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圖文]複雜的西班牙內戰:左翼聯盟自相殘殺導致失敗 | 陽光歷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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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文]複雜的西班牙內戰:左翼聯盟自相殘殺導致失敗

2015年08月27日 戰史風雲 暫無評論 閱讀 845 次


「半個西班牙死掉了」


世界各地的人,在西班牙的國土上,進行國際勢力和意識形態的對決。而每一顆炸彈,都是掉在西班牙的土地上。最後,大家扔下西班牙,留下滿目瘡痍,無數屍骨。沒有人確切知道,在1936年7月到1939年4月的內戰中,死了多少西班牙人。


精神上分裂的西班牙


1931年,馬德里街頭紅旗飄揚,西班牙又一次共和,這是它的第二共和國。


新的共和體制是否能維持,要看國家局面。理想狀態是民眾認同基本理念,對達到理念的方式可以有分歧,通過選舉讓不同群體有機會實踐。理論上很通順,可就怕遇到當時西班牙的局面,沒有大家認同的基本理念——不是奔向目標的路徑不同,是目標本身不同。西班牙左翼偏向公有制,右翼偏向私有制;左翼較能容忍地區自治,右翼要求一個「統一西班牙」;天主教是左翼摒棄的對象,卻是右翼生命的一部分。極端左翼有無政府傾向,右翼要求社會秩序。而且半對半地分裂了民眾。


1931年的共和政府著手廣泛變革,實行土地改革、宗教改革。西班牙是個天主教國家,學校幾乎全是教會學校,被強令解散。政教分離和教育改革,無可通融地一刀切非常危險。右翼感覺他們的基本要求,「財產、信仰、祖國」都岌岌可危。


那是個動盪的西班牙。1932年8月,右翼反對加泰羅尼亞自治而暴動,被左翼政府鎮壓;土地政策不見效,南方無政府主義農民宣佈成立共產主義公社,也遭鎮壓。1933年左翼聯合陣線在大選前瓦解,右翼聯盟贏得大選勝利。可惜,西班牙模式是,不論誰上台,雙方理念完全相悖。在野方用暴動說話,官方則武力鎮壓,種下更深仇恨,週而復始。


彼時歐洲激進思潮激盪,西班牙處在漩渦中,蘇聯和納粹德國,都在關注西班牙。20世紀初種種思潮,社會主義、共產主義、工團主義、法西斯主義、民族主義、無政府主義,都因面向底層而流行一時,一不小心就出來一個新變種,像無害病毒突然變異而變得有害。


大選帶來的內戰


西班牙的左翼稱為「共和派」,其實涵蓋眾多不同組織。1936年大選,左翼當選。與強調秩序的右翼政府相比,左翼更難控制騷動不安的局面。於是右翼黨派要求原總理宣佈戒嚴,不把政權交出去,以防止國家進入無政府狀態。軍界強人佛朗哥將軍也主張全國戒嚴,遭原總理拒絕。2月19日,右翼政府服從大選結果,按程序向左翼交出權力。


失控的局面果然發生。問題出在左翼這頭,民眾要求政府實行更左政策,不滿意就自行其是。新政府很難下決心嚴厲鎮壓將自己推上台的民眾。監獄發生暴亂,無能為力的政府未經議會批准,大赦暴亂犯人,使街頭更加動盪。土地被農民以哄搶的方式瓜分,政府卻發佈特殊公告予以認可。右翼民眾紛紛成立長槍黨群眾組織,與左翼民間組織對抗,也同樣失控。左翼政府上台僅四個月,據記載「有161座教堂被燒燬,死亡269人,1287人受傷,213人被謀殺,總罷工113起,部分罷工228起,扔炸彈146起」。鑒於蘇聯經驗,右派更怕自己會被收拾掉,蘇聯正是西班牙左翼政府的國際靠山。


緊張關頭,一名左翼下級軍官被右翼極端分子暗殺,激起左翼報復,將右翼議員索特羅劫持殺害。索特羅是右派在國會的主要發言人。對議員開殺戒,是對共和制本身的重大打擊,也令右翼對通過正當程序表達自己,變得完全沒有信心。議會宣佈休會一周。右翼民眾聲勢浩大送葬遊行,結果警察向送葬隊伍開槍,又當場打死兩人。


