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紀澤是誰 曾紀澤的「睡醒論」為何成了笑柄?
1887年1月號倫敦《亞洲季刊》上,一篇名為《中國先睡後醒論》的文章引起轟動,作者大肆吹捧清朝「洋務」成果,將從西方購入的新式軍艦、武器一一羅列後,宣佈:「中國不過似人含睡,固非垂斃也」「再有戰事,中國終不至有庚申(1860年)之禍」。
作者是大名鼎鼎的曾紀澤,曾國藩長子,此時他剛結束11年使歐生涯,回到中國。
曾紀澤38歲才承父爵出仕,此前兩次鄉試落第,學歷不及洪秀全,後棄八股學英文,出國前,雖不能說,寫亦古怪,但在官場中已屬珍稀動物。
1879年,崇厚越權與俄簽訂《利伐第亞條約》,令朝野大驚,毀約則中俄必戰,接受則喪權辱國,當慈禧太后決定派官場新手曾紀澤使俄時,重臣皆稱反對。中俄談判遷延日久,俄方一度中斷會談,增兵派艦,以武力要挾,可在重簽的條約中,中方期望幾乎全部滿足,還有頗多意外收穫。
曾紀澤從此名聲鵲起,被西方人讚為「真正的外交家」,曾工詩文,還會寫英文詩,待人接物有儒家風範,得到列強信任。《中國先睡後醒論》發表前,人們忽略了他「憤青」的一面。
西方人搞不懂這個溫和的人為何突然劍拔弩張,無人敢正面回應。畢竟清朝正在「洋務運動」巔峰期,經濟迅猛發展,此前兩場戰爭,清軍表現尚可,一是左宗棠平定新疆,一是中法之戰,法國連戰爭賠款都沒得到。種種跡象表明,清朝確有「睡醒」跡象。
近代以來,「睡」與「醒」常被用來形容中國,似乎她真的能量驚人,只需精神振作,就能打倒一切對手。對此,中國精英階層常有焦慮感,覺得主觀上已很努力,為何老大帝國還是醒不過來呢?所以他們要麼去「喚醒」民眾,要麼向西方人展示肌肉。
對曾紀澤這一套,列強嘖有煩言,諷為「一貫自大的最新型式」「在該文中所表現的浮誇精神,勢將使法國感到不快,也極少事實上的依據」,對即將成軍的北洋水師,亦挖苦道:「中國目前所最迫切需要的,是駕駛軍艦的官兵;沒有他們,軍艦勢將擱淺,或者被敵艦擄去。」
正面回應曾紀澤的,是香港人何啟和胡禮垣,他們在《曾論書後》中一針見血地指出:「一國之所以稱盛者,非徒多戰艦炮台,國皆能置故也。侯欲治外,請自內治始;侯欲治內,請自得民始;侯欲得民,請自得民之心始。」他們認為,制度不改,買再多先進設備,也不是真正「睡醒」。
此文風靡一時,天津《中國時報》編者表示,希望這次討論,能引起「高尚開明」的中國官紳熟慮。但曾紀澤沒有回應,不知是正在深思,還是不屑。
作者之一胡禮垣是曾紀澤的忠粉,稱讚曾「於中外交涉事體,昭然若揭,洞中機宜」,但他怎麼也理解不了,有曾紀澤這樣的明白人,大清朝為何繼續闇弱,而曾卻變得越來越糊塗。
其實,道理不難理解,作為外交家,曾紀澤在忠誠、善辯、謀略、勇敢等方面均屬一流,可在知識上卻有明顯短板。他批評清流套用戰國時縱橫舊說來理解現代國際秩序,可他自己也常這麼看問題;他曾努力學習西方技術,卻又認為它們是老祖宗玩剩下的;他羨慕西方器物,卻自誇東方道德領先……曾紀澤對西方人能以禮相待,但止於言利,不肯從「萬國之上還有人類在」的視角看問題,當官後,曾紀澤學習新知的努力便中斷了,只靠經驗維持。
有激情而乏知識,有立場而欠理性,曾紀澤最終無法突破傳統的窠臼。
1899年,不滿51歲的曾紀澤因病去世,未能親歷幾年後北洋水師全軍覆沒的慘劇,天假以年,也許以他的外交才華,中日戰爭會推遲,可再怎麼拖,不突破制度瓶頸,天朝與世界的差距將越拉越大,民族悲劇只會更加深重。這是一個弔詭的局面:個人才華、器物進步反而成了另一種形式的昏睡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