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圖文]額爾古納河畔華俄後裔的前世今生 | 陽光歷史

 

A-A+

[圖文]額爾古納河畔華俄後裔的前世今生

2014年08月20日 考古發現-長篇 暫無評論 閱讀 141 次

1689年,中俄簽訂尼布楚條約,明確規定中俄兩國以額爾古納河為界。


清朝末年,位於呼倫貝爾大草原邊緣的額爾古納河兩岸,采金業悄然興起。橫貫東北北部的中東鐵路開工。隨著招募的大量內地民工,河北、山東的「逃荒」者也絡繹不絕。生活在這裡的還有采金、放牧的俄國人和十月革命後逃亡的白俄貴族。遠在他鄉的青年人與俄羅斯姑娘日久生情、相愛結合,繁衍出一個個華俄後裔的特殊家庭。中西合璧的生活傳統至今不曾改變,並依然傳承……


華俄後裔的前世今生


從額爾古納市出來,我們放棄了平坦的201省級公路,選擇額爾古納界河邊上的邊境公路,一直向北趕往室韋。開車的李師傅說:「這樣在路上能看見很多的風景。」我想:室韋大概就在那美景裡。







沙石鋪就的路面,雖然不寬還算平坦。左側,額爾古納河像一條蜿蜒的藍綢帶,引領我們在綠色無垠的草原上、森林裡穿行,右側,草原上盛開著的鮮花、野果子,扯住我們前行的腳步……趁我下車拍照的空兒,李師傅採來大束的鮮花放進車裡,頃刻間,一種花草的馨香瀰漫在車廂裡,給人產生「我願大家和我一起陶醉在裡面」的感覺。李師傅還指著花束上的紅色野果子說:「室韋的俄羅斯人用這個做果醬,抹在麵包上,好吃極了。」


一路欣賞著界河的美麗風光,趕到室韋已經是黃昏時分。河邊的草原上,遊散著牧歸的牛羊,隔河相望,對岸俄羅斯境內的鄉村小鎮,也已炊煙裊裊。金色的夕陽裡,那村莊、草原,界河,還有那牧歸的牛羊和牧馬人,就像我似曾夢見過的世外桃源,寧靜而美麗。


史料上記載:700多年前,一代天驕成吉思汗從室韋起兵,踏上金戈鐵馬的戰場。此後,他將這塊草肥水美之地賜給胞弟哈查爾做「夏營地」。清朝末年,相鄰的俄國女子紛紛與當地的淘金漢相識為友,相愛為婚。也就營造了室韋今天與眾不同的民族風情。


在室韋旅行的每一天,還有每天的傍晚,我最喜歡做的事情,就是拎著照相機,在小鎮滿是「木刻楞」的街道上轉悠,尋找著我的靈感和故事。


史學貴的愛人叫於桂蘭,我喜歡叫她的俄文名字——冬妮婭。一雙藍色的眼睛,整天笑瞇瞇的,每天的晚餐我都能吃到她烤的俄羅斯「列巴(麵包)」,還有酸甜味的紅果醬。在茶餘飯後的聊天中得知:冬妮婭烤麵包的手藝,是打小時跟母親學的。在冬妮婭的生身血統裡,祖父是山東流浪來的淘金人,祖母是俄羅斯人。她的外祖父也是山東流浪來的淘金人,外祖母也是俄羅斯人,自己是第二代華俄後裔。在室韋近200多戶的居民當中,像冬妮婭這樣的混血家庭結構、華俄後裔,大約有100多戶……


伊萬的家住在室韋上遊一個叫恩和的鄉村。一排排整齊的俄羅斯式「木刻楞」張顯著濃郁的民俗風情。這裡百分之七十的村民是華俄後裔,但像伊萬這樣的第一代華俄後裔已經找不到幾位了。伊萬家的院子寬敞,潔淨。午後的暖陽,照在「木刻楞」鑲嵌著彩色花邊的窗戶上,猶如逝去的時光,留給人們無限的記憶。今年87歲的伊萬與我聊起自己父母的婚姻,講述出段動人的愛情故事。