西班牙人尚武,危機時刻軍人干政,被看作是一種光榮傳統。三天以後,1936年7月17日,摩拉將軍和佛朗哥將軍做了一個「宣言」,這是傳統中軍人宣佈接手政權的方式。西班牙內戰打響了。


佛朗哥一貫是個強調要用鐵腕來維持秩序的人,最看不得社會混亂局面。可是,軍人起事本身就是叛亂行為,不成功就成仁。所以,大凡軍事叛亂都會大開殺戒。而佛朗哥更一向認為,只要最終目的是「恢復秩序」,過程中的殺戮只是必要的手段。所以內戰一開始就十分殘酷。


內戰前兩派間暗殺,這是法律失效的信號。內戰爆發初期,不論是在叛軍地區,還是政府掌控地區,社會秩序都被群眾組織所左右,形成「法不責眾」的局面。


1936年的西班牙,作為社會公約的法律消失了。約束瞬間消失,人們得到長期未能獲得的解放感覺,本來隱匿和壓抑在內心的人性之卑劣殘忍,一湧而出。人們發現,他們曾經嫉妒、討厭、不喜歡的人,甚至捏著自己借條的人,都可在懲罰「敵人」的借口下任意加害。殺人不再受法律懲罰,竟然還是「正義之舉」。雙方都出現了一哄而起的濫殺無辜的高峰。著名詩人洛爾加,就不明不白死在右翼民眾手中。而另一方的激進派也存在同樣特質,左翼一方把與天主教有關的知識分子幾乎斬盡殺絕。根據統計,在內戰中被殺害的有名有姓的教士、修士和修女,有16,832名。內戰中濫殺無辜的情況,左右翼執行的大致各佔一半。


國際意識形態的對決戰場


馬德里沒有像樣軍隊,民眾卻熱情高漲。這時需要一個精神上的整合,需要除了打佛朗哥,沒有其他利害心思的力量。這個力量終於出現,那就是「國際縱隊」。那是二次大戰前夜,是國際上左翼思潮的盛期,也是德意的極右翼最猖狂時期。國際上左右翼極端,都到這裡小試牛刀,抒發激情,雖然很可能抒發得文不對題。志願軍蜂擁而至,西班牙突然成了一個國際戰場。


局勢並非今天人們劃分的法西斯和反法西斯民主陣營兩大塊。即便萬分簡化去劃,至少也要劃出三大塊來。把蘇聯歸到「民主陣營」,實在是個誤會。這也是二戰後,納粹法西斯這一塊消失,世界馬上又劃為兩大陣營的原因。進入西班牙戰場的國際勢力,主要是蘇聯和德意,也就是極左和極右。類似美國的國家,正是極左極右之外的第三塊,他們忙於應付經濟蕭條,對西班牙內戰的哪一邊都沒有興趣。國際左右兩極在這裡進行意識形態的戰爭對決,每一顆炸彈,卻都是掉在西班牙的土地上。


戰爭一開始,馬德里政府馬上向蘇聯和第三國際要求支援。蘇聯的援助,是通過第三國貿易,向西班牙政府出售武器,要求全部支付黃金。內戰中共和政府的最大優勢,是國家黃金儲備在他們手裡,並且西班牙是世界第六大黃金儲備國。戰爭初期,西班牙一半以上黃金在1936年10月秘密運入蘇聯。一方面購武器,一方面有戰亂委託保管的意思。存到法國的小部分黃金,法國人在戰後還給了新政權佛朗哥。運到蘇聯的大部分西班牙黃金卻從此消失。蘇聯高官奧羅夫回憶說,黃金到達時,斯大林說:「西班牙人再也休想看到他們的黃金,就像他們看不到自己的耳朵一樣。」


「國際縱隊」的志願人士為挽救馬德里,起了關鍵作用。在1936年12月的馬德里保衛戰中,國際志願兵達四萬左右。馬德里保衛戰是國際縱隊第一次亮相,也把共產黨推到了西班牙政治的聚光燈下。國際縱隊由第三國際出面,在各國募兵,來自五十幾個國家,包括美國人,其中也有中國人。蘇聯以志願兵的名義派來了三千人,其中一千名飛行員。


