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器營最早設在北京城內 為清朝禁衛軍中精銳部隊
胡同和四合院是老北京的象徵。然而談及清朝時期的北京,旗營是不能忽略的存在。營子,原是東北一帶對村子的叫法。營,還有駐軍之地的本意。隨著1644年八旗兵入關,這一叫法也帶到了北京城,並與努爾哈赤創立的八旗制度相結合,形成了獨特的旗營文化。如今海澱區仍有不少與旗營相關的地名傳了下來,例如火器營、藍旗營等等。在這些大大小小的營子裡,火器營是個特殊的存在。八旗的規制與榮耀,八旗的生活與文化,都能在此尋到蹤跡。在某種意義上,它是一部旗營文化史。
火器營,乍看去是一個再普通不過的居民社區。從臨近昆玉河(舊稱清水河、長河)的火器營捷運站出來,沿著一條南北方向的斜街走著,目之所及是一棟棟樣式統一的居民樓,灰白的水泥外牆在冬日的斜陽底下,堅硬冰冷。在這些建築物中左彎右繞,相似的街道和樓房總給人一種迷宮般的感覺。事實上,這一切的規整和統一,都由這片土地的歷史所孕育:百餘年前,這是一片軍營。
其實火器營最早設在北京城內(今二環以內),是清朝禁衛軍中的精銳部隊,由滿蒙八旗兵丁組成,負責守衛皇城。營兵專職製造炮彈、槍藥和各種應戰所需的火器,平日也演習弓箭、槍炮技術,擔負警戒任務。然而駐守城內的營兵均隨八旗兵駐在城內四城,每旗均配有一部分火器營的兵,操練起來十分不便,加之火器製造和操練需要大片空間,且具有一定危險性,乾隆三十五年(1770年),管理八旗火器營事務的蒙古都統色布騰巴勒珠爾奏請將滿洲八旗中的火器營官兵集中遷至城外。這個奏請得到乾隆皇帝的批准。
作為清朝軍隊中的「特種部隊」,火器營重新選址當屬大事。清朝時期,西郊香山、玉泉山和萬壽山周圍修建了靜明園、靜宜園、清漪園(今頤和園)及其附近的暢春園、圓明園五座皇家園林,由此構成如今所謂「三山五園」的格局。清朝皇室每年往西郊避暑消夏,車輦從紫禁城出,在萬牲園(今動物園)短歇,然後由水路直達頤和園。由於清朝皇帝每年都有大量時間在西郊行宮度過,此地必須陳以重兵。藍靛廠東臨昆玉河,北接頤和園,自是要衝。火器營建於此地,與西山健銳營、圓明園護衛營(三者統稱京旗外三營)互為犄角,呈倒「品」字形陣勢,對拱衛西郊行宮大有裨益。自此,為與此前內城火器營相區分,藍靛廠火器營又稱外火器營。
北京捷運10號線火器營站
與其他二營不同,火器營的八旗兵丁需駐紮在同一大營區內。在規制嚴謹的清朝社會,設計和修建一座軍事營區實非易事。加之營區沿西北-東南走向的昆玉河而建,故營區輪廓極不規範。據《北京西山健銳營》一書中對外火器營營區的描述:「外火器營建成後,給我們留下的是這樣一張圖形:整座營房的平面似一艘揚帆起航的航船,自西北向東南方向駛去,北部正黃旗和八旗檔房的突出地如船舵,南部正藍旗的關帝廟內的那根旗桿猶如高大的船桅。」根據流傳下來的外火器營設計圖紙可以發現,眾多營房是由八塊大小、尺寸完全相同的梯形塊所組成。這樣的劃分、加上統一的建築施工,在不規則的地形上,使得八旗的房屋分配、使用、附屬設施,以及各旗的房屋數目實現了平均。
據史料記載,外火器營有官廨1024間,官辦義學60間,炮甲連房6038間,圍牆有東西南北四座大門,隨門各有一座平橋,牆外是寬深各一丈五尺的護牆溝。營房內街巷橫平豎直,成棋盤狀,有住家門樓3176座,水井16口,水房16間。西門外建翼長住處一所,南門內也有翼長住處一所。翼長是火器營最高長官。
除八旗營房外,連通八旗之間的還有南北走向的三條寬6米的大街和八條中街。此外,營內自南往北還有八條橫胡同,每條橫胡同之間再分有七條小胡同,這樣,整個營房自南往北有大小街巷65條之多。外火器營的內外由環營大牆區分,大牆又稱「老牆」,長四公里,由三合土壘成。營牆外有護營河,起著排水的作用,外火器營的佈局把八旗全部設置在一個高大的圍牆裡面,猶如一個小小的獨立王國。