民國初年,伊萬的父親曲洪生與幾位同鄉一起,離開貧困的故鄉河北,闖關東流浪到今天的滿洲裡。不久,他們轉道俄羅斯境內的後貝加爾湖一個金礦務工。在這裡,憨厚、勤勞的曲洪生遇見了美麗的俄羅斯姑娘阿西妮娜。兩人相處日久生情,可當21歲的曲洪生向阿西妮娜表白自己的愛情時,這位美麗、活潑的俄羅斯姑娘開玩笑地說:「你要是能去滿洲裡買條『布拉吉』(俄式女裙)送給我,我就和你好。」曲洪生二話沒說,當晚就找匹快馬去了滿洲裡。路上來回奔波了兩天兩夜。曲洪生帶著一件碎花的「布拉吉」回到了金礦住地。阿西妮娜被中國小伙子的愛情感動了,沒多久,不顧家人的反對嫁給了勤勞,淳樸的曲洪生……




1922年伊萬出生在俄羅斯赤塔,中文名字叫曲長山。伊萬6歲那年,曲洪生帶著俄羅斯妻子和孩子,回到中國落戶在恩和。日本人佔領東北時期,年輕的伊萬學會了開車和打鐵。上世紀50年代初,當時的蘇聯號召僑民回國。許多俄羅斯僑民開始回國或去了比較富裕、民主的國家。伊萬也曾動心想去母親的祖國,可是父親堅決不同意。他說:「蘇聯再好,是人家的地方。這裡才你的家。踏踏實實在家生活不好嗎?你們不要回去!」父親的一句話,影響了伊萬的一生。接著娶妻、生子,同是華俄後裔的妻子,給伊萬生養了6個華俄血統的兒子。現在伊萬住在兒子曲德新家,享受著四世同堂的天倫之樂。我在翻閱伊萬的個人相冊時,意外地看見一些老人去世出殯的記錄性照片。伊萬告訴我說:「我家在那邊還有親屬,這邊的老人走了,就拍些照片寄回去。像我媽媽一樣,她到死也沒回去過。」


曲洪生和阿西妮娜的墓地,坐落在村頭公路邊的一個山坡上。那裡是恩和華俄後裔逝者的陵園。筆直的白樺樹、芳草連連的山地,墳墓四周的木板柵欄上掛滿彩色的塑膠花束,給人肅穆、安靜、神秘的感覺。在鮮花環繞的十字架上,能看見逝者的身份證或照片。站在墓地的山坡上,不遠處華俄後裔的村莊一覽無餘。我想:即使在天堂,華俄後裔逝者的眼睛依舊從這裡遠眺,守望著額爾古納河畔混血的家園。


相互包容的宗教信仰


在美麗的額爾古納河畔,歷史上並不是只有恩和、室韋和臨江三個俄羅斯族村落。從民國初年到上世紀50年代中期,距離恩和不到35千米的上護林、下護林、三河等地,也是俄羅斯族和華俄後裔聚集的地方。他們當中有受前蘇聯10月革命衝擊的白俄貴族,還有像曲洪生那樣的華俄結構家庭。在這些成分不同的移民生活裡,逃亡的白俄貴族和華俄家庭的另一半,普遍信奉俄羅斯東正教,同時將異國的宗教文化帶進了中國東北偏遠的鄉村。1921年第一座東正教教堂在下護林建成,此後的20年間該地區相繼建成大小東正教堂18座。誰想,1956年初教堂的牧師和傳教士,紛紛隨大量蘇聯僑民回國,閒置的教堂也先後被關閉了。在我幾次去恩和、室韋路過那兒時,只能看見僅存的俄式「木刻楞」房子,昔日的東正教堂已經不復存在了。