左翼陣營中的內鬥


戰爭是殘酷的,畢卡索用名作《格爾尼卡》記錄了1937年4月26日德軍對平民的轟炸。1938年1月28日,九架義大利飛機轟炸巴塞羅那,僅一分鐘空襲,就有150名平民喪生。從戰爭角度看,佛朗哥一方是純軍事行動,而共和派一方,卻是政治鬥爭在支配軍事。自始至終,共和派一方沒有停止內鬥。著名作家喬治·奧威爾在《向加泰羅尼亞致敬》一書中記錄了共和派的自相殘殺。


格爾尼卡的大轟炸剛過去,巴塞羅那就同時大亂,左翼陣營中的無政府主義者和托洛茨基派遭共產國際鎮壓。奧威爾從前線回來,驚訝發現,「政治上清醒的人們,已經意識到,這是一場共產主義者和無政府主義者之間兩敗俱傷的戰爭,而遠非同佛朗哥的戰爭。」僅一次左翼內戰就有四百人死亡,一千人受傷。這種左翼間的「武裝衝突」,「全國處處可見」。左翼內鬥巷戰的俘虜,都被關入監獄,「監獄裡人滿為患」。國際縱隊也有人因「政治經歷可疑」被追捕。警察甚至把醫院裡自己一方的傷兵都抓走了。


後來共和派戰鬥失敗,很難說和他們的內鬥沒有關係。西班牙的清洗只是蘇聯1937年大清洗的延伸,就連罪名都常常是一樣的。喬治·奧威爾後來寫出《1984》和《動物莊園》來揭露極權主義,觸動他的正是西班牙內戰的經歷。1938年奧威爾寫道,「報紙上說這場戰爭是『為民主而戰』,這明擺著是騙局」。


1937年中開始,攥著西班牙黃金的蘇聯減少甚至中斷了對共和國軍的援助,相反,德意對佛朗哥的支援增加。國際縱隊雖英勇,卻敵不過對方的優勢裝備。1938年3月,阿拉貢戰役中,國際縱隊第5旅幾乎全軍覆沒。共和派一邊人心潰散,失敗主義情緒開始蔓延。蘇聯開始打起了自己的算盤。


內戰打到這個時候,國際形勢處於很危險的狀態,西方國家都不願意插手西班牙內戰,怕引發世界大戰。同時,內戰雙方的極端面目,也使得各國都不太願意堅決地幫助某一方。慕尼黑協定以後,英法以為綏靖政策有效,可以維持和平,更希望把西班牙衝突局限為國內戰爭。斯大林把德意和約放在自己利益的天平上,和納粹德國協商一起瓜分波蘭。西班牙內戰雙方的國際支持者,在背後悄悄拉手。


此刻,國際縱隊宣佈撤離西班牙。


共和派一方,有如此之多的矛盾衝突和自相殘殺,而佛朗哥一方是一心一意在打仗。戰爭的走向漸漸清楚。


1938年12月31日,佛朗哥勝利在握。他宣稱,共和派是「罪犯」,對他們不存在「赦免和解的可能」。1939年1月26日,巴塞羅那不戰而降。幾十萬共和國軍和難民開始了向法國的大逃亡。


直到此時,以馬德里為核心的西班牙中心地區仍然在共和派手裡,他們還有將近30萬的兵力。難以置信,共和國崩潰在即,卻還有最後一次尤為殘酷的內鬥。共和派自己人激戰四天,獲勝一方槍斃了對手的軍官。共和派終於崩潰,他們的頭面人物都順利離開西班牙。而他們的追隨者和士兵們,大多來不及離開。等待著他們的,是佛朗哥的行刑隊。


1939年3月27日上午11點,佛朗哥佔領馬德里。4月1日,佛朗哥宣佈,西班牙內戰結束了。


這裡曾經是世界矚目的中心,來了許多大國的志願者、來了他們的軍人,有他們援助的飛機大炮在這裡轟鳴。突然,一切都消失了。大家扔下西班牙,留下滿目瘡痍,無數屍骨。沒有人確切知道,在1936年7月到1939年4月的內戰中,死了多少西班牙人。最流行的說法是,三年內戰死了一百萬人。比較嚴謹的歷史學家檢點證據,認為內戰至少死亡64萬人,不包括戰後遭佛朗哥政權報復而鎮壓的幾萬到十幾萬人。


親身經歷過西班牙內戰的紐約時報記者馬修斯有一本回顧內戰的著作,叫《半個西班牙死了》。書名來自著名評論家拉臘在第二共和前就為西班牙寫下的墓誌銘:


