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徒生(1805-1875)的一生,就是一個關於不可能的童話。
這個奧登塞鞋匠的兒子,不願接受做一個鞋匠、裁縫或者木工的命運,在14歲時懷揣10塊銀元獨身去往哥本哈根,試圖找到一條擊敗不可能的道路。最初,他在合唱團、劇院裡跑龍套,稍後憑借詩歌與戲劇的才華初露鋒芒,旋以23歲「高齡」入讀哥爾哈根大學。畢業後,他終於走上職業寫作的道路。去世前,安徒生寫出了6部長篇小說、7部長篇遊記、50部戲劇、千首詩歌。但真正讓他躋身偉大作家行列的,是212部閃閃發光的童話。
現在已經沒人忍心否認,安徒生童話是給全世界孩子乃至成人的最好禮物。但這個史上最偉大的童話作家,這個長相醜陋、脾氣怪異、出身低微、生涯坎坷的另類安琪兒,究竟要有多麼迷人而柔軟、瑰麗而強大的內心,才能創造出歷經百年千年而燦爛不朽的童話呢?
秘密之一是安徒生的童心,而這童心又可分解為好奇心與愛心。安徒生始終充滿對未知世界的好奇,因此他大半生都在旅行。他走過德國,穿過法國,越過義大利……他幾乎遊遍了大半個歐洲,而每到一個新的地方,他都微笑著說:「感覺好極了,就像回家」。安徒生也始終充滿愛心,他為孩子們剪紙,留下了上千張童話般的造型。一個親眼見過安徒生剪紙的孩子回憶道:「他一邊給我們講故事,一邊用很大的剪刀剪紙。隨著情節展開,他有時流下悲傷的淚水,有時張開嘴大笑,有時低聲細語,有時又放聲歌唱……突然,他的舌頭和剪刀都停下來,用手緩緩把剪紙揭開,對紙吹一口氣,一幅剪紙就出現在我們面前。和他的童話一樣,那剪紙也是那麼美麗,那麼不可思議」。
秘密之二是安徒生的童貞。安徒生終身未娶,事實上,不少研究者認為,他始終沒有與女人發生過實質性的關係。從某種意義上講,安徒生是19世紀中一個真正的孩子。他是那麼的羞澀,就像一顆害怕被人從樹上摘下來吃掉的青蘋果。一生中,他只對兩個女人有過愛情,但也僅僅是軟弱無力的暗戀。他對女人及其身體有著天生的畏懼。1834年,29歲的他在日記中寫到參觀一個畫家工作室的經過:「我正坐著,一個約摸16歲的年輕模特兒跟她媽媽一起來了。畫家說想看看她的乳房。那女孩兒因我在場而稍顯侷促,但她媽媽說,「磨蹭啥,磨蹭啥!」,隨即解開她的衣服,盡數扯到腰部以下。她站在那兒,半裸著,皮膚很黑,胳膊也有些細弱,但那乳房美麗,圓潤……我感到自己在震顫,無法呼吸,我很快走出了畫室」。
秘密之三是安徒生的信念。他始終相信自己的才華,並且不肯浪費自己的才華。「我的名字必須閃閃發光,這是我活著的唯一理由」。30多歲時,他給一個朋友寫信,這麼說。在50多歲時寫的自傳中,他又說:「我整個一生中,無論是光明的日子,還是黑暗的日子,其結果都是美好的……我覺得我是個走運的孩子,幾乎人人都對我充滿了愛並且以赤誠相待,使我很少喪失對人性的信心」。他將自己並不順利的一生看成「美好的故事」,並且告訴大家:「我一生的歷史,將是我全部作品的最好註解」。
但安徒生也有過懷疑。寫作童話《牙痛姨媽》時,他正陷入失去理智和靈感的恐懼中。於是,在這個故事最初版本的結尾,他寫道:「釀酒人死了,姨媽死了,學生死了——他那才華的火花變得一錢不值。一切都會變得一錢不值。」不過,多年以後,安徒生親手刪去了這個淒涼的結尾。對全世界所有愛他的讀者來說,這種作法是對的。安徒生童話決不會「變得一錢不值」,在文學日益陷入技術、商業與虛偽的泥沼中的今天,這些童話只能價值連城。
當然,這個童話之神並不是真正的神靈,安徒生也有凡俗側面。比如,他有嚴重的曠野恐懼症,穿過城市廣場時會緊張得發抖;他時常擔心護照裡簽字有誤,因此老掏出來看;在歌劇院看演出,忽然擔心沒有鎖門,他就興味索然、坐立不安;因為恐懼被火燒死,他的隨身行李箱裡總裝著一條繩子,以保證起火時可以將繩子繫在窗台上,然後滑下去;他有時還會陷入被活埋的幻覺,因此不得不寫字條放在身邊:「我沒有真死」。這些怪癖其實源於過分強大的想像力,在給朋友的一封信裡,他承認了這點:「我具有豐富的想像力,我靠它生活。但有時候它也會困擾我,特別是當我無法控制它的時候。」
但無論如何,當他於1875年8月去世時,已經最大程度上善用了想像力,並在與自己與世俗,甚至與時間的作戰中大獲全勝。丹麥王子給他的全集作序說:「安徒生的童話是超越時代的,它們面向大眾,極富洞察力,這種特質在今天仍然激勵著許多人」。而詩人顧城也許說得同樣好:「當我打開安徒生童話,淺淺的腦海裡就充滿光輝。我向它走去,我漸漸透明,拋掉了身後的暗影。只有路,自由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