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煜被逼到江南後 對趙匡胤竟然言聽計從
公元961年,李煜登基,接手了父親給他的一片已無帝號的江山。當初他父親臣服後周,削去帝號,自稱南唐國主,但對所轄臣民還是照行天子禮儀。
他登基以後,定下的國策依舊是向趙匡胤進貢金帛和珠寶來換取苟延殘喘的時間,而趙匡胤說:「凡克城寨,止籍其器甲、芻糧,悉以財幣分給將士。吾欲所得者,其土地耳。」於是李煜在趙匡胤的步步緊逼面前節節退讓。
他向趙匡胤俯首稱臣,自行把南唐國主改為江南國主,改南唐國印為江南國印,以江南代稱南唐。他下書不再稱「詔」而稱「教」。每當北宋來使,他便要脫去黃袍,換上大臣的紫袍;還要拆去宮殿屋脊上的鴟吻,使臣離去後方再復原。
趙匡胤以「朝廷重修天下圖經,史館獨缺江東諸州」為借口,向李煜「借用」江南的山川形勢圖。為了偏安一隅,李煜不惜飲鴆止渴,令人複製南唐輿圖一份,拱手上交。
他派自己的七弟作特使前往汴梁,卻被趙匡胤留扣作人質。李煜不是沒有將才,只是他太膽小了,不敢用此利器抗爭一次。
他的大將林仁肇曾向他請命,說趙匡胤千里征戰,防務空虛,自己願領精兵渡江北伐,乘虛而入,給北宋一擊。為了給李煜留後路,林仁肇甚至將全家性命交予李煜手上,說一旦自己起兵,讓李煜將其家人拘捕下獄,然後向趙匡胤上表指控自己竊兵叛亂—一旦失敗,他林仁肇甘受滅門之冤!但李煜不敢。也許李煜是認為,他擋不住趙匡胤將一統天下的滾滾洪流,最終的那個結局他避免不了,但能在趙匡胤的鐵蹄之下,自己偏安一隅,多存活一天就是一種勝利。他甚至在趙匡胤的離間計下,替趙匡胤一杯毒酒毒死了這個披肝瀝膽的忠臣。
趙匡胤在熏風門外皇城南、汴水濱上建造了一座美麗的皇家宮苑,築造亭台水榭,移植奇花異石,只將江南的美景複製在這北方的宮牆裡。他虛苑以待,想要李煜納土歸降,住在趙匡胤為他建造的這座美麗的皇家林苑裡,從此只把汴州作金陵。
但是,這一次,李煜不再退讓了。他已經退無可退,只能絕地反擊了。趙匡胤便派人帶著以將出師、宜早入朝的手諭來威逼利誘。李煜說:「我對你俯首稱臣,不過是要保住我手頭一壁江山,如果你連這都不容忍,唯有玉碎拚命了。」
趙匡胤聽罷,決計出兵南唐,生擒李煜。而此時李煜則與臣下發誓:「他日王師見討,孤當躬擐戎服,親督士卒,背城一戰,以存社稷。」趙匡胤聽說後只笑其為大話,對左右說:「徒有其口,必無其志。」
果然,李煜不過說說而已:一方面自以為依靠著長江天塹不作積極防禦,一方面又大量進貢金銀財寶求趙匡胤緩兵。而他則在國事如蜩如螗、如沸如羹之時,安然歌舞昇平,繼續最後的狂歡,無奈,卻不悲壯。
而與此同時,他的那些血氣方剛的大臣一個個趕在傾國前死去—瓊林光慶使、檢校太保廖居素,閉門絕食,臨死前穿上朝衣,立死井中,留下絕命詞:「吾之死,不忍見國破而主辱也。」
公元974年九月,趙匡胤率兵十萬伐江南。公元975年二月,北宋軍隊兵臨城下。此時,南唐掌握著兵權想要投降的皇甫繼勳及一眾大臣向李煜隱瞞了這個消息。皇甫繼勳本是一門忠將之子。其父親為李煜的父親把守長江屢立軍功,後來因為負傷,被當時還是後周將領的趙匡胤抓到北方,堅決不肯投降。後周之主賜以金甲,許以高官,拒之;遣醫為其療傷,再拒;進以美酒佳餚,三拒,皇甫暉遂絕食五日而死。可是有這樣的父親,卻沒有這樣的兒子,他的兒子生生替李煜拱手讓出了河山。
五月的一天,李煜心血來潮,登城巡視,駭然望見城外旌旗蔽野,四處竟都是宋軍!