「這裡埋葬著半個西班牙,她死在另外那半個西班牙手裡」。


西班牙奇跡般的重生:左右派合作妥協造就了新西班牙


■文/林達

佛朗哥用盡手段讓西班牙免於成為世界大戰的戰場,使西班牙退到過去,穩定下來後,再重新以非常緩慢而謹慎的步子往前走。而蘇亞雷茲領導的政治改革,是要從佛朗哥留下的舊體制轉變成現代民主制。


先後退再前進的西班牙


1975年11月20日,西班牙獨裁者佛朗哥逝世。從1936年起兵宣佈成立政府,他以鐵腕統治了西班牙將近四十年。


佛朗哥是個習慣看到流血的軍人,他也無疑是相信鎮壓的。據估計,在戰後的鎮壓中喪生人數將近十萬左右。根據共和派在內戰中的行為思路,很難說,假如他們取勝的話,流血就會更少,差別只是另換一批人流血罷了。這就是西班牙的悲劇。


西班牙內戰結束五個月後,第二次世界大戰爆發,佛朗哥的表現卻出乎人們的意料。他拒絕和德意結盟,宣稱西班牙在世界大戰中保持中立。佛朗哥用盡手段讓西班牙免於成為世界大戰的戰場。對西班牙來說,這是能期待的最佳結果了。西班牙在戰爭中成為難民通道,使大量猶太人獲救。佛朗哥的中立也間接協助了盟軍。於是,戰後盟國對待佛朗哥,就顯得躊躇和意見分歧。


若把歷史比作一條從野蠻蒙昧緩緩走向開明的道路,那麼,西班牙從封建君主制慢慢往前走的半路中,出現了一個十字路口。左邊是蘇聯,右邊是納粹德國和法西斯義大利,左右兩邊都爭取西班牙走向他們一邊,並且都衝進路口打起來。其實西班牙還有一個選擇,在這條道路前端,有著溫和的英美式的民主法治制度。可民主國家不可能跑來把西班牙往前拖,西班牙還沒有發展到這個火候。歷史進步的道路是一步步走來的。


佛朗哥借助右邊的德意,打跑了左邊一方,卻又沒有跟著德意走。他的決定是往後退。於是西班牙退到過去,穩定下來後,再重新以非常緩慢而謹慎的步子往前走。不論是先前的「快速進步」、在十字路口的廝殺,還是佛朗哥後退的這個動作,都犧牲了無數西班牙人。歷史大動盪面前,個人弱小而可憐。


二戰之後,西班牙曾被聯合國決議封鎖,可它沒有自我封閉。西班牙1931年的外國遊客是20萬,1964年是1500萬,相當於大半西班牙人口,1978年為3900萬,相當於西班牙總人口。


西班牙於1955年返回聯合國,上世紀60年代開始經濟起飛,對報刊檢查開始放鬆,批評言論多起來,社會生活開始鬆動。可是,佛朗哥的獨裁政治制度,仍然是它回到歐洲的最後一個障礙。在佛朗哥的最後歲月,滯後的政治制度到了關鍵轉折點。


蘇亞雷茲:可靠的接班人


1975年11月20日,佛朗哥逝世,他的原班人馬不動,只有佛朗哥生前指定的國王胡安·卡洛斯一世是個新人。西班牙又站在一個新起點。在野反對派的反應,就是試圖促進「民主突變」,在地下組織了廣泛的示威罷工,打算和舊政權攤牌。巨大的張力仍在,一點也不輕鬆。八個月後,國王有了自己的權力。他選擇年僅43歲的蘇亞雷茲為新首相。


蘇亞雷茲一直就在佛朗哥體制內。他從參加青年組織開始,一步步爬上政壇。30歲出頭,他就擔任省長,後來擔任官方電視台台長。佛朗哥去世那年,他是「民族運動」副秘書長,掌管意識形態。他當選沒有引起體制內反彈,因為他被看成是可靠接班人。


蘇亞雷茲當電視台長時31歲,國王36歲,很有共同語言。他們能用年輕一代的眼光來看待社會變遷,確信制度改革是西班牙的唯一出路。蘇亞雷茲領導政治改革,轉變的關鍵是從一黨制轉為多黨制,從法律上認可在野黨的合法性,即政黨合法化。怎樣讓保守派接受共產黨的合法化,成為政治改革初期最困難的事情,很多人認為根本沒有可能。蘇亞雷茲的過人之處是,他能看到「可能性」,並且知道怎麼做才能讓可能成為現實。


