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圖]揭秘現代女兵的誕生歷程
現代女兵誕生
圖說
圖/CFP
1856年,三千名來自廣西的婦女,擋在了殺紅眼的「北王」韋昌輝前,為「天王」洪秀全築起了最後一道屏障。從某種意義上講,這三千女子以及曾經一度達到十萬人的「天國」裡的女性,是古典世界裡第一批女兵,也是最後一批女兵。
在她們之前,「花木蘭」、「穆桂英」等等零星的女將形象,只是停留在詩詞戲曲小說中勇氣和道德的化身,而在她們之後,則是從20世紀20年代開始,浩浩蕩蕩的現代女兵大潮。
女性一旦立志為信仰或主義獻身,則往往會迸發出遠遠超出男性的執著和堅篤。無論是守衛「天王府」的大腳客家女,還是在戰火烽煙中殺敵御辱的黃埔英烈,又或是在二萬五千里長征路上艱難跋涉的女紅軍,無不是用事實和自身的命運一遍一遍地證明了這個道理。
女兵的到來,徹底改寫了男性社會裡最強權的力量格局,當拿慣了繡針的雙手,握起冰冷刀槍的時候,也意味著女性自身對這個社會最深層次的介入,但這種介入後的命運,卻往往和她們自身最初設想的大相逕庭。
來自天國的女兵
太平天國的女兵孤獨地守衛著天王府,成了歷史最無情的犧牲。1864年天京城破、大隊清兵殺向天王府時,這些女兵自焚而死。
■劉永峰
1856年9月的一天,三千名披堅執銳的士兵包圍了天王洪秀全的府邸,這支軍隊的指揮官是「北王」韋昌輝。
天色漸漸轉亮,三千甲兵衝向宮門,但伴隨著大門衝開時的一聲巨響,一群婦女,手持大刀長矛,呼喊著從天王府內殺出,與驚詫不已的三千士兵殺作一團。這是守衛天王府的廣西婦女,洪秀全最早的女信徒,也是太平天國最早的一批女兵。
在太平天國鼎盛時期,這個兼有政治、軍事、宗教多重色彩的政權,曾擁有十餘萬女兵,是當時世界上最龐大的女性軍事組織。
女營的興起
天國女兵的誕生,始於1851年1月11日。這一天,洪秀全誓師起義,同時頒布了五條軍紀,其中第二條是「別男行女行」,設立女營。這是天國女兵的最早記載。
這是中國歷史上有史可考的第一支女兵隊伍。那麼女兵何以產生在「貧困」、「蒙昧」的廣西紫荊山下?在此時已多達四萬餘人的天國隊伍中,她們又扮演了怎樣的角色呢?
1844年,馮雲山來到廣西北部,他已「遠離儒家教義和影響的中心,遠離人煙稠密的城鎮集市,遠離最肥沃的農田及有權有勢的地主。」生存在大山深處的萬千燒炭佬、礦工、農民、村婦們成了洪秀全、馮雲山拜上帝教的最早信徒。
這些人群中,還包括了大批的女信徒。而1851年1月11日,伴隨著洪秀全武裝對抗清廷的開始,她們又有了中國歷史上至今鮮聞的一種身份——女兵。這些大部分來自客家的女人,由於不纏足,她們在戰鬥中的勇猛一點也不比男人遜色。曾經鎮壓過太平天國起義的曾國藩,就嘗過客家婦女的苦頭,以至痛恨地稱這些英勇的客家女為「大腳蠻婆」。
光緒三十二年(1906),一本名為《祖國婦女界偉人傳》的書出版問世,中間一篇《洪宣嬌小傳》,雖說演義的成分多於歷史,但從中我們卻可以窺測當年那群「大腳蠻婆」的英姿。文中說:
「洪宣嬌者,軍中稱蕭王娘,天王姊,西王蕭朝貴妻也。年不滿三十,艷絕一世,驍勇異常,從女兵數百名,善戰,所向有功。蕭王娘及女兵皆廣西產,深奉秀全教,每戰先拜天帝。淡妝出陣,揮雙刀,鋒凜凜落皓雪。乘絳馬,鞍腰籠白氍毹,長身白皙,衣裙間青皓色。臨風揚素腕,指揮女軍,衫佩聲雜沓,望之以為天人。戰酣,蕭王娘解衣縱馬,出入滿清軍。內服裹杏黃綢,刀術妙速,衣色隱幻,一軍駭目。」
就這樣,當太平天國的婦女著實讓外界感到了一股新鮮的氣息。當時,一些外國人看見她們或騎馬,或步行,大大方方地走在道路上,他們稱「這是前所未見的新現象,使我們想起了國內的生活情景。如果此次革命可以打破迄今一直遵行的婦女不出閨門的制度,那將是一件值得慶幸的事。」
