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對孿生姐妹記憶中的中南海舞會
牛暢幽默地說:「她們倆啊,是我們徵糧隊徵糧時征來的!」一位朝鮮人民軍軍長要認姐妹倆做乾女兒
1949年12月30日,重慶解放。因重慶地下黨組織此前幾度遭到敵人破壞,已和黨組織失去聯繫的羅文石,在距離重慶市北邊幾公里的巴縣人和中學任教導主任,13歲的羅棠因、羅棣因則在人和中學讀書。
1950年3月,羅棠因、羅棣因聽說徵糧隊要走,鬧著要參軍。羅文石曾經是中共黨員,對解放軍有一種特殊的感情,他對牛暢說:「你們要是喜歡我那兩個女娃,就把她們帶走吧。」牛暢回憶起這對孿生姐妹參軍的經過時,幽默地對筆者說:「她們倆啊,是我們徵糧隊徵糧時征來的!」
羅棠因、羅棣因本來就長得一模一樣,穿上軍裝以後,兩人站到一塊,更是叫人分不清誰是大羅,誰是小羅了。
後來,三兵團文工團併入了西南軍區歌舞團。牛暢、羅棠因、羅棣因,以及後來歌劇《江姐》的編劇閻肅、《江姐》三位作曲家之一的金砂,當時都在西南軍區歌舞團。1955年5月,西南軍區撤銷,歌舞團則由團長牛暢帶隊,從重慶來到北京,併入了空政文工團。閻肅在重慶就和羅棠因、羅棣因在一個團,照理說相處時間不短,可是有時候閻肅也會把她倆搞錯。在此後的中南海舞會上,許多中央領導都認識了這對孿生姐妹,但經常分不清誰是姐,誰是妹。康克清有時見到她倆,先要細細打量一番,然後才笑瞇瞇地用手指著,猜謎語似的說:「你是大羅吧?」
1953年,羅棠因、羅棣因隨四川省慰問團入朝慰問志願軍。因為白天有敵機轟炸,所以演員們每去一地,都只能在夜間行進。一旦遇到敵機轟炸,防空警報一響,演員們就跳下卡車躲避。坑道、戰壕往往就是他們的舞台。羅棠因、羅棣因不論走到哪裡,都會受到志願軍、朝鮮人民軍以及朝鮮群眾的歡迎,紛紛把糖果、點心塞到她倆手裡,都想把她倆摟到懷裡,親一親,抱一抱。朝鮮人民軍一位軍長特別喜歡她倆,要認她倆為乾女兒。說來也巧,1958年志願軍從朝鮮撤軍,羅棠因、羅棣因參加祖國慰問團,第二次入朝慰問志願軍,又遇見了要認她倆為乾女兒的那位朝鮮人民軍軍長。此時她倆已是空政文工團的演員,5年前的兩個小丫頭,變成了亭亭玉立的俊俏姑娘。三人見面,喜出望外,在綠樹環繞的山坡上照了一張合影。
空政文工團著名女高音歌唱家張映哲告訴筆者:「大羅、小羅去朝鮮時,可是不得了!把那兩個孩子都寵壞了!走到哪,歡迎到哪。我那時候都不如她倆。這兩個孩子也懂事,雙胞胎,招人喜歡嘛!」
提起張映哲,如今的年輕人也許不太熟悉,可是有一首歌曲卻是無人不曉,電影《英雄兒女》中的主題歌《英雄讚歌》:「風煙滾滾唱英雄,四面青山側耳聽……」電影裡的這首歌,就是由張映哲唱的。1959年,張映哲到中南海給毛澤東演唱了《蝶戀花·答李淑一》,受到了毛澤東的好評。
以姐妹倆為原型的一幅宣傳畫,讓人乍一見都可能有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毛澤東唸唸有詞:棠棣、棠棣……你們的父親當過教師,他讀過四書五經