獨裁體制結束


1976年下半年,西班牙政治改革起步,開始廢除已經維持很久的高壓政策。此刻最容易引發左右翼極端肇事。國王和蘇亞雷茲分別派密使去法國會見流亡中的共產黨領導人,承諾讓共產黨合法參與西班牙民主政治,條件是共產黨不利用改革形勢發動暴力革命。他們達成的協議和默契是臨時的,必須抓緊實現承諾,否則對方會認為「你不仁,我也可以不義」。


1976年9月8日,蘇亞雷茲拜見西班牙軍內最有勢力的保守派將領,通報政治改革計畫,主要是政黨合法化。他告訴將軍們,計畫是國王同意的。這些人對共產黨的結仇難消,最關心政黨合法化是否包括共產黨。蘇亞雷茲回答將軍們,以共產黨現在的狀態,不可能合法化。這讓將軍們放下心來,他們承諾支持蘇亞雷茲的政治改革。兩天後,蘇亞雷茲主持內閣討論政治改革法案,軍人閣員沒有反對。


1976年10月8日,佛朗哥留下的西班牙國會,對蘇亞雷茲提交的政治改革法表決,425票贊成,15票反對,13票棄權。這也體現了議員們的勇氣,他們知道,舊國會是在簽下自己的死刑執行書。蘇亞雷茲的判斷得到證實,舊體制自身啟動改革,而不是由外界政治反對派來推翻,是可能的。


1976年12月16日,西班牙為政治改革法舉行全民公投,78%的選民參加,其中高達94.2%的人投票贊同。按計畫半年後,所有國會議員將由全民選舉產生。佛朗哥留下的權力結構即將壽終正寢。體制內外的政治家都開始組黨,投入選舉前的競選活動,權力來源將發生180度轉變,以後是民眾選票來決定權力分配了。這一轉變意味著政治遊戲規則的根本變化。可是,此刻的共產黨還沒有合法地位,還是地下非法組織。


1977年2月27日,蘇亞雷茲和共產黨總書記卡利約舉行了長達八小時的密談,達成協議。蘇亞雷茲要求共產黨先從改變自身做起,要共產黨公開宣佈,承認君主制,採納王室旗幟,放棄暴力革命,遵從法律和民主政治的遊戲規則。在這個前提下,蘇亞雷茲承諾盡快宣佈共產黨合法化,讓共產黨參與即將到來的大選。


1977年4月的一個週末,西班牙政府宣佈,西班牙共產黨合法化,流亡國外38年的領袖們回到西班牙,參與了6月舉行的第一次大選,取得9.2%的選票,在議會中得到20席。蘇亞雷茲本人,率中間偏右的多黨聯盟,成為國會最大黨,繼任西班牙首相。獨裁體制正式結束,但這只是民主轉型的第一步。


何塞·路易斯之夜


第一次大選成功後,還有一系列制度建設步驟要走,其中包括制定一部新憲法,在法律上確立民主制度。新憲法必須回答一系列既涉及國體政體,又牽涉千家萬戶生活的問題,比如君主立憲制中的王室地位,國家權力的分佈,經濟體制,勞工關係,宗教,婚姻,家庭制度,區域自治和獨立等等。正是這些問題在西班牙近代史上引出過交錯糾纏的麻煩。四十年前,就是這些問題的分歧,令左右兩翼眾多黨派和工會組織,都堅持自己的主張才是唯一正確的,各不相讓,引致暴力衝突,滑向內戰深淵。現在,西班牙左右各政黨贊同的只是政治改革的必然,面對具體問題仍然分歧多多。制定新憲法,就是要對這些具體分歧達成妥協共識。