李煜怒斬皇甫繼勳後,他重新佈置軍隊,這是他有生以來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親自部署兵力,想要認真抵抗入侵的宋朝軍隊,但是調兵遣將後,竟不知何往。大勢已去,他無力回天。
他不得不冀望趙匡胤的憐憫之心,派大臣帶著他的《乞緩師表》去求趙匡胤。趙匡胤只一句怒言「臥榻之側,豈容他人酣睡!」就掐滅了李煜可憐的一點兒念想。尊嚴,不是靠別人施捨,而是靠自己築造的。再是你妙語粲花,也敵不過一擊。
國亡在即,李煜反而平靜了,甚至還在圍城中取進士30人及第。十一月二十七日,城外鼎沸著宋軍的攻城聲,靜靜地等著那個結局到來的李煜拿出初夏未填完的一闋《臨江仙》繼續填:櫻桃落盡春歸去,蝶翻金粉雙飛。子規啼月小樓西,畫簾珠箔,惆悵卷金泥。門巷寂寥人去後,望殘煙草低迷……
李煜是膽小者嗎?是。但此時靜靜地寫詞的他又不是。此時,生比死需要更大的勇氣,而正是這胸懷的水墨給了李煜活下去的勇氣。
詞還未填完,城就破了。侍郎入報李煜:「城已被破了。今日國亡,皆臣等罪愆,願加顯戮,聊謝國人。」終於等了這個結果的李煜反而平靜地說:「這是歷數使然,卿死何益?」侍郎說:「即不殺臣,臣亦有何面目,再見國人?」當下退歸私宅,投繯自盡。勤政殿學士朝冠朝服,坐在堂上,聞兵已及門,召集家屬,服毒俱死。而李煜脫下衣服,裸裎上身,率領臣僚,準備出降。路過他在宮中預先放好的柴薪,他想起曾立誓,若社稷失守,當攜親屬赴火。而此時,他平靜地路過理當焚身之處,平靜地打開宮門,靜靜地跪在那裡。
城門開了,南唐,國傾了……
宋軍大將在宮門口剛整好軍列好對,宮門就開了,他看見了跪在自己面前「肉袒」請罪的南唐國主。他回了禮,並好言撫慰,待以賓禮,又請李煜入宮換裝,即日赴汴。李煜依約而去。
公元976年正月,李煜到了汴梁。宋太祖趙匡胤端坐在高高的明德樓上,而李煜白衣紗帽,跪在闕下,叩首引咎。趙匡胤賜其以光祿大夫,檢校太傅和右千牛上將軍的虛銜,封違命侯。李煜俯撲在地上謝恩。
自此南唐滅亡,共歷三世,計48年。而李煜,即位19年,就國破山河在。而他那未完的傾城一闋,後人或為他填上:「閒尋舊曲玉笙悲。關山千里恨,雲漢月重規。」或為他填上:「爐香閒裊鳳凰兒。空持羅帶,回首恨依依。」哪一種填詞,都不及他缺半闋的悲涼。那是詞人的斷崖,他將從此墜落如星——他只有在墜落的時候才展開翅膀,只有在墜落的時候才發出光亮,只有在墜落的時候才是一個驚世的詞人!
詞人的國傾了,他卻以亡國的悲情另建了一個詩詞的王國。他是這個詩詞王國最傑出的君主,用黼黻文字指點江山。這是趙匡胤所佔領不了的。
在一次宴會上,趙匡胤說:「聞卿在國中好作詩。」,讓李煜舉其得意的一聯。李煜沉吟久之,誦其《詠扇》云:「揖讓月在手,動搖風滿懷。」—揖讓答禮時,團扇在手,如揮動一輪明月;扇子搖動,清風滿懷,心曠神怡。趙匡胤一笑置之:「滿懷之風,卻有多少?」後來他對近臣說:「好一個翰林學士。」
誰家的江山不是坐?身為國主的李煜已死,只有一個詞人安然坐於新的江山裡,辭舊迎新。
歷史的車輪碾碎了一個南唐,驚濤拍岸擊碎了他這位南唐國主的繁華春夢,但是一個詞人懷著赤子之心捲起千堆水墨雲煙而來。
國破以後,他不再是那個口粲風花雪月的詞人,而是一個有了寬廣的情懷去容納人生浮沉的詞人;寫的不再是讓歌妓們吟唱的小曲,而是關乎詞人自身浮沉的命運,天下興亡的浩歎。
公元976年,趙匡胤在燭影斧聲中被自己的弟弟趙匡義殺死了。趙匡胤這位開國君子,可以憐憫一個詞人,讓其苟活在自己所佔領著的他的江山中,卻連自己親弟弟的憐憫之情都得不到。於是,李煜又怎能得到新國主的憐憫?
兩年後,死神降臨詞人的小樓。這一天,是七月初七,他的生日。在這個生日裡,往事不堪回首,詞人黯然寫下一闋《虞美人》。這闋用血和淚唱出的宋詞傳到了新主趙匡義那裡,宋太宗聞之大怒,恨他一句「故國不堪回首月明中」,便派人給詞人送來了最狠毒的毒藥—牽機藥。
宋太宗何至於以如此慘烈的手段虐殺一個詞人,讓這個詞人毫無詩意地死去?或許,他沒親自傾李煜的王國,便要血洗李煜的詩域。
李煜沒有殉國,他真正是殉了詞的。城破之時,他還在畫簾珠箔、惆悵卷金泥裡,趕著填上一句未完之詞:「門巷寂寥人去後,望殘煙草低迷。」國破以後,臨行之前,他到南唐宗祠向祖先靈位辭行。而在這倉皇辭廟之日,他還讓教坊奏別離之曲,揮淚對宮娥,讓他後來回首,而得一闋絕詞《破陣子》。最終他卻是用生命殉詞才換來這一闋「小樓昨夜又東風,故國不堪回首月明中」的《虞美人》!
公元978年,在一座小樓裡,一個傾城的詞人,一個傾國的君主,頭或俯或仰,與足相接又放開,如織布的牽機般不斷抽搐,慘烈死去,享年42歲。
他死的時候,是否後悔國破之時不自裁?那時候死,是件多麼容易多麼光輝燦爛的事啊?但是,幸好我們沒有得到一個殉國的帝王,我們有幸得到一個殉詞的詞人,這個詞人比那個帝王更加偉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