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上最懸殊的以少克多:45萬唐軍不敵2千突厥兵
一、自取其辱
在靠著外援平定契丹之後,唐朝由於擔心遭到後東突厥的痛打,便急著要與之達成和親。此次和親本是由突厥人在696年九月首倡,697年兩國再次敲定,並約定於698年履行和親儀式,並從此兩國結好。然而默啜在696年提出和親,不過是為了奪取松漠地區而設下的政治陰謀,並無真正的誠意與羸弱到任由自己宰割的唐朝從此和平共處。此時松漠地區已然到手,自然不可能履行約定,因此對和親的態度始終十分冷淡。不過弱小的唐朝卻對此事極為熱心,698年五月九日,唐廷改「單于都護府為安北都護府」(《唐會要》卷73),這條政令等於是更加正式地書面承認了割讓漠南地區,並且昭告天下,原為大唐藩屬的後突厥此時已經成為與自己平起平坐的國家。唐廷的一系列行動,其目的都是為了向突厥示好,以取悅默啜可汗,好能盡快達成和親。可就算付出了這樣的卑屈,突厥人卻仍然不肯如約送女前來,唐廷只好不顧國家臉面,違背了當時「婦至夫家」的傳統習俗(唐朝其它的和親,都是乖乖把公主給對方送去),派遣了規模龐大的接親使團,挾重禮前往大漠迎娶。
唐朝的厚臉皮連不通禮儀的突厥人都吃不消,默啜哭笑不得,只好選擇翻臉。當大唐接親使團於八月到達黑沙時,突厥人將其全部俘虜,將淮陽王武延秀這個新郎官「拘之別所」(《舊唐書》卷204),還逼迫隨行人員投降。和親正使,右豹韜衛大將軍閻知微率先俯首稱奴,被冊封為可汗,突厥大將暾欲谷遂以其為嚮導,率部南下攻入唐境,沿途大肆燒殺劫掠。唐軍的戰鬥力本就極低,此時北防又毫無防備,因此突厥人一路所向披靡,各處駐防軍絲毫不能阻其兵鋒。
為了遮掩唐軍的無能,唐史中宣稱此次入寇的突厥人有「眾十餘萬」(《舊唐書》卷194),其實這完全是在胡扯,不過是失敗者借誇大對手來為自己遮羞罷了。經過十幾年的經營擴張,後東突厥的兵力確實大增。683年時,後東突厥只有五千人,到了697年,默啜將麾下兵馬分設左右廂察,各「各主兵馬二萬餘人」(《舊唐書》卷204),又以其子匐俱為小可汗,位居二察之上,「兵四萬餘人,又號為拓西可汗」(《資治通鑒》卷206),由此可知此時的後東突厥至少有兵八萬,默啜麾下應該還有一些直屬兵力,但舉國的總兵力也不過就是十餘萬人。
在《資治通鑒》中,有一句「默啜還漠北,擁兵四十萬」,筆者認為所言不實。後東突厥如果真有四十萬控弦之士,那當其樹立了「西擴」這個軍事重心之後,一心讓兒子西征建功,接掌汗位的默啜就不會只分給擴西可汗匐俱區區四萬人了,也不可能眼看著他始終進展維艱,前線打得那麼艱苦,卻一直不予增兵,讓後方幾十萬兵馬坐著看熱鬧。當年默啜為了進攻劍水流域,甚至不惜向唐朝請降,抽調南線的兵力悉數北上作戰,這才是後東突厥的擴張風格。
後東突厥此時的幅員已然甚廣,處處需要守衛,境內各要地和王帳中樞還需要精兵拱衛,這些都要分薄大量兵力。而此時後東突厥的主力和軍事重心仍然放在西線,四萬右廂兵馬也決不會突然跑到東南面與唐軍作戰,最多也就是出動兩萬左廂的兵馬南下攻唐。雖然此時的後東突厥確實擁兵十餘萬,但全部都南下攻唐卻是根本不可能地,《舊唐書》中說「眾十餘萬」入寇,實不可信。
對於後東突厥而言,西線的戰事是為了徹底擊敗對手,從而開拓疆土,事關汗國的核心利益,而南下侵唐只是屬於劫掠性質,前者的重要性、以及對兵力的需求都要數倍於後者;而且南下襲擾需要的是機動性較高的精銳部隊,人數也不宜太多。正因如此,此次暾欲谷統率的南侵軍數量少得驚人,據《暾欲谷碑》石刻所記:「我們是兩千人,我們有兩軍」,清楚說明南下侵唐的僅有兩千精騎。
二、如入無人之境