這種「新現象」的出現,與太平天國提倡的「男女平等」教義不無關係。洪秀全宣稱:「一切人都是上帝的子女,都是平等的。」「天下多男人,儘是兄弟之輩;天下多女子,儘是姊妹之群。何得存此疆彼界之私。」
正因此,在天國嶄新的社會圖景裡,一切都顯示著與舊生活的決裂,之前被家庭、男人奴役的婦女,成了與男子一般可以行軍打仗的女兵,還不止如此,連之前曾奴役著女子的家庭制度,也被天國的律令擊得粉碎。
所以,自金田開始,在太平天國中就有了男女隔離的制度,洪秀全說:「男有男行,女有女行,不得混雜。」也正因此,在永安城,洪秀全頒行了模仿摩西「十誡」的天條,他說,「凡男人女人姦淫者,名為變怪,最大犯天條。」他說,「邪淫儘是惡之魁,變怪成妖甚可哀。」
然而,洪秀全努力創造的新天國社會,軍法維繫下的種種清規戒律,卻與天國領袖的荒淫生活並行不悖地存在著。史料記載,離開金田時,洪秀全就有妃子15人;僅一年後,離開永安時,他的嬪妃達到了36人之多。
設立女館
清教徒般的禁慾制度、男女分營政策,乃至洪秀全為「天國」設計的每一項規則,不僅存在於這個面貌混沌而又矛盾的團體中,還存在於太平軍途經的城市。
1852年5月,他們跨過漓江,通過古運河抵達全州,由此進入了長江流域;這一年6月12日,在經歷蓑衣渡大敗後,他們走出廣西、佔領了湖南道州。在湘南,他們先後招募了大約5萬名新兵,他們無一例外地遵循著男女分營制度,這也僅僅是金田、永安的延續。1853年1月12日,他們佔領了長江重鎮武昌。
太平軍到達武昌時,清廷的衙門被打倒,咸豐的年號也代之以太平天國的名字。與國號的變化相比,社會制度的改變則更加劇烈。
正是在武昌,分營、禁慾乃至拆散家庭,不僅作為一種戰時政策存在著,還作為一種社會制度實施著。其實又何止這些,社會生活中的財產、家庭、職官、宗教、禮儀等一系列社會制度的改變,乃至日常的生活中的禁纏足、禁蓄婢、禁蓄妾、禁鴉片的種種律令,無不表現出與舊世界決裂的色彩。
洪秀全改變的不僅是武昌,太平天國的婦女制度也發生了變化。在這裡,前期的女營變成了女館。天國的女兵,不僅包括信仰上的追隨者,還包括武力下的被征服者。據史料記載,當時,武漢三鎮一片混亂,太平軍進城後設立女館,規定城中婦女全部遷往武昌火巷「歸館」,「遲延者鞭棰促之」。
同時,男女隔離的制度也被嚴格地執行著,即使是丈夫探看妻子,兒子探視母親,也「只宜在門首問答,相隔數武(步)之地,聲音務要響亮」。就這樣,原有的財產制度、舊的家庭制度、並連著溫情脈脈的人倫情愫,這些舊的社會制度的支撐,都在冷鐵般的軍事統治之下統統瓦解破裂了。
又何止是武昌,這一年3月20日,當太平軍攻佔南京城後,更大規模的女館出現了:一路隨行的幾千廣西婦女、幾千湖南婦女,被裹挾而至三萬湖北婦女,又加之新被征服的十萬南京婦女,形成了一個個女館。從金田到武漢,「大腳蠻婆」構成為天國女兵的主體,而從武漢到南京,這個群體則不斷地駁雜、混沌,等級差異在女館中出現了。
那些來自廣西的「大腳蠻婆」,由於資格最老,被視作忠誠的「老兄弟」,成了女館中的女官,在她們之下,是還算自願的、還可相信的湖南婦女;又之下,則是大批被征服的湖北、江南婦女。
後來洪秀全的一項規定,則顯示了天國官方對這種等級制度的默認。1854年夏收時節,洪秀全、楊秀清派往湖北、湖南、安徽各地徵糧的大軍悻悻而歸,回來的人稟報說:「太平軍所到之處米谷俱無。」無奈之下,洪、楊規定:在女館中,兩廣、湖南女子每人各發米六兩,湖北和其他省的女子發米三兩,「均以稻代,悉令食粥,否則殺。」
為什麼在天國裡一方面高懸著「人人平等」、天下女子「儘是姊妹之群」的教義,另一方面,又不能對各地女子一視同仁呢?早在佔領全州期間,因為馮雲山的戰死,他們幾乎屠戮了全州全城,幾萬男女被屠殺殆盡;而攻佔武昌、南京後,他們也幾乎殺盡了城內的全部滿人。在這些慘絕人寰的殺戮背後,又隱藏著怎樣的性格悲劇呢?