在我走訪過的華俄後裔家裡,我看見每個家庭的牆角處都擺放著一個神龕,當地人叫它「博日卡」。上面放著耶穌和聖母瑪麗亞的畫像,周圍纏繞著鮮花和樹葉。我的房東冬妮婭每天吃飯的時候,總要站在「博日卡」那兒,用手在胸前劃著十字祈禱一番才能回到飯桌上來。她告訴我:在華俄後裔的家庭中,大部分仍然保持著信奉東正教的傳統。每天吃飯、睡覺前都會自覺地到耶穌和聖母像前祈禱一次的。她也尊崇老公信仰的中國傳統宗教,每年的春節也懂得給灶王爺上香。她說連自己的名字也是按兩個國家的生活傳統起的。的確,在額爾古納河畔的俄羅斯族村莊裡,每個華俄後裔的家庭成員都會有兩個名字。就像伊萬的中國名字叫曲長山,於桂蘭的俄羅斯名字叫冬妮婭……在57年前,無論哪個華俄後裔的家裡添了新生兒,他或她在擁有一個中國漢族名字以後,還要在接受洗禮時由教堂的牧師給起個俄國名字。現在,許多孩子依舊叫著很動聽的俄國名字——娜莎、麗達、奧佳、維力等。這些孩子的俄國名字,是在他或她出生時村裡的長者給起的。鄉村裡給新生兒洗禮的生活傳統,也已經不多見了。


星期六的早晨我剛起床,冬妮婭跑進來叫我,她說要帶我去教堂,那兒村裡的俄羅斯族老人們在做「禮拜」。我臉也顧不上洗,立刻提上攝影包追著冬妮婭的腳步趕過去。


教堂在額爾古納界河邊的一片樹林裡。那是我至今見過的規模最小的東正教堂。它僅有兩米多高,前後佔地不過10平方米。簡陋的教堂裡掛著聖母瑪利亞和耶穌的神像。我趕到那兒的時候,老人們已經做完了禱告,十幾個老人聚在教堂前的草坪上,互相分吃著小麵包之類的點心。冬妮婭將我介紹給自己的母親,這位慈祥的俄羅斯族老大媽,一邊往我手裡塞著麵包,一邊用生硬的漢語說「歡迎。好吃。孩子歡迎你,給我們拍張像片吧。」


這時我忽然發現,離東正教堂不遠的地方,竟然還有一座很小的廟堂。它與教堂之間相隔僅僅10多米遠,低矮的廟堂裡供奉著觀音,如來的陶瓷像。一位青年男子正在廟堂前叩拜著……這簡直太令人驚奇了,東西方不同的民族傳統崇拜,在這遙遠、美麗的額爾古納河畔互相包容並存,承載著人們的祈禱和祝福。這種獨特的人文景觀,也許只有室韋才能看到。




華俄後裔的新生活


從清朝末年到二十一世紀的今天,在上下一百多年的歷史進程中,額爾古納河畔的華俄後裔,用勤勞、淳樸的生存本色,改變著自己的每一天。隨著人們生活上的改變,他們的婚姻組成也隨之發生了變化。最初,第一,二代華俄後裔們的家庭構成均來自當地不同姓氏的華俄後代。這樣的情況在上世紀70年代發生了轉變。


一年四季,無論春夏秋冬,每天的早飯前,陸玉英總會將熱好的牛奶和麵包,端到公公伊萬的面前。她早已習慣了老人俄羅斯傳統的生活方式,儘管她的血管裡並沒有一絲華裔後裔的血液。今年53歲的陸玉英說起與伊萬家三兒子曲德新的愛情,還是有些不好意思。她的老家在離恩和200多千米外的海拉爾市。1974年夏天,19歲的陸玉英作為下鄉知識青年,來到恩和俄羅斯民族鄉插隊。與眾不同的民族風情,熱情,好客的華俄後裔,讓這位城裡來的姑娘頓生好感……轉年,在歡樂的巴斯克節上,她被高大、俊朗的手風琴手曲德新吸引住了。曲德新渾厚的歌聲和灑脫的舞姿,深深印在陸玉英的心裡。


其實,比陸玉英大4歲的曲德新早就喜歡上了她。他們戀愛了。不過在很長的一段時間,曲德新不敢與家人說起自己的女朋友,他不知道父親伊萬能不能接受自己與不是華俄後裔的陸玉英結婚。他想出一個很巧妙的方法:他將自己與陸玉英戀愛的事情告訴給妹妹,讓父親最疼愛的女兒去給他探探大人的意見。伊萬比他兒子想像的開明,他叫來曲德新坦然對他說:「既然你喜歡人家,不是俄羅斯族也沒關係。只要人好娶回來給你做媳婦有什麼不好!」他老人家一句話,成全了曲德新與陸玉英的愛情。當時,他的五個兄弟先後娶回當地俄羅斯族女人做媳婦,曲德新是恩和華俄後裔當中第一個娶漢族媳婦的人……二十幾年以後,華俄後裔與其他民族通婚的生活現象,在額爾古納河畔華俄後裔生活的村莊裡,就不算什麼新鮮事情了。


