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斯可所代表的不僅僅是一種音樂,還意味著第一種工業的跳舞文化,蘊含著一個時代的政治、社會情緒,那個時代完全可以用狄斯可來命名。
狄斯可變遷史
2008年年初,張薔在北京開了自己的第一場演唱會。這個曾在1986年被美國《時代》雜誌譽為「中國狄斯可女王」的一代歌後,燙著改良版的爆炸頭、露著細細的雙腿,依然用她尖尖的「電音嗓」在台上蹦蹦跳跳地唱著。40歲的她,一笑一顰都帶著上世紀80年代所有的青春記憶。狄斯可對於中國來說,是一次精神革命的衝擊。這種音樂成為當時青年人的娛樂方式,代表著年輕人標榜自己反叛內心的重要途徑。實際上,從狄斯可的起源來說,它也始終帶著革命的精神內核。
狄斯可起源於上世紀70年代早期,是黑人的音樂成果。這種混雜的音樂形式最初在美國一些大城市黑人中暗地裡流行,後來流傳到法國,被冠以一個法語名字:Discotheque(夜店),之後返銷美國,就簡化成了Disco。
從1974年開始,狄斯可舞廳在美國慢慢流行起來。以紐約為例,當時的狄斯可舞廳通常位於市中心,大多都是由舊倉庫、歇業的餐館等建築改建,看上去都很低俗骯髒。入夜之後,年輕的狄斯可愛好者就紛紛登場了,穿著緊繃繃的襯衣、小外套,頂著一個非洲式爆炸頭。
1977年,《週末狂熱》上映;1978年,《油脂》上映。狄斯可這種黑人小圈子的音樂形式浮出水面,在美國迅速引發了巨大的爭議和社會裂痕。上世紀60年代興起的黑人民權運動在此時已經步入尾聲,而1975年結束的越戰更是耗盡了人們的政治激情。政治激情慢慢消退,生活不再戲劇化,而衣著標新立異、音樂簡單激烈、歌詞無意義化、情緒無聊頹喪的狄斯可則漸漸興起,青年們的激情從政治領域全面撤退到生活領域。
但狄斯可,特別是狄斯可舞廳的命運非常短暫。隨著1980年裡根總統上台,一個極端保守主義的時代開始了。主流音樂文化開始轉向,新世紀音樂(NEWAGE)大行其道。警察們對市中心那些黑暗之中的狄斯可舞廳也不滿意,他們頻繁檢查,大部分舞廳不斷地被吊銷酒類執照,不得不搬到下城去,而最後這些「下城狄斯可舞廳」又不得不搬到郊區去——郊區不再是黑人們能夠常常光顧的地方。原始意味的狄斯可舞廳就此開始衰落,商業化的豪華俱樂部取代了它們的位置。
喇叭褲:那個時代的標誌
狄斯可不僅代表著一種音樂,它還意味著工業時代的第一種跳舞文化,很多我們現在習以為常的娛樂形式都是由它所開創的。
最著名的要算那個在舞廳上空閃閃發亮的多面體反光球,那個球的名字就叫做狄斯可球(DiscoBall),實際上它早在1942年的電影《卡薩布蘭卡》中就出現過。當狄斯可舞廳興起的時候,他們發現這玩意在集束燈光的照射下能讓黑暗的舞廳呈現出詭異的效果,光線通常都是紅色和紫色的,會讓白色物體(比如白色的緊身襯衣)在黑暗中顯得有螢光效果。一些聰明人發現它還有一個作用:閃爍的螢光可以讓女士們的內衣直接透出來,於是就成了狄斯可舞廳的必備設施,狄斯可球由此成名。
真正專業的狄斯可燈光設備,比如那些搖頭晃腦的燈具,是在1968年發明的。隨著燈光的越來越複雜,新職業也誕生了——那就是燈光騎師(LightJockey)。和唱片騎師(DJ)一樣,他們都是隨著狄斯可跳舞文化以及狄斯可舞廳的發展而衍生出來的。狄斯可舞廳所創造的這些燈光設備開啟了我們現在所有豪華俱樂部娛樂方式的新紀元。
狄斯可的力量當然不只這些,它還影響到人們生活的方方面面,比如服裝潮流。狄斯可帶來的不是小群體的、短暫的流行,而是成為整個上世紀七八十年代所有年輕人的最愛。牛仔短褲、大喇叭褲等等都是首選,再穿上一件白色小襯衣,在舞廳的紫光燈下非常顯眼。可以想像,這樣的褲子完全不適合如今的跳舞人群,Hip-Hop類的街舞動作會讓你蹲都蹲不下去,但在當時卻非常適合狄斯可舞廳穿著——畢竟跳狄斯可只需要身體的扭動。當時的人們以這樣舞台化的穿著來標誌自己生活的光彩奪目,這些對於他們的意義就如同我們現在的人必定要在耳朵裡塞著iPod的耳機線一樣。
當然,狄斯可在中國流行時,中國人的服飾還比較單一,但即使這樣,中國的狄斯可青年們也少不得緊身喇叭褲、緊身襯衣、厚底鞋這幾樣必備法寶。在賈樟柯的電影《站台》中,我們不僅可以聽到當時在中國流行的那些狄斯可樂曲,還能看到主人公穿著狄斯可青年的統一裝備招搖過市。
蹦迪的中國境遇
在中國,狄斯可的流行則與時代變遷的大背景相聯繫。
上世紀80年代,國門初開,正趕上國際間狄斯可音樂風潮的尾巴,這種充分張揚年輕人自我、解放身體的音樂形式立刻成為了年輕人的時髦之選。歐陽菲菲、張薔等歌手的磁帶賣遍大江南北,《阿里巴巴》等狄斯可歌曲的旋律也街知巷聞。對於當時的中國青年來說,吸引他們的不僅僅是這種節奏刺激的音樂形式,更來自於居然可以隨意發揮的舞蹈形式和年輕人擁有一套神秘共同語言的聚會形式。
在張薔的回憶中,狄斯可當之無愧是當時最受到嚴密監視的公共娛樂活動之一,「我上中學那會兒,北京的年輕人特別流行家庭Party。就是一窩蜂聚到某個同學家裡,把家裡的燈用紅布給裹上,大家放狄斯可音樂跳舞。」張薔的媽媽雖然是中國電影樂團的樂手,思想較為開放,但偶爾還是會不放心地跟著女兒一窺究竟。聚會的時候還常常有居委會的老太太來沖場子,年輕人們就給這些惹人煩的老太太取了個名字,叫做「小腳偵緝隊」。
與美國的狄斯可狂熱誕生於政治激情消退的歲月不同,中國的狄斯可風潮則湧現於突然開放的年代。這種帶有強烈節奏感的音樂舞蹈為上世紀80年代的中國人創造了一個吶喊的空間,被壓抑了許久的慾望和對過去生活的不滿正在狄斯可的撩撥下逐漸甦醒。
隨著社會的開放,越來越多的新鮮事物湧入了國內,狂熱的狄斯可風潮也漸漸消退。1987年,張薔出國,「等我1996年回北京的時候,已經是崔健的搖滾在當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