市拋棄,他們開始學習泰語,以便在城裡找到工作。


為確保馬拉比語及其文化不致消亡,我和裡斯切爾教授經過反覆研究,決定盡快把收集來的語言材料,裝訂成冊。


在收集馬拉比語的過程中,我們不禁為這種語言的魅力所傾倒。馬拉語中蘊涵豐富的古代哲學,其中陰陽調和的思想尤為顯著,比如,女人有女人的語言,男人有男人的語言。女人說暗棕色時用「阿比史萊」,男人則用「阿東史萊」,而「暗棕色」這個詞原本是指獾的生殖器的顏色,按照馬拉比的語言習慣,女人使用這個詞時要用陰性,把它說成雌性生殖器的顏色,男人使用這個詞時要用陽性,把它說成雄性生殖器的顏色。


如此簡單直接又生動形象,我強烈建議裡斯切爾一定要把它直接寫進字典裡。


艾倫·龍是馬拉比語語種保護人,他從7歲開始學習馬拉比語,他們的學校由一間雞捨改建,散發著有機肥的味道。每天8點左右,他就伴著肥料氣味打開收音機,邊聽邊用馬拉比語歌唱。艾倫·龍把自己融為馬拉比語的一部分,他說無論全球經濟形勢如何變化,國家地位如何顛覆,即使某種原因導致馬拉比人全部消失,在他自己心中,他都不會讓這種語言屈服,他要堅持到最後,和這些語言一起滅亡。因為他很清楚,失去馬拉比語,人類將蒙受巨大損失。


「但更大的不幸是,大家不知道自己會損失什麼,每個人都吃得飽穿得暖,根本不知道失去這樣一個民族意味著什麼……」艾倫·龍說。


保護語言,人人有責


每種語言和另一種語言之間的關係都非常微妙,我能用我的母語表述一切,你也能用你的母語表述一切。但是,我的一切和你的一切卻永遠是那麼不同,每種母語都具有某些獨一無二的概念。


比如,莎士比亞的戲劇《哈姆雷特》中有場戲是想問一個問題,即「誰是我?誰又是別人?」結果用英語來說就是:「我眼中所見的別人,和別人眼中所見到的我,到底是誰?」用阿拉伯語說就是:「誰是別人呢?我們在別人眼中又是誰呢?」


母語無法複製的特性,使它所承載的祖先的經驗、情感、傳統和文化,都具有無法複製的特性。而這些,不僅是我們個人的精神遺產,也是全人類的。因此,當一種母語遺失時,意味著世界的多樣性少了一種,也意味著我們在自我認知上遭到了放逐。


我們在人海中丟失了自己的身份,茫然不知自己從哪裡來,屬於哪裡,自己的祖先有過怎樣的歷史等等。當我們感到自己在世界上找不到自己的定位時,有些人甚至會因此失去自尊和自我認同,感覺自己遭受到其他語言使用者的歧視。


若是這個失去母語的民族沒有文字記載,也就是沒有他們曾經存在過的證據,甚至可以說,相當於這個民族從未存在過,那麼,即使這個民族曾對人類社會做出巨大的貢獻,但人們也並不知道,只能任這種文明默默湮沒在歷史深處。因此,從這個意義上來說,保護語言,應該是每個人的責任。


多年來,我一直思考如何才能讓這些語言長留人間,但辦法似乎只有一個:創造文字。文字是語言的載體,一個沒有文字的民族,遲早會被現代社會所遺棄。因此,對那些沒有文字的弱小民族來說,若想保存母語,使民族不致消亡,可以借鑒其他民族的文字系統,重新造字、組詞、連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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