走出政治改革第一步後,整個國家突然減壓,出現了一些社會問題。民主改革第一步後出現經濟危機,幾乎是20世紀後期民主轉型的一種規律性現象。有大變革帶來的新舊銜接問題,也有改革前已有經濟隱患的滯後發作。當時西班牙通貨膨脹,原材料價格上漲,失業率上升,福利保障制度不良,人民生活水平下降。通貨膨脹率在15%以上居高不下,失業率比1973年增加兩倍半。民主改革並不能承諾立即改善經濟,可是對政治改革抱著希望的民眾,首先是對經濟和生活抱著希望。如果隨後的經濟表現和期望相反,人們自然而然地就會認為,是政治改革搞壞了經濟。如果困惑懷疑持久下去,政治改革仍然有可能中途夭折,仍然會有人出來,呼籲民眾擁護舊的秩序,擁戴強權出來整治經濟。


蘇亞雷茲面對經濟困難,仍然堅定推行政治改革計畫。他非常清楚他手裡的有利條件是什麼。那就是:西班牙各政黨經歷了四十年前的內戰,痛定思痛,具備了共同的核心價值。這一點,和歷史上的西班牙是完全不同的。蘇亞雷茲只要說服為數不多的各反對黨的領袖,就等於說服了各階層的民眾。而面對面的談話,蘇亞雷茲是一個天才。西班牙各政黨領袖之間,經常進行極具個人色彩的談話。這樣的私下面談,有段時間經常借馬德裡一家叫做「何塞·路易斯」的飯店進行。桌上沒有筆記本,只有葡萄酒,周圍沒有秘書,只有飯店的侍者。這樣的面談經常通宵達旦。於是,這種政治溝通方式有個浪漫的名字,叫做「何塞·路易斯之夜」。


1977年9月,是第一次大選後經濟危機趨重的時刻。一天,首相蘇亞雷茲邀請各大政黨的九位領袖,住進首相官邸蒙克羅阿宮,討論國家經濟問題。最後他們就經濟、政治政策達成一致意見。10月21日,他們發表了長達40頁的文件,各黨派的31個代表在文件上簽字,被稱為蒙克羅阿盟約。蘇亞雷茲代表執政方,承諾國家更多干預經濟,控制工資水平,提高退休金30%,將失業福利提高到最低工資水平,增加教育投入,改善城市住房,控制城市土地投機,實行農村土地改革,等等。而社會黨和共產黨等在野方承諾,說服民眾承擔經濟困難的負擔,不惡意利用經濟困難來給政府製造麻煩,獲取反對黨的政治利益。


一個政黨和它的政治家,有正派和不正派之分。不正派的政黨會盼著對方犯錯出事、經濟惡化,盼著對方讓老百姓過得苦不堪言。對方讓老百姓越苦,自己的機會越大。而正派的政黨、政治家會真正以民眾利益為重,在國家面臨困難的關頭,不顧自己眼前的機會,而協助自己的對手挽救國家的危機。這次危機考驗了西班牙左右不同立場的政黨。


西班牙的新生


起草新憲法是更為艱難的討論,多次到達分裂邊緣。漸漸地,中間觀點佔了上風,左右兩翼的激進觀點被邊緣化。人們開始意識到,只有各讓一步,走中間路線,才可能達成一致,堅持激進觀點則永無出路。


經過148小時的議會辯論,總計1342次演講,議會憲政委員會終於在1978年6月20日簽字,完成了憲法文本。10月31日,議會以壓倒多數通過了憲法。12月6日,西班牙再次全民公投,通過新憲法。68%的選民參加投票,其中只有7.2%投了反對票。12月27日,國王胡安·卡洛斯一世簽署憲法。西班牙君主立憲的民主體制,在佛朗哥死後兩年,終於正式確立。


1981年2月23日,國會為通過臨時首相的任命舉行投票,電視對全國實況轉播。突然衝進來一批軍人,朝天花板開槍,命令議員們趴在地板上。這是幾個保守軍官領導的一次軍事政變。在突如其來的襲擊下,議員們驚恐地趴在地板上。只有兩個人面對士兵的槍口,端坐在座位上紋絲不動。一個是老資格的共產黨總書記卡利約,另一個就是文質彬彬的首相蘇亞雷茲。


這次政變,在國王的親自干預下化解。蘇亞雷茲面對政變士兵毫無懼色的尊嚴姿態,留在了人們的記憶裡。此後,蘇亞雷茲漸漸地淡出西班牙政治舞台。西班牙在上世紀七十年代進行的和平政治改革,使西班牙真正獲得新生。歷史不會忘記,蘇亞雷茲和國王胡安·卡洛斯一世等西班牙政治領袖一起,創造了二十世紀世界政治史上的一個奇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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