洪秀全設計新的社會圖景的同時,似乎是抱定了誓與舊的世界一刀兩斷的決心。太平天國中,男女分館的制度、「聖庫」制度、《天朝田畝制度》,乃至禁纏足、禁蓄婢、禁蓄妾、禁鴉片的種種規定,無一不具有改天換地的色彩。與此同時,一種「非我即敵」的人際關係,也悄然產生。
在太平天國,世界被截然地分作信徒與「妖孽」兩個部分,而沒有中間分子。但凡不肯跟著他們走、依舊遵循過往生活方式的,都是儒教的遺民;在他們的眼裡,這些人都是「妖」。正如革命者內部是「兄弟」、是「姐妹」那樣,「妖」是可以漠視、可以殺戮的。正因此,在武漢,幾千童子持刀勒逼幾十萬武漢男子上船,而幾千名「大腳蠻婆」也以焚屋燒人為逼迫,裹挾了幾萬武漢女性。他們的裹挾,不同於黃巢、李自成,他們有著鮮明的意識形態支撐。正因此,他們同樣揮舞著刀槍器械,殺進了南京。
分館之爭
毫無疑問,包括男女分館在內的種種手筆,都面向著一個前所未有的新世界。問題在於,它行得通嗎?早進軍天京之前,有人便問楊秀清何時才能家室團圓,楊說:「必須等到天京奠定,政權在握,才能破此禁令。」但當太平軍來到金陵的地界上,楊秀清似乎忘記了先前的承諾。於是,女館設立的命令剛剛下達,就在廣西起義的舊部中引起了不滿,議論沸沸揚揚。
不滿的又豈只是廣西的舊部,女館中地位卑微的湖北、江南婦女又何嘗不是?在不斷的枷責與不公的遭遇後,「天國」成了她們急切逃脫的夢魘。「城中被擄男女無時不思逃。」
當時即使洪秀全的兒子幼天王,都不准與母親和姐妹見面,他只有趁洪秀全上朝時才能偷偷地溜出去,與自己的母親姐妹見上一面。天王的孩子尚且如此,那麼在整個天京,似乎再難找一個地方還存有家庭的幸福與溫情。
然同時,「天國」的領袖們卻廣選嬪妃,妻妾成群。有些荒唐的是,洪秀全還曾頒發了一紙《多妻詔》,宣稱天國居民,海外番眾,皆以多妻為榮。並詔定:「東王西王各娶十一人,南王至豫王各娶六人,高級官三人,中級二人,低級一人。」洪秀全則「有婦八十八人。」
就這樣,男女分離的制度,在天國的事業鼎盛時,卻走向了無比尷尬的地步。於是,1855年,在進駐天京一年半後,洪秀全終於下達了解散女館的命令。一併而來的,還有准許男女配偶的詔命,專門設立媒官負責。這與其說是解散女館,還不如說是將婦女賞賜給太平天國大大小小的官員們。出於擔心衛隊與後宮有染的顧慮,千餘名來自廣西的女兵,成了天王府的守衛者。
這時,洪秀全的宅院極盡奢華。羅爾綱《太平天國史》這樣描述天朝宮殿:「天朝宮殿,……四面黃牆,高二丈多,厚四尺,內外兩重,外重稱為太陽城,內重稱為金龍城。太陽城向南開門,稱為真神榮光門。門內左右有鼓吹亭,高出牆外,蓋以琉璃瓦,四柱盤五色龍,昂首曳尾,有攫拿之勢……」。而1956年9月,南京的暑氣漸已散盡之時,韋昌輝層層圍住了華麗恢宏的天王府。
消亡
女兵們的瘋狂守衛,表明她們的信仰沒有消退。但女館制度消失了,這些最後的天國女兵,就成了無源之水。
在後來的年月,她們孤獨地守衛著天王府。在經歷征服、屠殺、自相殘殺之後,她們依舊沒有出走天國夢。由此成了歷史最無情的犧牲。直到1864年天京城破、大隊清兵殺向天王府時,這些女兵還以宗教徒特有的狂熱,自焚而死。
現代女兵前傳
1925年6月9日,剛從女子政法大學畢業的金慧淑上書蔣介石,要求黃埔軍校招收女生。在男女同校都會引起議論的時代裡,這引起了軒然大波。但最終,黃埔的校門也始終未向這個來自廣西的女子打開一絲縫隙。
■劉永峰
1925年的夏天,廣州黃埔,天氣悶熱,正在為滇、桂軍閥叛亂髮愁的蔣介石,又遇到了一件煩心事。
