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軍西路軍強渡黃河:2萬餘指戰員踏上西征不歸路
虎豹口兩岸峭壁雄踞,巨石參差,像一雙巨大的鐵手,緊緊扼住放蕩不羈的黃河,但是黃河憤怒地咆哮著,奪路而走,以排空的濁浪,呼嘯著向山巖衝擊,在沉雷般的轟鳴中,水花飛濺。
一大群衣著破舊的"老百姓",冒著秋涼的河風,來到了虎豹口。他們隱蔽在河灘村落茂密的梨樹叢中,不斷地向河對岸眺望著,指手畫腳地在議論。
紅三十軍代軍長程世才戴著一頂破氈帽,穿著綴著補丁的藍布對襟大褂,腰裡繫著一根舊麻繩,活像一個到處流浪的短工。
程世才是位燕頷虎頸的將領,曾是"鐵拳頭"紅八十八師的師長。他和熊厚發組織實施了紅四方面軍第一次渡江作戰--1935年3月強渡嘉陵江的戰役。強渡任務交給紅三十軍。副軍長程世才和師長熊厚發身背背簍,手拿鐮刀,腰裡別上旱煙鍋子,化裝成當地老鄉的樣子,幾次到江邊砍柴、割草,詳細察看地形地貌、江水流速以及守軍兵力部署等情況。戰鬥打響,紅八十八師二六三團的兩個營突襲成功,勝利登岸,全殲守軍一個營,斃守軍團長一名。全師迅速過江,一天之內向縱深推進70餘里,殲敵一個旅。
李先念在《痛悼程世才同志》一文中說:"他出生於湖北省大悟縣的一個貧農家庭,從小就過著飢寒交迫的苦難生活,形成了勤勞勇敢、堅忍不拔、反抗壓迫、渴求光明的性格特點。1929年11月,中國共產黨在鄂東北地區點燃了黃麻起義的革命火炬,工農革命軍鄂東軍宣告成立。一批最早覺醒的農民群眾,紛紛起來,'打土豪、分田地',向反動統治階級猛烈衝擊,走武裝鬥爭的道路。世才就是其中的成員之一。""在大別山區,在西征路上,在川陝根據地,在長征途中,在河西走廊,在風雪祁連山,我們同命運、共呼吸,帶領部隊浴血奮戰,迭摧強敵,戰勝重重風暴和苦難,經受過數不盡的血與火的考驗,結下了披肝瀝膽、生死與共的戰鬥情誼。"
程世才和紅八十八師二六三團以及先鋒連的指揮員,站在一塊岩石上,隔著輕淡的河霧仔細眺望著對岸。滾滾黃河以它那一瀉千里的氣勢,掀波湧浪,浩蕩直下。巨大的漩渦急劇地轉動,濁浪飛濺著暗紅色的水沫。對岸的峭壁禿嶺,重重疊疊,起伏連綿。從山麓到山頂,星星點點地矗立著國民黨軍的碉堡。馬步青的騎兵三五成群,在裸露的田野上奔馳,飛揚起一溜溜黃塵。隔著河面,可以斷斷續續聽到馬的嘶鳴聲。
"今晚在虎豹口強渡!"程世才用佈滿血絲的眼睛巡視了許久,最終下達了渡河命令。昨夜,二六三團在靖遠縣城以西30里的紅嘴子強渡。船到中流,遇到淺灘,渡河未成。李先念、程世才當機立斷,向徐、陳請示後,給二六三團下達了撤退的命令。