那天晚上,羅棠因、羅棣因和空政文工團的部分同志在天安門城樓上演文藝節目。當天安門廣場上的群眾開始跳舞時,天安門城樓上也開始跳舞。羅棠因、羅棣因先後陪毛澤東、周恩來、劉少奇、朱德跳了舞。
國慶節過後不久,空政文工團便接到了一項特殊的任務:到中南海為黨和國家領導人演出節目和舉辦舞會。
毛澤東在舞會上一看到羅棠因、羅棣因姐妹倆,便面露詫異之色,問道:「我怎麼好像在哪裡見過你們?」
羅棠因、羅棣因提醒道:「『五一』節主席在中山公園看過我們的演出,還有國慶節晚上,在天安門城樓上跳舞……」
毛澤東「哦」了一聲,似乎想起來了。
除此之外,1958年有一幅宣傳畫十分有名:在幾朵雪白的棉桃上,站著兩位小姑娘。她倆身穿漢族舞蹈服裝,頭紮鮮花,額頭垂著一綹彎彎的劉海,腰繫繡花圍裙,手持一朵棉桃,舞動在藍天白雲間。宣傳畫上兩位活潑可愛、長得一模一樣的小姑娘,就是羅棠因、羅棣因。見過這幅宣傳畫的人,乍一見她倆,都可能有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
毛澤東又問起了姐妹倆的姓名,羅棠因、羅棣因告訴了他。毛澤東口中唸唸有詞:「棠棣、棠棣……」彷彿在背誦著什麼。片刻之後,他用半是詢問、半是肯定的口吻說:「誰起的名字,是你們的父親?!」
「對。」羅棠因、羅棣因點點頭。
「你們的父親當過教師,他讀過四書五經。」
「沒錯!他一直在學校裡當教師!」羅棠因、羅棣因非常驚訝,沒想到毛澤東能猜出父親的身份。
中南海舞會通常在春耦齋、懷仁堂等處進行。晚上七八點鐘開始,12點左右結束,整個舞會進行四五個小時。舞會結束後,吃一頓夜餐。吃完夜餐,如果有新電影,就放一場電影。影片基本上是國產故事片和蘇聯電影。中蘇關係惡化後,蘇聯電影便少了些。
空政文工團有一位名叫岑榮端的廣西籍女演員,在陪毛澤東跳舞時,毛澤東問起了她的姓名和籍貫。聽說她姓岑,是廣西人後,毛澤東沉思片刻,用肯定的語氣說:「你是壯族。」
岑榮端辯解道:「我不是壯族,是漢族。」
毛澤東語氣變得更加肯定:「你是壯族。不信,你回去問問你的父母親。」
岑榮端很是納悶,自言自語道:「我參軍以後一直填寫的是漢族,怎麼變成壯族了呢?」
過了幾天,岑榮端再次來到中南海,一見到毛澤東,就激動地說:「主席,我問了我的爸媽,我們家祖先就是壯族。」
毛澤東微笑著說:「我說你是壯族,你還不信。」
「主席,你怎麼知道我是壯族的呢?」
聽了岑榮端的問話,毛澤東點上一支香煙,笑而不答。後來,毛澤東送給岑榮端一套線裝本的《毛澤東選集》,並且為她親筆簽了名。當岑榮端帶著這套《毛澤東選集》回南寧時,被廣西壯族自治區委第一書記韋國清看到了。韋國清以一種羨慕的口氣對岑榮端說:「毛主席也送給我一套線裝本的《毛澤東選集》。但是毛主席給你簽了名,沒有給我簽名,你的待遇不低啊!」
朱德對姐妹倆說:「我們是老鄉呢!老鄉見老鄉,兩眼淚汪汪!」鄧穎超、康克清、王光美待人都很隨和,江青就不行了