儘管此次南下的突厥兵人數不多,但其戰鬥力卻與唐軍判若天淵,因此一路攻城破縣,如入無人之境。等到「左正鋒衛將軍慕容玄皦以兵五千人降之」(《舊唐書》卷204)以後,大唐北部更是門戶洞開。突厥人隨即「陷瀛、檀等國州……殺千餘人」(《太平廣記》卷380),之後又大掠媯州。
唐廷在得到突厥人對自己下手之後,才發覺自己在這數年間一直被其戲弄於股掌之間,不禁惱羞成怒;而在惱怒之餘,卻又感到深深的畏懼,兼且深知雙方軍隊的戰鬥力相差甚遠,因此儘管此次入寇的突厥軍數目並不大,唐廷卻仍然出動了傾國之軍前往拒敵。不算北部各郡縣中的邊軍和地方駐軍,唐廷此次統共出動了數量驚人的四十五萬大軍往援,分由沙吒忠義、張仁亶、武重規、閻敬容四將統軍(「則天令司屬卿武重規為天兵中道大總管,右武威衛將軍沙吒忠義為天兵西道前軍總管,幽州都督張仁亶為天兵東道總管,率兵三十萬擊之。右羽林衛大將軍閻敬容為天兵西道後軍總管,統兵十五萬以為後援。」——《舊唐書》卷204)
雖然唐軍的數量是對手的二百多倍,但此時的大唐兵將都是些戰力低下、畏敵不前的廢物,之前連契丹軍都不敢對抗,又怎會有勇氣與能夠剿平契丹的後東突厥交手呢?可笑唐軍雖然兵力上佔據絕對優勢,卻不敢與突厥人接戰,四十多萬大軍逡巡不前,只是裝模作樣地跟在突厥人屁股後面磨蹭。唐軍的畏縮助長了突厥人的威風,兩千突厥兵避實擊虛,穿插迂迴,繼續在大唐境內恣意劫掠燒殺,很快便又「寇蔚州,陷飛狐縣」(《舊唐書》卷194)。唐朝各地的守軍官兵怯戰畏死,在突厥兵進攻飛狐縣城時,唯一敢於號召抵禦的竟然只有一個尋常民婦(詳見《舊唐書》卷194),再次上演了一幕「十四萬人齊解甲,寧無一個是男兒」的可恥鬧劇,唯一不同的只是唐軍此時的兵力是當年後蜀的三倍,敵人卻只有宋軍的幾十分之一罷了。
在破飛狐縣後,突厥兵又直取定州。據《耳目記》記載,刺史孫彥高「卻鎖宅門,不敢詣廳事,文案須征發者,於小窗內接入。賊既乘城四入,彥高乃謂奴曰:『牢關門戶,莫與鑰匙』」,還可恥地「入匱(櫃子)中藏」(《朝野僉載》卷2)。由於城池無人組織防禦,很快便被輕鬆攻陷,突厥人「焚燒百姓廬舍,遇害者數千人」(《舊唐書》卷6)。九月,突厥兵圍困趙州,「長史唐般若翻城應之,刺史高叡與妻秦氏仰藥詐死」(《資治通鑒》卷204)。破城之後,突厥人斬殺高叡,大加擄掠而去。之後東突厥兵又繼續東進,沿途肆虐各州縣,一直抵達大海方止。據《暾欲谷碑》刻載:「突厥諸部有史以來從未見過山東(太行山以東的河北和山東二省)諸城和海洋,(此次)摧毀了二十三座城池,諸城成為一片廢墟。」
在抵達海邊,觀賞了一番海景之後,暾欲谷便帶著劫掠來的人畜、財物踏上了歸程。據《新唐書》卷228記載:「(突厥)取趙、定所掠男女八九萬悉坑之,出五回道去,所過人畜、金幣子女盡剽有之,諸將皆顧望不敢戰。」《舊唐書》卷204中則記載:「掠趙、定等州男女八九萬人,從五回道而去,所過殺掠不可勝紀。沙吒忠義等但引兵躡之,不敢逼。」河北道總督狄仁傑奉命攔擊歸國的突厥人,結果「總兵十萬,追之,不及」。其實傻子也明白,這不過是《舊唐書-狄仁傑傳》中為傳主做的諱飾之詞。突厥人帶著搶掠來的大量人丁和財物,行程必然十分緩慢,又是毫無顧忌地一直殺到渤海灣,再經由唐境返回,早已到達戰場的唐軍又怎麼可能攔不住,甚至追不上呢?顯而易見,狄仁傑和沙吒忠義等人一樣,壓根兒就不敢阻攔突厥兵,只能亦步亦趨地跟在對方後面,裝裝樣子交差。在《資治通鑒考異》卷11中,司馬光揭示了此事的真相:「河北積年豐熟,人畜被野,斬啜虜趙、定、恆、易等州財帛億萬子女羊馬而去,河朔諸州,怖其兵威,不敢追躡……」
