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介石日記談香港受降
抗戰勝利後,圍繞香港受降問題,中英兩國之間展開了一場激烈的外交衝突。最終的結果還是強權戰勝了公理,國人眼睜睜地看著英國軍隊受降,從日本人手中重新接管了香港。數年前,蔣氏後人將蔣介石日記暫存於美國斯坦福大學胡佛研究所,目前,1945年以前的日記已經對外全部開放,其中有部分內容涉及香港受降一事,從中我們不僅可以重溫受降的交涉經過,也可以窺探蔣介石當時的內心活動。
應該承認,蔣介石是一個民族情結很強的人,對於鴉片戰爭後英國利用不平等條約割讓香港、租借九龍和新界的行徑極為憤懣,因此,收回九龍(包括香港)一直是他所追求的目標。
中英新約、《開羅宣言》均未提及香港問題
太平洋戰爭爆發後,中國政府隨即向德、意、日宣戰,成為英、美等反法西斯戰線的同盟國,中國的國際地位迅速上升。隨著香港和上海等地租界的淪陷,原先存在的那些不平等條約已變得十分荒謬。為了提高中國人民的士氣,共同抗擊日本的侵略,美國和英國開始考慮與中國政府談判,並於1942年10月10日宣佈廢除一切不平等條約。蔣介石在得知這一消息後十分興奮,「心中快慰,實為乎生唯一之快事」。
然而,當中國政府要求收回九龍租借地時,英方卻堅決拒絕,彼此僵持不下。為了不影響廢約的整體進程(此時與美國的談判已經結束),中方不得已做出讓步,暫時擱置有關九龍問題的談判,但這並不表明中國放棄了對香港和九龍主權的收回。
1942年12月31日,在中英新約簽字的前夕,蔣介石在日記中寫道:「晨五時醒後,考慮與英國訂約事。我雖不要求其對九龍問題作任何保留之約言,而彼反要求我聲明九龍不在不平等條約之內,否則彼竟拒絕簽訂新約。果爾,我政府唯有發表廢除不平等條約之聲明,以不承認英國在華固有之權利。一俟戰後,用軍事力量由日本手中收回,則彼雖狡獪,亦必無可如何,此乃最後手段。如彼無所要求,則待我簽字以後,另用書面對彼說明,交還九龍問題暫作保留,以待將來繼續談判,為日後交涉之根據。」
蔣介石的如意算盤是,眼下我先不和你談收回九龍的問題,等到戰爭結束,我先派軍隊從日本人手中接收香港,到時你就是再狡猾也沒有辦法了。對此他似乎頗為樂觀,認為「英國政府不致為此彈丸之地而妨礙中英兩國永久的友好之邦交」。
1943年真1月底,中、美、英三國首腦舉行開羅會議,討論有關三國軍隊聯合對日作戰等問題,這也是中國領導人第一次以大國身份參加國際會議。會前中方曾議定,如英方在會議中未涉及香港問題,中方也不主動提出,「以留待日後解決為宜」。但是,美國對於英國要求戰後繼續維持其龐大的殖民地體系十分不滿,認為英國不應再享有「帝國主義的特權」,因此,羅斯福在與蔣介石的會談中曾建議,戰後應先由中國收回香港,然後再宣佈其為全世界的自由港。
中方當然希望美國出面解決香港問題,然而丘吉爾卻拒絕討論香港問題,在這種情形之下,美國也只能適可而止,因為他們是不會為香港問題而與英國鬧翻的。會議結束時發表的《開羅宣言》對於香港的歸屬問題隻字未提,對此蔣介石十分無奈,卻又沒有辦法,因此,只能在日記中咒罵「英國之自私與貽害,誠不愧為帝國主義之楷模矣」。
蔣介石一讓再讓
1945年8月,日本投降在即,外交部歐洲司曾擬就文件,主張戰後接收香港,至少也應收復九龍租借地。因為英國已宣佈放棄在華一切特權,各國亦都將租借地歸還,因此,英方沒有理由不還,而英國所謂租借九龍是為了保衛香港,太平洋戰爭後的事實已證明此說毫無意義。文件還建議組建一支精兵沿九廣鐵路進發,先行佔據港九,造成既成事實之後再與英國交涉,這樣就可為談判創造出一個有利的條件。
8月15日,日本宣佈無條件投降,盟軍總司令麥克壓撒將軍即發佈一號受降令,規定「凡在中華民國(滿洲除外)、台灣、越南北緯16度以北之日本軍隊,均應向中國軍隊投降」。然而,命令並未對香港的受降做出明確規定,因此,中英雙方各執己見,為香港的受降權展開激烈的爭辯。