如此規模的營區,耗時三年建成。1773年,總計4718名八旗兵丁,連同家屬,共七千多人駐進了火器營。此後,火器營中的英勇將士,為清朝平準噶爾、定回部、掃金川、降緬甸、鎮安南、屏衛關隴,鞏固邊疆,立下赫赫戰功。
如今火器營的圍牆早已拆毀,極具特色的「正紅大街」、「鑲藍大街」紛紛更名,營房裡的老旗兵成了回遷小區裡的新住戶。尋訪一片土地的往事,往往遇到的窘境在於,古物之不存,人事之非昨。在人人追求速度與規模的社會,這種困窘尤甚。然而,火器營似乎注定成為一個「異類」的存在。早在1985年,火器營便有了北京市第一個滿族文化站,至今為止,仍是北京市唯一的一個。正是這個文化站,讓旗營文化的火種得以保存。
拆遷後的滿族文化站在火器營偏西的角落。拜訪此地時,站長朱秀英正忙得不可開交。最近,火器營要以「滿族民間文學」申請「非物質文化遺產」項目,具體負責該項目的吳增芳,六代居住火器營,說起營房中流傳的故事滔滔不絕:「火器營的故事太多太多了,比如《布庫裡雍順的故事》《靈關塔與富二爺》《火器營的賽大姑》《滿族人為什麼穿花盆底鞋》《洋鬼子血染智慧海》等等。通過這些故事,你會發現,火器營不僅僅是打啊殺啊這一類的事。《林海雪原》裡土匪們都會唱的那個小曲兒,就是從這兒傳出去的。」
吳增芳說的小曲兒是指《探清水河》,描述的是一對名叫奚小六和松大蓮的滿族青年男女的愛情悲劇。奚小六年輕俊美,人稱小六哥,經常在花會中男扮女裝表演技巧高難度的動作,受到鄉親們的讚美,也得到松大蓮的愛戀。松大蓮的父親松老三反對這門親事,因為奚小六家兄弟多,小六哥雖武藝好,但補不上缺,還只是個養育兵。父親的反對並沒有嚇退年輕人相愛的決心,他們還是交往起來,但這一行動卻遭到社會輿論的責難,松老三覺得臉上無光,一怒之下把懷有身孕的親生女兒推進了清水河。奚小六十分氣憤,變賣了自己那份家產,為大蓮在河邊舉辦了隆重的追悼喪事。
正聊間,一位老人拄著拐棍慢悠悠地走了進來。他是付錫榮,滿族,屬鑲藍旗。在朱秀英和吳增芳口中,付老是火器營的「活歷史」,見證了火器營八十多年來的發展變遷。在火器營生活了一輩子的付錫榮,對這裡的一草一木,一磚一瓦如數家珍,聊到興起時便說:「走!領你到這些地方瞧瞧去!」
小時候,付錫榮家在火器營南門附近,靠近西頂娘娘廟。「廟會是娘娘廟最熱鬧的時候了。賣各種各樣的玩意兒,還有人踩高蹺,還有獅子戲水!那獅子戲水呀……」付老說得滿口生香,似在品咂回憶的味道。
火器營緊挨著藍靛廠。那是一座在明代就以制染料而聞名的手工藝小鎮。鎮上的西頂廟,每年正月初一至十五和四月初一至十五各有半個月的廟會。每逢廟會時,火器營的南門外街上就像城裡一樣熱鬧。更由於外火器營內生活的旗兵和家眷達萬餘人,加之旗人有俸祿待遇,強大的購買力吸引不少山東、山西和附近十餘村的商人、小販雲集營房內外,使藍靛廠的集市更加紅火。
從滿族文化站一路向東走,在一片空曠的草地中央,一座二進式的仿古建築赫然出現。付錫榮介紹說,這是一座清真古寺。他常到寺裡坐坐,與寺裡的鄉老(伊斯蘭教教職)關係不錯。這座清真寺始建於明朝萬曆年間,已有四百餘年歷史。而這小小的火器營,方寸之地既有道教的碧霞元君廟,又有伊斯蘭教的清真古寺,還有一座敬奉關羽的關帝廟,其包容和多元不得不讓人嘖嘖稱奇。
不過,一切似乎又是盡然。就像在滿族文化站裡的一位老滿族說的那樣:「咱們火器營的人最有禮數。不管是誰過來打招呼,都一定會站起身,迎上去。」
尊重和寬容在這一站一迎當中。而旗營文化的精髓,也在這一站一迎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