我在室韋做田野調查的時候,認識了長著紅頭髮的安德列他有個很好聽的中國名字叫傅來勝。安德列的家離我住的地方不遠,看我拿著照相機出出進進的,就想讓我給他剛滿一歲的女兒拍張照片做紀念。就這樣,我又認識了他的漢族媳婦楊淑榮和兩個混血的孩子,也從安德列那兒聽來他們的故事。1996年春天,27歲的楊淑榮在家鄉加格達奇的一家飯店打工。一位同學的哥哥將好友安德列介紹給她。那年,28歲的安德列從家鄉室韋來到加格達奇旅遊,沒想到還能談上對象,當然很開心。可是,楊淑榮的家人都不同意她找個「二毛子」(當地人對華俄後裔的俗稱),還不讓她上班以此斷絕她們的聯繫。安德列失望地回到室韋。轉年就在他想放棄這份愛情的時候,楊淑榮全然不顧家人的阻攔來到室韋,向思念的人傾訴了自己的真誠並做了安德列的新媳婦……結婚十年,我從楊淑榮的燦爛笑容裡,能看出她與安德列家庭生活的舒心和幸福,但在他們十歲的兒子和剛滿一歲的女兒臉上,卻找不出多少前幾代華俄後裔的形象特徵了……


鄉村的快樂週末


臨江,也是一個華俄後裔集中居住的村莊。它離室韋有10多千米遠。山路依傍著額爾古納河一直向北,穿過寧靜的村落向前繼續延伸著。我在路邊一座用木柵欄圍成的院子前停下來,那是李金成的家。


今年70多歲的李金城坐在屋前的台階上,埋頭修理著一架陳舊的手風琴。他老伴李大媽從菜園裡放下手裡的活計,趕忙過來幫我提進行李。「他那架琴用40多年了,也始終捨不得換個,用著得時候還得修修才行。」李大媽一邊嘮叨著,一邊領我在她家房前屋後地轉。庭院的佈局與我在室韋見過的沒什麼區別,唯獨李大媽的麵包爐,是建在菜園邊上的。她說這樣夏天烤麵包的時候,就比在屋裡烤涼快多了。


李金成的手風琴修好了。看他專注調試音色的樣子,好像位專業的琴師。他告訴我,自己這架琴是父輩從俄羅斯帶回來的,也是留給李金成的私家念想。李金成年輕的時候,是當地有名的鐵匠。打鐵、修農具、敲洋鐵桶,他樣樣活計做得很精細。上世紀60年代初臨江屯還沒有電燈。跳舞、唱歌,成為天性就熱情、活潑的華俄後裔們唯一娛樂。他們喜歡俄羅斯歌曲「莫斯科郊外的晚上」、「喀秋莎」,也喜歡當年人們傳唱的經典「紅梅贊」、「毛主席的恩情比山高比海深」。現在儘管村裡家家都有電視機、VCD什麼的,可遇上誰家辦喜事或蓋新房子,人們還會不約而同地歡聚在一起,唱起熟悉的老歌,跳起歡快的舞蹈……


轉眼,週末來臨的晚上,我在房東家的俄羅斯式桑拿浴室裡洗澡,從界河邊傳來的一陣陣風琴聲,歌聲告訴我,鄉村裡又一個狂歡的夜晚開始了。


夜色漸濃,篝火更紅,歌兒正歡……藍色的夏夜裡,天宇間繁星點點,蔟擁著一輪明月,注視著人間不眠之夜的狂歡。我站在明亮的月光下,沉浸在人們忘我的歌唱中,慢慢地梳理、回味自己在華俄後裔的村莊裡經歷的真誠與感動。


標籤:



給我留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