虎豹口離黃河古渡鸇陰口只隔兩三里路。《三國誌·魏志》記載,東漢後期,武威地區的盧水胡(匈奴的一支)興兵犯漢,聲勢頗大,姑臧(今武威)告急。曹操命張既率兵數千人速渡黃河,增援武威。盧水胡得訊後,估計張既要從鸇陰口渡河,於是便在這裡伏兵7000。張既探得這一消息,將計就計,佯從鸇陰口進兵,暗中卻率兵從金城渡口過河,直抵武威,出奇制勝。不過紅軍這次是真從虎豹口渡河,另派一部兵力在上遊的北灣對岸一帶活動,造成在北灣渡河的假象。馬步青部的前線總指揮馬廷祥親自帶援兵趕到北灣坐鎮。
1936年10月24日夜。綴著稀疏星光的深藍色天幕,沉重地垂在靖遠河谷。岸畔荒頹的村落裡燈光俱熄,鴉雀不鳴,狺狺的犬吠聲也消逝盡淨。裸露的田野上,人影綽綽,步履匆匆,踩碎了夜的虛妄的寧靜,呈現出異樣而緊迫的氣氛。黑乎乎的人流,像勢不可擋的洪水,從遠處黑沉沉的夜幕下流出來,越過起伏不平的曠野,穿過虎豹口陡岸的豁口,順著低窪的河槽,曲曲折折,無聲無息地延伸到了波浪漫卷的河邊。"沙沙,沙沙……"人流踏著坎坷的沙石,發出一片嘈雜而低沉的響聲。不過,幾步之外,響聲就被黃河的濤聲掩蓋,被呼嘯的秋風吹得無影無蹤。
程世才站立在陡岸下邊的岩石上,注視著對岸。紅二六三團全體指戰員,隱蔽列隊站在岸邊的一片梨樹林裡。手提肩背的馬刀、刺刀閃著幽幽的寒光。在透過梨樹枝的黯淡星光下,一雙雙灼灼有神的目光,幾乎要噴射出火星。
渡河先鋒連的100多名戰士,分成十幾支小分隊密密匝匝地站在籠罩著陡壁陰影的細長河灘上。他們拿著各種火器,提著明晃晃的大刀,腰纏著滿滿一圈手榴彈,像一尊尊鐵鑄的雕像在夜風中屹立著。
河水拍打著岸邊,像是性急地敲擊著鼙鼓,發出沉悶而嘈雜的響聲。十幾隻大小各異的木船,焦灼不安地俯仰騰躍著,像一群暴躁的黑駿馬,似乎要掙脫羈絆,凌波而去,旋風般地直馳對岸。河邊的卵石灘上,十幾個紅軍戰士腳蹬灘石,仰身奮力拽著船上的纜繩,就像勇敢的馭手拉著烈馬,焦急地等待著揚鞭催馬、馳騁疆場的時機。
對岸,鐵青色的峭壁與山巒上依稀可辨的中和堡村,蜷縮在凝重的夜色裡。守軍河防碉堡的昏黃燈光,稀稀落落地散佈在黑黢黢的河岸上。三三兩兩的騎兵遊動哨時隱時現,不時地大聲吆喝著,放幾聲冷槍。時而有一兩個黑影踅到河岸的峭崖上,用手電筒晃悠一陣,搜尋著什麼。那微弱的亮光,倏而熄滅倏而又在黑天鵝絨一樣的夜空劃出一道慘白的細線,觸到岸邊的岩石,或是融入翻捲著黑浪的河面上。
河水"嘩啦、嘩啦"地流淌,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程世才不時看著夜光表,心裡著急得像燃了一團熊熊的火。終於,時針指到11點,攻擊的時刻到了。程世才疾步走到先鋒連隊前,手卡著武裝帶,朝大家審視稍許,說:"強渡黃河,為全軍開闢通道的任務就交給你們了!希望大家奮勇作戰,完成強渡任務!"