每天吃罷晚飯,朱德和康克清都要在中南海的湖畔散散步,如果有舞會,散完步就到舞會來了。朱德年紀大,晚上9點過後就回去休息了。毛澤東晚上10點以後才會來,朱德在舞會上一般不會和毛澤東碰面。毛澤東來的時候,朱德已經回去睡覺了。
朱德的家鄉儀隴縣位於嘉陵江的上遊,而羅棠因、羅棣因的家鄉重慶位於嘉陵江的下遊,同飲一江水。朱德的鄉音未改,而羅棠因、羅棣因的重慶話也說得十分地道。羅棠因、羅棣因去了幾次中南海,朱德就喜歡上了這兩個小女孩。他一來到舞會,常把這對孿生姐妹叫到身邊,如同一位慈祥的老爺爺,用四川話和她倆聊一些家鄉的事。朱德說:「我們是老鄉呢!老鄉見老鄉,兩眼淚汪汪!」相互之間無拘無束,氣氛融洽。
因為團裡有演出任務,有時羅棠因隔了一段時間沒去中南海。朱德見不到羅棠因,還有一點想念。等羅棠因再去中南海時,朱德朝她招招手,坐到一起之後,和她開玩笑說:「大羅,怎麼不來了?好多天都見不到你了,是不是生娃娃去了?」當時還沒有結婚的羅棠因,被朱德說得滿臉通紅,害羞地低著頭。
毛澤東有時候也喜歡和大家開玩笑,他對羅棠因、羅棣因說:「大羅、小羅,你們是京劇裡的大鑼、小鑼。」
有一次,羅棣因換了一件新衣服,康克清一看到她,就拽著她的衣服,從頭看到腳,嘴裡不停地說:「小羅,你這身衣服真漂亮,穿得這麼合身,告訴我,在哪兒買的?」此時的康克清,哪還有中央首長夫人的派頭,倒是有一點北京胡同裡大媽湊到一塊聊天的味道。
1964年,李躍先擔任空政文工團歌舞團副團長。
1957年,毛澤東致函李淑一:「大作讀畢,感慨系之。開慧所述那一首不好,不要寫了吧。有《遊仙》一首為贈。這種遊仙,作者自己不在內,別於古之遊仙詩。但詞裡有之,如詠七夕之類。我失驕楊君失柳,楊柳輕颺直上重霄九。問訊吳剛何所有,吳剛捧出桂花酒。寂寞嫦娥舒廣袖,萬里長空且為忠魂舞。忽報人間曾伏虎,淚飛頓作傾盆雨。」
為這首詞作曲的,是著名音樂家李劫夫。由李劫夫作曲的《歌唱二小放牛郎》、《我們走在大路上》等,被廣大群眾喜愛和熟悉。張映哲與李劫夫原先並不認識,李劫夫譜曲的《蝶戀花·答李淑一》發表後,張映哲覺得比較適合自己唱,就拿到1959年的全軍會演中唱了,結果一唱而紅。唱紅了,倆人也就認識了。此後,李劫夫經常拿新作給張映哲首唱。《我們走在大路上》就是由張映哲首唱,後來改成了合唱:「我們走在大路上,意氣風發鬥志昂揚。毛主席領導革命隊伍,劈荊斬棘奔向前方……」周恩來非常喜歡《我們走在大路上》。1966年,周恩來曾在天安門城樓上打著拍子,親自指揮百萬紅衛兵齊聲高唱《我們走在大路上》。
1959年秋,空政文工團指定張映哲到中南海,為毛澤東演唱《蝶戀花·答李淑一》。中南海舞會並不完全是跳舞,中間休息時經常穿插演一些小節目。
那天晚上演出時,毛澤東、周恩來、劉少奇、朱德等中央領導坐在台下。張映哲上台以後,看見毛澤東坐在前排,距離自己僅有幾米,正好面對自己,從來都不「怯場」的她突然感到有一點兒緊張,心咚咚直跳。音樂響起,她努力保持著內心的平靜,用深沉渾厚的嗓音唱完了這首歌。歌聲一停,台下便響起了熱烈的掌聲。