6月9日那天,時任黃埔校長的他收到一封署名「金鞠躬」的來信,責問黃埔軍校為何不招女生。信中寫道:「木蘭從軍,千秋共賞;羅蘭死節,今古同稱。豈以中國二萬萬之女子,概不能從事革命工作耶?」
上書者叫金慧淑,廣西靈川人,受革命思潮的感召來到廣州。剛從女子政法大學畢業的她,志願就是做一名革命的女軍人,於是她上書蔣介石,要求黃埔軍校招收女生。
信發出後,遲遲沒有得到答覆。後來,幾經周折,金慧淑找到當時的女界領袖何香凝,請求幫助,她說:「黃埔陸軍軍官學校,則謂男女不能同學,似於理有不通,下次招生望本男女平權之旨義,予以招收壯年女生。」何的丈夫正是那時學校的黨代表廖仲愷,她深知此事棘手,只得歉意地表示難以說情。
隨後,執意的金慧淑便徑直來到黃埔長洲島,請求面見蔣介石,蔣露有難色,始終避而不見。當然,這不儘是軍務繁忙的緣故。
那時的廣州,雖為革命的中心,但保守勢力仍然根深蒂固。在當時革命力量的陣營裡,涇渭分明地分成兩大人群:一方是由共產黨、國民黨左派組成的激進勢力,他們有著很重的蘇俄色彩,堅決維護孫中山「聯俄、聯共、扶助農工」的政策,主張社會革命與政權革命的統一,在他們看來,平分地權、男女平等、女子解放……一切都是政權革命的催化劑。而另一方,則是保守的國民黨右派勢力,他們追求的只是一個政權更替的結果,難以割捨傳統的禮法道統。對於深入社會脊髓、臟腑的沉痾弊病,開出的也只是一劑溫和、漸進的藥方,甚或諱疾忌醫,轟轟烈烈的社會革命則是極為小心的。在後一種力量居於上風的羊城,女子參軍的難度可想而知。
對於蔣介石,還不算太壞的是,他有一個很理直氣壯的借口:男女同營,有傷風化。在男女同校都會引起軒然大波的時代裡,這無疑是一招殺手鑭。
傳統中國的宿老耆舊們大談「男女之防」,自是不用說的;但即便是那些曾經贊成男女平等口號的人,「也狹隘地認為倡導女同志軍是僅僅去滿足軍營男子的性慾而已。」君不聞「戰士軍前半死生,美人帳下猶歌舞」?所以也就難怪他們有些杞人憂天:「設不幸而我革命軍中果然加入了一些女同志,則誠恐將來已和敵人接觸時,他們都還在鴛鴦床上甜睡呢。」
如果說舊老遺民們的反對,是天性使然的話,那麼,另一些人的不理解,多少還有些保護女性的考慮。7月13日,廣州《民國日報》一篇署名「忠言」的文章,以一種為女性鳴不平的口吻,很是擔心地喊道:「以滿足男子性的要求,這是萬萬不可能的」,「咳,這是多麼的可怕,願提倡女同志軍者三思之。」
在求見蔣介石未果之後,金慧淑以「受女界黨員推舉來粵訪問」的身份,找到軍校政治部特別區黨部,冀望或能得到些許支持。儘管已知希望渺茫,但依舊堅決的面龐上,難以掩飾萌自心底的殷切與真誠,她說:「中國4億人口,女子居半,男子從事革命,女子卻袖手旁觀,救國救民的責任不均。在社會主義國家蘇聯,女子已開世界先例,走進革命軍隊。我們革命黨力主堅持列寧主義,提倡男女權利平等,為何我國卻無女同志軍呢?中國兩億女子不能取得從軍權,這就不能說是男女平等。」
其實,在眾多社會輿論中,也並非沒有支持女子從軍的聲音。一本叫《中國軍人》期刊,卻讓我們在歲月流逝後,依然得以窺見歷史當初的斑斑痕印。該刊是以黃埔軍校為主體的中國青年軍人聯合會的會刊,實際領導人是周恩來,主筆則有王一飛、蔣先雲、周逸群等共產黨員。
1925年,在國際「三·八」婦女節15週年之際,《中國軍人》特意撰寫文章以志紀念。一個是軍人期刊,一個是女性的日子,這兩個因素的結合,很自然地便派生出一個大膽的話題——「女同志軍」。