"渡河!"程世才在黑暗中有力地揮手,發出命令。霎時間,虎豹口兩側輕舟齊發。
河水"嘩啦、嘩啦"地流淌,時間在焦急地等待中過去。程世才透過夜幕注視著第一批強渡的英雄,把希望寄托在他們身上,緊張得透不過氣來。突然,對岸火光閃爍,槍聲大作,亮起三堆大火,在沉沉夜幕中格外耀眼。
強渡成功,木船陸續返回。先鋒連還繳獲了守軍的兩條船,這兩條船比紅軍的船大得多,每條船一次可以乘渡五六十人。
凌晨,程世才回到渡河指揮部。警衛員送來兩碗羊肉麵條湯,這時他才感到又餓又困。吞嚥著熱騰騰的麵條,他想起正在寒夜中戰鬥的部隊。天氣一天比一天冷了,可是戰士們還穿著單衣呢!想起這些,香噴噴的麵條也難以下嚥了。整夜沒有合眼,他不知不覺地伏在桌上睡著了。
"轟隆隆!轟隆隆!"震天動地的巨響把程世才驚醒,他忙走出指揮部,天已大亮。國民黨軍從蘭州飛來的三架雙翼轟炸機,在虎豹口上空盤旋、俯衝、轟炸、掃射。一顆炸彈落在岸邊水中,一聲巨響,泥水和著彈片飛起。站在程世才身旁的參謀一晃,鮮血順著上衣流下來。程世才對警衛員說:"他負傷了?快扶下去包紮!"參謀用手捂著傷口,連說:"不要緊,不要緊!"便自己跑下河岸。過了一會兒,他包紮好傷口,又跑回來,說:"掛一點輕花,影響不了過河。"
紅軍的道路,是灑滿鮮血的道路。先鋒連攻佔登陸點時,守軍的一個碉堡裡,兩挺機槍噴吐著火舌,十幾支步槍響成一個點。先鋒連因地段不利被壓住了,衝上去的戰士被火網罩住倒地。危急時刻,排長李國忠躍向身邊溝坎,進入射擊死角。他取下四枚一捆的集束手榴彈向射孔塞去,守軍又將手榴彈向外推。20歲的李國忠挺身向前,用胸膛堵住了射孔,用自己的身軀開闢了通向勝利的道路。
敵人飛機噠噠噠地打了陣機槍,又投了一串一串的炸彈,河水被打起一排排水花,被炸起一根根水柱。但是,渡河部隊緊張而有節奏地蕩著槳,劈開迎面而來的層層濁浪向對岸斜插過去。
紅三十軍八十八師二六三團的勇士們,駛木船,戰惡浪,一舉突破黃河天險。大部隊迅速跟進,勢如破竹,摧毀了馬家軍防線。
10月25日,徐、陳電告朱、張並報毛、周:
1.我三十軍已於靖遠附近全部勝利渡過天險黃河,這裡我四方面軍接受中央政府命令北上抗日的行動,望即在部隊進行鼓勵,大大提高士氣,繼續實現本戰役計畫。
2.寧夏甘北地區廣大,人煙稠密,物資豐富。我軍渡過黃河將大大擴大紅軍,開展陝甘寧蘇區根據地,把抗日後方放在更廣大更鞏固的基礎上。
3.推動全國民族統一戰線的迅速開展。
4.目前部隊正在奪取甘北、寧夏,鞏固與擴大陝甘寧蘇區,實行停止內戰,準備出師東北抗日,大大擴大紅軍,高度鞏固部隊,盡一切擴大力量,爭取廣大回民,驅逐日本帝國主義出中國,學習與發揚我三十軍英勇堅決戰鬥的模範。
5.一、二、四方面軍兄弟團結在中心口號周圍,準備舉行慶祝偉大會合、慶祝蘇聯勝利、誓師北上抗日的盛大的勝利、十月革命紀念大會。
徐、陳電報,洋溢著勝利的喜悅,洋溢著對寧夏戰役前途的樂觀預期。
徐、陳令紅九軍向河邊開進,準備隨三十軍後渡河。從會寧前線抽紅五軍下來,以一部監視靖遠守軍,一部休整待命。
一行大雁"嘎咕、嘎咕"地叫著,從對面群山輪廓線後飛出來,掠過灰白色的淡雲,慢慢地隱入了天邊的一團黑暗之中。那高揚的顫抖的聲音在闃寂空曠的山野裡迴響著,經久不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