本次南侵,暾欲谷僅以區區兩千人,便連戰連捷,攻陷城邑無數,而且深入唐境,殺進殺回,還在四五十萬唐軍眼皮底下,帶著大量擄掠的人口和財物安然而返,實可謂威風八面。反觀唐朝各地駐軍,不是土崩瓦解,就是聞風逃散,與突厥軍的出色表現形成鮮明對比。尤其是從各地抽調而來的四十五萬野戰軍,如同木雕泥塑一般,坐視突厥人恣意燒殺,還任由其擄走大批百姓而不敢營救,只能膽怯地坐視其離開,其孱弱無恥的表現,實已達到史上罕見的地步。筆者搜尋枯腸,似乎也只有金國滅亡北宋後,又如入無人之境般殺入江南那次可堪比肩,可那次還有韓世忠敢在黃天蕩兵困金人數十天,而此次卻只能看到唐軍眼巴巴地跟在突厥人後面,禮送其出境的齷齪醜態。
三、四分之一的領土易手
698年大掠唐朝令後東突厥收穫頗豐,加上之前的數次伐唐,突厥人先後從中原擄走了三十萬以上的漢人,做為自己的奴隸根基。此舉強有力地穩固了後突厥的統治,也為其繼續擴張提供了足夠的勞力基礎,突厥人完滿地實現了對唐帝國發動戰爭的主要目的,國勢再升,之後對唐朝的態度更趨強硬。
自從幾萬契丹人和兩千突厥兵相繼橫掃大唐之後,大唐的弱小便被周邊所有部族和屬國看在眼中,繼契丹和奚族之後,後突厥東部的高句麗和靺鞨諸部也紛紛背離大唐,轉而臣事默啜,後東突厥汗國強盛一時,雄踞於整個北地,硬是在唐帝國的眼皮底下,從一個一盤散沙的藩屬部落,變成了雄踞一方的北亞新霸主,最終反倒凌駕於唐帝國這個舊日的宗主國之上。據《資治通鑒》卷206記載,後東突厥「據地萬里,西北諸夷皆附之,甚有輕中國之心」。
在短短幾年中,伴隨著後突厥對唐朝領土的大肆奪占,以及大量被羈縻統治的部族改換門庭,唐朝近三成的領土淪於敵手。在此期間,唐朝甚至沒有進行過任何大的戰略反擊,乖乖地被對方驅逐到陰山以南,將多達數百萬平方公里的巨量領土拱手相讓,蒙古高原自此便不再屬於唐朝的勢力範圍。此時的後東突厥已經取代了大唐在草原上的地位,重新成為了北亞霸主,並且在事實上接管了北方各部族、藩國的宗主權(之前唐朝在這裡的統治僅限於名義上的臣服),重現了突厥人當年在大草原上的輝煌。據《新唐書》卷228記載:「默啜負勝輕中國,有驕志,大抵兵與頡利時略等,地縱廣萬里,諸蕃悉往聽命。」
後東突厥能夠如此迅速地復興,與之前李世民滅東突厥和接管薛延陀屬部時,並未真正令草原諸部實力大損不無關係。當年唐朝在滅東突厥和薛延陀時,並未打過什麼硬仗,也並非憑借強橫實力將其擊敗,不過是靠對手內亂分崩才投機取巧罷了。後東突厥在初立時,曾經頻頻大破唐軍,又在向北擴張時取得了輝煌的勝利,說明其在建國之初就具備一定的實力;在經過十多年成功的擴張、掠奪和兼併之後,國力自然更是大增,可直至698年時,也不過「大抵兵與頡利時略等」,由此便能看出,頡利當年曾經一度具有強大的實力,這才是東突厥真正的實力。唐軍在630年能夠輕而易舉滅亡東突厥,682年之後卻被實力尚遠不及頡利的後突厥打得抱頭鼠竄,之所以會出現這種矛盾的現象,大唐府兵戰鬥力的下降只是原因之一,更主要的原因則是——東突厥的內戰令其在大唐出兵之前就已經接近滅亡了。此次唐軍在後東突厥的入侵中一敗如水,其戰鬥力的弱小暴露無遺,這也從側面證實了唐朝遠非不陷入內亂的突厥人之對手。
由於唐帝國滅亡東突厥的軍事勝利屬於投機取巧,唐軍其實根本就並不具備滅亡一個強國的實力;加上東突厥和薛延陀都不是在主力部隊被大唐擊敗後亡的國,而是屬於自行分崩離析,諸部族未遭重創,整個草原上的元氣並未損耗多少,因此唐帝國對漠北的統治始終流於虛浮,並沒有真正控制諸降部的能力,雖然號稱是羈縻統治了漠北,實則不過是取得了一個名義上的宗主地位,只能靠著挑唆分化之類的手段,令各部族相互敵視,一盤散沙,無力挑戰自己的宗主地位。像這種不紮實的統治模式,勢必會留下隱患,一旦草原上的力量稍稍凝聚,便會對唐朝重新構成致命的威脅。大唐的軍事實力本就不足以控制草原,又從貞觀中、後期陷入不斷下降的狀態,隨著草原力量的覺醒,其統治的崩解只是時間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