一篇名為《軍人與婦女》的文章,這樣寫道:中國婦女,在男子們已衝鋒陷陣肉搏於血泊中之關頭,不要再熟視無睹,也不要僅限於搖旗吶喊作壁上觀,要武裝起來,打倒帝國主義和軍閥。要明白,權利歸於最大努力者。要想獲得女權,必須荷槍實彈去爭取,絕非靠一些宣傳和示威遊行就可以了事。最後作者號召:「吾親愛之姊妹諸姑,其速武裝完成國民革命,以追取應得之平等自由,以洗女界之舊污,發揚女權,以追求人類最高之幸福。」
但這樣的呼聲畢竟還是非常微弱的,在婦女解放的初潮中,作為先覺者的金慧淑剪了發,放了足,進了學校。男人能做的事,她也正在一件件地做;但唯獨從軍,卻始終成為橫亙在她前面的障礙。
初來黃埔時意氣躊躇的金慧淑只得失望地回到廣州。儘管後來,她又上書政治部,「情願為旁聽生,伙食、服裝自備」,即便這樣,黃埔的校門也始終未向這個來自廣西的女子打開一絲縫隙。■
黃埔走出的「新女兵」
1926年,北伐軍攻佔武漢後,在武漢創辦了中央軍校第二分校,即黃埔軍校武漢分校。1927年初,分校決定招收女學員。各地女青年報名相當踴躍,經過嚴格的審查,錄取了約200人,組成了黃埔軍校武漢分校女子學員隊,鄭奠邦擔任隊長,彭猗蘭擔任指導員。1927年2月,黃埔軍校唯一一批,也是現代史上第一批女兵誕生了。
■口述:彭猗蘭記錄整理:本刊記者關昕
我1908年出生在安徽蕪湖,今年恰好100歲。
1925年,我考入廣州中山大學。進校後經常與左翼學生在一起,很快參加了青年團,後來又加入共產黨。那時,中共兩廣區委就在中山大學斜對面的樓上辦公,我經常去那裡,見到了蔡(暢)大姐、鄧(穎超)大姐。當時蔡大姐是區委婦女主任,也是婦女解放協會的會長。後來我就跟著蔡大姐,參加了婦女解放協會的工作。
1926北伐以後,蔡大姐工作調到武漢,非要帶我走。於是我跟著蔡大姐坐輪船經上海去了武漢。在北伐軍攻下武昌的第三天,10月12日,我們到了武漢。北伐軍總政治部主任兼總司令部行營主任鄧演達分配我到總政治部宣傳科婦女股工作。
武漢當時成了中國革命的軍事、政治中心,國民政府也準備遷都武漢。根據當時革命形勢的發展,決定在武漢成立中央軍事政治學校(黃埔軍校)分校,培養繼續北伐的軍事、政治骨幹。
籌備
10月中旬的一天,鄧演達叫我到他辦公室去。我去時,見鄧演達正在與蔡暢同志、總政治部的兩位科長和蘇聯顧問商談籌辦武漢分校的事。鄧演達看到我來,親切地對我說:「從北伐以來的情況看,北伐軍的軍事、政治幹部很缺乏,尤其是婦女幹部更少。我們商量決定在將要成立的軍校中辦一個女生隊,招收一批女生,讓她們接受正規的軍事訓練,畢業後與男生一樣擔任軍官。我們決定派你參加女生隊的籌備工作。」
我聽說要辦女生隊,心裡非常高興,同時也感到籌備工作責任重大。可是我憑著年輕人的一股勇氣還是承擔下來了。
籌備工作,首先是確定校址。校址先後選擇了幾個地方,最後由鄧演達決定設在武昌兩湖書院。
我這時也奉命辭去總政治部婦女股和湖北省婦女協會的工作,搬進空曠的兩湖書院,全力投入籌備工作。女生隊的營房設在書院的西齋,營房裝修工作由我監辦。籌辦初期,頭緒紛紜,缺這少那,每天忙得睡不了幾個小時。由於我住的房間沒有門,我的簡單行裝,包括被子和幾件衣服全部被偷。
經過一個多月的努力,校舍的整修工作基本完成。武漢分校從1926年10月下旬開始籌備,到11月底入伍生入學、1927年2月正式舉行開學典禮,籌備時間僅3月餘。
招生