8月16日,英國政府先發制人,向中方提交照會,通報英國政府正安排軍隊重占香港,並恢復對香港的管冶。第二天,蔣介石在得知「英軍艦已駛到香港附近,有重占香港之企圖」後也加快了軍事部署,命令隸屬於張發奎第二方面軍的第13軍從梧州向香港進軍,先行接收九龍和香港,實現其「先佔領後交涉」的方針。
8月18日,英國首相艾德禮密電美國總統杜魯門,聲稱英國絕不承認香港屬於中國境內的解釋,要求他指示麥克壓撒命令日軍大本營,香港日軍必須向即將到達的英國海軍投降。美國深知戰後欲與蘇聯抗衡,必須得到英國的支持,所以,此刻杜魯門轉而犧牲中國的正當權益,同意英國接收香港的要求,並通知麥克壓撒,明確表示香港已明確劃在中國戰區之外。
英國得到美國的支持後更加無所顧忌,8月19日,英國駐華大使薛穆再次將英國將在香港受降的備忘錄交給國民政府代理外交部長吳國楨,並通知他,杜魯門已經同意英國接收香港。中國政府十分氣惱,於當日發表聲明,重申中國對香港享有主權,應由中國戰區最高統帥蔣介石派代表前往香港受降。但私下蔣介石卻和美國特使魏德邁商談香港接收問題,「明告以畬對此事政策,不忍因此致中美與英國發生裂痕之意。彼乃瞭然,順從遵行也」。
8月21日,蔣介石又委託美國駐中國大使赫爾利將一封急件轉交杜魯門,稱他已從其它渠道得知美國同意英國在香港受降,如此消息不實,則希望美方「不要作出任何事情改變波茨坦宣言的條款和已由盟軍總司令發佈的有關投降的條件」;如果美方已答應英國受降,為了不使杜魯門為難,蔣建議在香港的日軍應「向我本人的代表投降」,並邀請英、美代表出席受降式,然後「我再授權英軍登陸收復香港島」。杜魯門收到急件後立即回電,稱其早在三天前就已經同意英國在香港受降的要求,並表明英國在香港的主權「不容置疑」。
蔣介石收到杜魯門的覆電大失所望,卻又無可奈何,在這種情形之下只好再次做出讓步,下令已進入新界的中國軍隊撤到深圳河北岸。他在23日致杜魯門的電報中已經不再堅持委派代表受降之事,而改以中國戰區最高統帥的名義,授權一名英國軍官作為他的代表,前往香港受降,同時,指定中、美各一名軍官參加受降式。對於蔣來說,這只不過是為了維持面子所做出的下策,已經是最大的讓步了。但是英國連這點面子也不給。
「舊恥雖雪,新恥又染」
蔣介石在8月底所記的「上月反省錄」中寫下了他對香港受降一事的感受:「英、美擅自畫泰國與越南南部歸東南亞戰區,事前毫不與我協商,僅以一紙通知,等於命令,只能忍受乎。」「英國強行重占香港,不許我軍接收,並拒絕我委派其英國軍官接收香港之指令,痛憤無已。」
最後,英國政府在接收香港的方式上稍示讓步,同意以委託方式受降,即英國委派的受降官以同時代表英國政府和中國戰區統帥的雙重身份受降。對此建議蔣介石也只能勉強接受,他在日記中寫道,「英國對我指派軍官接收香港投降事最終須接受公理。此事雖小,而所關甚大矣」,這是「公義必獲勝利之又一明證」;然而這種想法未免自欺欺人,因此,他也承認:「唯英國侮華之思想,乃為其傳統之政策,如我國不能自強,今後益被侮辱矣。」
自從1931年「九一八」事變日本向中國發動侵略戰爭之後的第三天開始,蔣介石每天就在日記之首寫有「雪恥」二字,連續十多年,一天都沒有間斷。如今日本已經投降,但蔣介石聯想到剛剛簽訂的《中蘇友好同盟條約》中同意外蒙獨立以及承認蘇聯在東北的權益,再加上在香港受降問題上中國所蒙受的屈辱,在這舉國歡慶的日子裡、作為國民政府最高元首的蔣介石更是百感交集,夜不能寐。
他在當天的日記中這樣解釋此刻的心情:「『雪恥』的日誌不下十五年,今日我國最大的敵國日本已經在橫濱港中向我們聯合國無條件地投降了,五十年來最大之國恥與余個人歷年所受之逼迫與污辱,至此自可湔雪淨盡。但舊恥雖雪,而新恥又染,此恥又不知何日可以湔雪矣!勉乎哉;今後之雪恥,乃雪新恥也,特志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