張映哲在台上清楚地看到,毛澤東也在向她鼓掌。「毛主席聽我唱《蝶戀花·答李淑一》了!毛主席向我鼓掌了!」一股暖流湧上了張映哲的心頭,淚水止不住地從她的臉頰流淌下來。
演出結束後,毛澤東長時間地握著張映哲的手,親切地說:「謝謝你,你唱得很好!」張映哲聽了,心情更為激動,喉頭哽咽著,不知說什麼好。當時擔任歌舞團分隊長的李躍先也在場,談起張映哲為毛澤東演唱《蝶戀花·答李淑一》的情景,李躍先略帶幾分調侃地對筆者說:「張映哲那天在毛主席面前哭得一塌糊塗,下來以後還哭!我們想勸一勸,誰勸都不行,還勸不住,老哭!她太激動了。」
1959年10月,周恩來在建國10週年文藝晚會上觀看了張映哲演唱的《蝶戀花·答李淑一》。1964年全軍第三屆文藝會演,張映哲演唱了《七律二首·送瘟神》:「綠水青山枉自多,華佗無奈小蟲何……」
周恩來常在各種場合見到張映哲,對她也就熟悉了。有一天周恩來問張映哲:「小張啊,怎麼我聽別人都叫你大姐?」
張映哲撲哧一聲笑了,臉上略帶微紅,答道:「我哪能當大姐!他們看我人高馬大的,都叫我大哲。」此後,周恩來也經常管張映哲叫「大哲」。
看罷張映哲演唱的《七律二首·送瘟神》,周恩來問張映哲:「大哲啊,我看你毛主席詩詞唱得不錯,你能不能成為唱毛主席詩詞的專家?」
張映哲不好意思地搖搖頭,答道:「總理,我水平低,成不了專家。」
遵照周恩來的指示,為了更深刻地領會毛澤東詩詞,張映哲加強了學習。閻肅懂得古詩詞,歌詞也寫得好,張映哲經常向閻肅請教。閻肅給她講解詩詞,從廣寒宮裡的嫦娥、吳剛、玉兔,說到高山、大川;從李白、杜甫、蘇軾、陸遊,說到毛澤東、陳毅、郭沫若。閻肅講一段,張映哲就站起來唱一段,找一找感覺。
繼《蝶戀花·答李淑一》、《七律二首·送瘟神》之後,張映哲又先後演唱了為毛澤東詩詞譜寫的許多歌曲。
1960年前後,羅棠因、羅棣因在話劇《以革命的名義》、大型歌舞《革命歷史歌曲表演唱》等劇目中擔任重要角色,先後到蘇聯、東歐、緬甸訪問演出,加之戀愛結婚,建立小家庭,去中南海的次數逐漸減少。「文化大革命」開始後,中南海舞會就停止了。羅棠因、羅棣因根紅苗正,本應屬於「紅五類」。可是她倆過去跳過的民族舞蹈《劍舞》、《採茶撲蝶》、《春到茶山》、《苗胞婚禮舞》,以及蘇聯、朝鮮、緬甸舞蹈,在「文革」中被說成是「封資修」;就連小時候曾跳過的《鞭炮舞》,也被說成是「宣揚四舊,宣揚封建迷信」,因此受到了批判。
當時,空政文工團的駐地在燈市東口,離全國婦聯不遠,僅隔一條馬路。有一天,羅棠因在大街上偶然遇見了康克清。康克清一眼就看見了她,羅棠因也愣住了。康克清怕認錯了人,先問了一句:「你是大羅吧?」等確認之後,康克清高興得不得了,就像見到了久別的親人一樣,站在貼滿大標語、大字報的人行道上,和羅棠因說了好一陣子話。臨分別時,康克清和羅棠因還頻頻招手,一步三回頭,戀戀不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