1926年11月1日,武漢分校招考委員會正式成立。主席是鄧演達,委員有我、郭沫若、李一氓、董必武、李漢俊、楊樹松、包惠僧等15人。為了擴大革命影響,招考委員會決定在全國各地招生。規定報考的資格是中學畢業或同等學歷。除了在報上刊登招生啟事、報考章程外,還到湖北、湖南、江西、安徽等地招考,同時派人到當時還在北洋軍閥統治下的上海、河南、山東、奉天等地秘密招生。
招考的程序是,由各省市國民黨黨部負責初試,合格者到武漢參加複試,在北洋軍閥統治下的省市的考生,可免去初試,直接到武漢參加複試。初試的科目有:三民主義、國文、數學、中外史地、博物、理化;複試的科目為:國文、政治常識以及身體檢查。
招生啟事公佈後,各地男女青年踴躍報考。如湖南省原計畫招100人,但報考者多達二三千,湖南省黨部自行將招生人數擴大為300人。原計畫女生招收100名,由於女生報考人數過多,成績又好,最後決定擴大女生錄取人數。經複試後共錄取了女生195人,以湖南籍最多(61人)。由於前來報考的多數是優秀青年,淘汰回去太可惜,所以在錄取工作結束後,軍事委員會特地臨時開辦了一個政治訓練班,專門招收未被錄取的考生。
1927年1月,黃埔五期的政治、炮兵、工兵三個大隊陸續遷到武漢。由於武漢分校招生人數突破原計畫,加上五期生的遷來,住房發生了困難,於是又增設了兩處營地,一處是大東門外華中師範舊址,一處是平湖門外舊騎兵營。當時教官也沒有聘齊,所以學校直到2月份才舉行開學典禮。
武漢分校成立之初,鄧演達任代理校長(校長是蔣介石,但他在南昌),教育長是張治中,政治總教官是惲代英(曾兼任政治部主任)。軍校的軍事教官多數是鄧演達、張治中從保定軍官學校和日本士官學校畢業生中聘請來的。軍校的中、下級軍隊政治幹部主要是從黃埔一至四期學生中選調來的,如第五期政治大隊第一隊隊長徐向前、政治部的葉鏞、女生隊區隊長楊伯珩等。
1927年2月12日,武漢分校在武昌兩湖書院大操場正式舉行開學典禮,南湖學兵團也同時舉行開學典禮。代校長鄧演達、代黨代表顧孟餘等參加了開學典禮。宣誓後舉行了閱兵,剛穿上軍裝的女生們也意氣風發、昂首闊步通過檢閱台,從此現代史上第一批女兵正式誕生了。
訓練
原計畫讓這批女生學習一年,畢業後和黃埔生一樣當軍官,算是黃埔六期生。女生入校後被編為3個區隊,女生隊隊長鄭奠邦主管學生操場上訓練。我任指導員,主管學生的政治思想工作,兼做對外聯絡工作,並代表女生隊參加各種會議和一些社會活動。後來,一個人忙不過來,學校又派來鍾復光、唐維淑兩位女指導員,分擔政治思想工作和內務工作。第一區隊長是楊伯珩,第二區隊長是王展,第三區隊長是李師竹,特務長是楊時偉。每個區隊各分3個班,班長由學生擔任。
錄取的女生都具有初中以上文化水平,還有一些大學生,絕大部分都是進步青年。有的是學生運動的活躍分子,有的是婦女運動骨幹,也有一些是反對包辦婚姻或不堪丈夫、公婆的虐待,衝破封建枷鎖報考軍校的。她們中的李淑寧(趙一曼)、遊曦、胡筠、危拱之、廖德璋、邱繼文、張瑞華、彭援華(彭文)、黃靜汶等,當時都是學生中的骨幹。
其中特別要提一下危拱之。她是衝破許多阻力才考入軍校的。她外貌樸實,個子約一米六左右,對人和藹、謙虛,喜歡文藝活動,在學生中有較高的威信。儘管她小時候纏過足,後來放開了,一雙「解放足」使她出操、訓練有許多不便,但她克服困難,較好地完成了軍事訓練任務。畢業後她堅持鬥爭,參加了廣州暴動和後來的長征,成為中國共產黨的婦女幹部之一。
