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學良晚年親述:九一八不抵抗的誤會我毫不計較
文章摘自《張學良口述歷史(訪談實錄)》
訪談者:張之丙(簡稱「訪一」) 張之宇(簡稱「訪二」)
訪一:由這句話,我們有兩個方向,一個是您認為您的這種作風和這種想法,您從小就培養了,您能不能給我們追溯一下除了家人外,週遭的人和環境對您的影響有哪些?第二個方向就是剛才夫人提到了沒有充分表現的唯一一點就是愛國愛民了,您能不能為了將來的年輕一代,您給我舉一兩個例子。
張學良:話這樣說,我這個人的個性就是如此,我對人家,當然我對國家更喜歡。
趙一荻:抗日嘛,大家都罵他不抗日,他哪有不抗日了。他就背這個黑鍋,為了他的國家。他不願意把我們政府說得怎麼壞怎麼壞。政府、老百姓都說他不抵抗,他就背這個黑鍋。為什麼呢?就是為這個國家為這個人民。他不願意讓人把政府說的那麼壞。
訪一:您能不能給看到您這個口述歷史的人,給後代看歷史材料的人說兩句話?
張學良:說什麼?
訪一:您說出您為什麼要背這個黑鍋,您說出您的道理。
張學良:我這個人為什麼不說?明白的人用不著跟他辯,你跟他爭辯幹什麼。人啊,為自己申辯是最無恥的一件事情,評論是別人發出來的,不是你自己的。我毫不計較這事情。我喜歡研究歷史,這歷史的翻案不知道翻過多少回,將來的都不知道了。為什麼呢?胡適之也說過,歷史看法是因人不同的,這個事情很難說。看他的立腳點在哪兒,他的思想在哪兒,出發點是什麼,背景是什麼,大家都是不一樣的。歷史沒有一個定評,要緊的就是一件事情——正義就是了。
訪一:這個「九一八」事件,大家對您的誤會,您有時有沒有生氣。
張學良:我跟這個閻錫山有一次在一塊兒,我對他說:「閻先生,人家都罵我不抵抗,你是不是也罵我不抵抗?」他說:「是。」我說:「你有沒有研究我為什麼不抵抗?不抵抗的來由是什麼?」換句話說,不抵抗的錯誤是從哪兒來的?《大公報》的王芸生說:「換哪個人也是這麼做。」這句話說到我心裡去了。我跟閻先生說:「要緊的事情在這裡。」不抵抗的錯誤我不承認,但是我也犯了錯誤,我輕視日本,我認為他是挑釁啊。他要是真來了對他自己不利,對中國也不利啊。結果怎麼樣,後來日本兩顆原子彈。如果我真知道他這樣,我不是後話了,我能把日本都打沒了。我判斷日本不能這樣做啊。我和日本NHK談話,我說中國有句話,「夫子之道,忠恕而已」,忠是我執行這事我盡力,恕道是我能原諒人。日本人是忠到極點,沒有恕道。這個日本NHK承認現在日本還是這樣的。
我那時跟閻先生說,人家說我是封疆大吏,沒把這事看明白看清楚,那我承認。我的舉動我一點不承認我錯。我沒把這事研究透,沒想到日本是這麼「奸面目」就來了。我認為日本是挑釁,那麼,挑釁當然我要躲避,將來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從事是如此。我要真知道他這麼來,我把日本人(車)站上所有的人都給殺了。我先開炮打。後人責問我這個,說我舉動錯誤,我不承認,判斷錯誤,那我承認。我沒有研究日本人敢正面這樣來。這樣來有害於中國也有害於他自己。那結果也是這樣。兩個原子彈就是這麼惹事的,死多少人呀?我是個基督徒。宗教上有這樣句話,「申冤在我,我必報復。」不用為過去的事情抱不平,上帝會報。可是我要承認我有一個最大的錯誤。我是一個封疆大吏。我沒有把日本的事情看明白。
那麼我的不抵抗是為什麼?中心理由在哪兒呢?我認為日本人是來挑釁的。借這個挑釁來擴大,將來他佔便宜。我錯誤的一點是我估計錯誤,我沒有想到他真的來了,他整個兒的來了。那麼,我還不承認我的錯誤,因為他整個的來了不但於我們中國不利,於他們日本也不利。他怎麼能這麼干呢?那麼他將來的後果呀,不堪設想。到今天日本的後果怎麼樣?兩個原子彈還不是這個惹來的嗎?這個後果有多大呢?那麼我不承認我的錯誤。所以我承認,我這麼一個封疆大吏沒有斷定日本他敢這麼樣的舉動。這是我的錯誤,換句話說,簡單一句話,好像我是事後吹牛了。我要知道他真這樣的話,我說過我這個,你要讓我策略什麼,研究什麼事情,那我不夠資格。你要是讓我硬幹什麼我夠資格。你要讓我把天捅個窟窿,我能給捅兩個窟窿。我是這樣一個人。我要知道日本真這麼來,那麼我真敢把(車)站上所有的日本人都給他殺了,給他弄死,都給打死。可是我不知道,不是我不知道,是我判斷日本人絕不敢這麼做。判斷一件事情要在利害上判斷。他這麼做不但對我們中國不利,對他們日本也不利。那是我沒有想到的。
訪一:這個可以是個證明你秉公秉正的例子。總而言之,您不願把這個事情擴大,也是您愛國愛民[一種表現]。
張學良:也不能說是愛國愛民,我做事情要合理地判斷。
訪一:你做這個判斷時,這個周圍應該有給您提供情報的人,哪些人他們的情報沒有說清楚,您做最後決定時是不是[也受此影響]。
張學良:對於情報我從來不信。
趙一荻:總而言之,他不是為他自己。他要是為了他自己,他能夠在東北稱王了。那日本給他的條件比給溥儀的好得多啊。他就是為國為民。如果他為自己,他比溥儀的價值高得多。
張學良:林權助給我父親弔孝時,勸我好多話,最後一句話……所以林權助這個人很好。我說你老先生,替我打算……他的意思是不要我跟南京合作,跟日本合作。我後來感覺失言了,因為我喝了一點酒,為了送他。這老先生真是外交官,那很是[會說話],外交官[都這樣]。他是代表田中當時的日本首相田中義一來的嘛。他說我來了這麼多日子,我這麼大歲數,我是田中的代表,我跟你父親……你從來不跟我說一句落實的話,就是模稜兩可啊。我說:「你老先生替我打算的比我自己想的都周密,就是一件事你沒替我打算。」他說:「什麼事,我很願意領教。」我說:「你忘了我是中國人。」他回到日本以後,說這個人(指張學良)不要[再跟他談了],沒希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