軍校以政治課為主,有全校性大課,也有女生隊的單獨課。講課的教員有惲代英、沈雁冰、許德珩等。惲代英講工人運動、學生運動以及馬列主義基本知識;沈雁冰講婦女解放;許德珩講《共產主義ABC》。
軍事課的內容有步兵操典、射擊教範等,有時要打靶、「打野外」。軍事訓練是很嚴格的,在訓練中,女生要比男生克服更多的困難,有的女生進校前才「放足」,跑步跟不上隊;有的個子矮小,還沒有步槍高……但是女生們都以堅強的毅力和吃苦耐勞的精神認真地對待訓練,常常訓練結束後衣服都可以擰出汗水。
除了在學校受政治、軍事訓練外,女生還要參加社會上的各種政治活動。凡男生隊參加的活動,女生隊都參加。女生隊有時還單獨參加婦女協會的活動。如3月8日,女生們參加了武漢市慶祝「三八」婦女節的盛大集會;女生們配合婦協宣傳放足運動;到武昌裕華、震寰紗廠向女工們做宣傳工作。
中國婦女歷來受封建禮教的壓迫。當時婦女離家上學已很少見,更不要說是進軍官學校當女兵了。因此,女兵在當時中國社會出現,與男生們一樣穿著灰色軍裝、進行正規訓練,剪髮、背槍、列隊走在武漢三鎮的大街上,唱著革命歌曲,喊著反帝、反封建的口號,刷標語、散傳單、作演講、進工廠宣傳……這些都在社會上引起了極大的反響,對當時封建保守的社會風氣是一個有力的衝擊。
女生隊的創辦也遇到有些人的反對,有人就說軍官學校招收女生有傷風化。但女生隊受到了更多人的支持和關心。斯大林獲悉女生隊成立後,還曾要求全體女生拍一張集體照送給他。
出征
1927年3月底,南湖學兵團的30多名女生編入了軍校女生隊,使女生隊人數達到220餘人。3月27日,國民黨中央黨部根據國民黨三中全會的決議,決定軍校廢除校長制,實行委員制,委任譚延■、鄧演達、惲代英等為常委,同時決定將武漢分校改名為「中央軍事政治學校」。
1927年4月中旬,國民革命軍準備第二次北伐,部隊往河南集結,武漢防務空虛。在衛戍武昌過程中,軍校每天都派出一部分學生打著糾察隊的旗幟在武昌長街、閱馬廠、漢陽門、平湖門、黃鶴樓、首義公園等地日夜巡邏,還派出部分學生擔任宣傳工作,女生隊也派出女生配合男生一道進行巡邏和宣傳。
這一期間,軍校大部分男女生在賓陽門外、洪山、長春觀、通湘門外黃土坡山地、東湖邊珞咖山以及南湖飛機場附近,沿1926年10月武昌攻城路線演習攻防戰術。每天的課程有攻擊、防禦、射擊、衝鋒等,還組織學生參觀城外戰壕遺跡、炮兵陣地、機關鎗掩體。
5月中旬,駐防鄂南的獨立第十四師師長夏斗寅突然叛變,偷襲武漢,一直打到離武昌僅30華里的紙坊。為了粉碎叛軍的進攻,武漢軍校和南湖學兵團及農民運動講習所的部分學員編為中央獨立師。獨立師師長由軍校教育長侯連溫擔任。
在男生隊和南湖學兵團開拔後的次日,女生隊也奉命迅速開往前線。在出發前,我集合全體女生接受了國民黨湖北省黨部婦女部代表李哲時(李文宜)、省婦協代表藍淑文、趙君陶贈送的兩面錦旗,上書「殺盡敵人」、「革命前鋒」。
出發前我脫下軍官服,和女生們一樣蹬草鞋,打布綁腿,穿灰布軍裝。當女生隊開到紙坊時,雙方已經開火了。男生隊傷亡較大,當我和女生們看到用蘆席蓋著的同學的遺體和負傷的同學時,無不感到悲憤。
第二天部隊開到土地堂,師部命令我們就地駐紮,我帶領女生們住在鐵悶車內,分派她們放哨、巡邏,以防偷襲,並派部分女生搶救傷員,掩埋屍體。後來,師部又把女生們臨時編配到師政治部、軍醫院、以及各連隊,擔任宣傳救護工作。紙坊一戰後,夏斗寅的部隊被擊退。女生們隨所在部隊一路追擊到沙市、河陽、天門、監利,沿途與男生們一道幫助農村整頓和重建婦協、農協,協助農協打擊土豪劣紳,鎮壓反革命分子。
6月底,獨立師結束了西征,班師凱旋。回武漢後,國民黨中央黨部召開大會歡迎西征部隊。西征雖然勝利了,但總的形勢一天天惡化。7月中旬,汪精衛公開叛變革命,武漢國共合作破裂。武漢軍校被迫停辦,學生提前結業。7月18日,武漢軍校在兩湖書院舉行了第五期炮兵、工兵大隊和女生隊的畢業典禮。惲代英主持了畢業典禮,向同學們頒發了畢業證書。惲代英在典禮上向女生們說:「武漢的形勢一天比一天惡劣,學校就要結束了。你們有家的可以回家去,沒有家可回的,就隨部隊一起走。」
雖然軍校允許部分女生回家暫避,但大多數女生都不願回家。在她們的要求下,有的女生被分配到葉挺領導的第十一軍和賀龍領導的第二十軍擔任文書、通訊、宣傳、醫務等工作。這一部分女生參加了「八一」南昌起義;有的女生留在軍官教導團和第二方面軍軍醫處,她們在葉劍英的領導下參加了廣州起義。在廣州起義中女生們直接參加了巷戰,有的英勇犧性了。
有一些女生回到家鄉,在當地組織武裝,開展了武裝鬥爭,如胡筠在湖南平江創建紅軍遊擊隊;有的女生在敵後參加地下鬥爭,如黃傑、黃靜議等;有的女生被派往蘇聯學習,如陶恆馥、趙一曼、王亦俠、危拱之等。後來,危拱之、周越華等還參加了二萬五千里長征。武漢軍校的生活對多數同學以後的生活道路有很大的影響。■
延伸閱讀
紅色娘子軍
1930年,中共瓊崖特委和瓊崖紅軍第2獨立師從六七百名婦女中挑選了101名女青年,組成了瓊崖工農紅軍武裝支隊女子特務連,轄三個排,人稱「娘子軍」。「娘子軍」先後參加了沙帽嶺伏擊戰和攻炮樓、拔據點等多場戰鬥。其中配合主力攻打文市炮樓時,火燒「南霸天」的故事,至今還讓人津津樂道。1932年,8月,廣東軍閥陳濟堂派兵大舉進攻瓊崖蘇區。「娘子軍」第一連奉命撤到母瑞山,敵人集重兵包圍,激戰數日,大部分戰士犧牲或失散;第二連在向六連嶺撤退的過程中,因環境險惡,在樂會縣被打散。
雖然僅存兩年,「娘子軍」卻成了中國女兵自豪和榮譽的象徵。後來,她們的故事被搬上了舞台,有京劇、芭蕾舞劇,還被拍成了電影,「紅色娘子軍」成了一支家喻戶曉的部隊。
紅軍史上第一支婦女獨立團
1933年3月,紅四方面軍在川陝根據地通江縣組建了一支全部由婦女組成的獨立營,並由紅四方面軍總部直接領導。一年之後,根據中共川陝省委決議,將婦女獨立營擴編為婦女獨立團。婦女獨立團下轄3個營,人員發展到2000多人。
婦女獨立團的服裝和男同志一樣,身著灰色軍服,制服上綴著紅領章,頭戴八角帽,腰扎寬皮帶,纏綁腿,穿草鞋,肩上一側背米袋水壺,另一側背小馬槍或大刀,軍事訓練也與男兵一樣嚴格。1935年2月,婦女獨立團在吸收了大量沿邊婦女工作人員的基礎上又擴編為婦女獨立師,下轄2個團。隨後獨立師隨方面軍強渡嘉陵江,撤離川陝根據地參加長征。次年4月,婦女獨立師再次改編為團制,分散到各部隊,隨紅二、四方面軍北上,女兵們的足跡踏遍了雪山草地。
參加長征的女紅軍
在長達二萬五千里的長征路上,也留下了眾多女紅軍的足跡。中央紅軍由江西瑞金出發前有女兵32人,最後到達陝北革命根據地的女紅軍只有25人。跟隨紅二方面軍參加長征的女紅軍則至少有18人。紅四軍中參加長征的女兵最多,它的婦女獨立師轄兩個團,有2000多名女戰士,她們全都參加了長征。此外,隨紅二十五軍參加長征的,還有7名隨軍女護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