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圖]雙墩大墓:驚人發現掀開淮河文明的面紗
成千上萬規則排列的土偶、無法解釋的放射狀圖案、「秦始皇級別」的怪異大墓、從未見過的怪異青銅器和「鍾離」銘文……2008年秋天,「雙墩1號墓」的驚人發現將考古界的目光吸引到了淮河岸邊。
雷達站下的怪異大墓
村民們對「漢墓」的說法並不太以為然,他們更願意或習慣將這兩個土墩叫做「雷達站」。於是,這兩個「雷達站」仍然矗立在雙墩村。直到2005年6月的一天,雙墩北側土墩上赫然出現了一個利用當年防空洞挖成的9米深的盜洞。但是,由於種種原因,盜洞並未破壞至墓底。可是,盜墓賊對於墓葬的位置把握是非常準確的。據曾親臨現場勘查的市博物館館長錢仁發說,「很顯然,該盜洞出自一個非常專業的盜墓賊之手。」
墓葬被盜未遂,加上當地街道需要整治,蚌埠市人民政府認為該墓葬不宜繼續原狀進行保護,根據「保護為主,搶救第一,合理利用,加強管理」的文物保護方針,蚌埠市向安徽省主管部門申請搶救發掘保護,並得到國家主管部門的批准。2005年年底,考古隊進駐雙墩工作,並將北墩確立為1號墓。巧的是這支考古隊的領隊正是當年確定雙墩的闞緒杭先生。
為了弄清1號墓的情況,闞先生從洛陽請來了打洛陽鏟的資深鑽探「高手」助陣,勘測結果令他大為吃驚,這居然可能是個呈「亞」字形的墓葬。所謂「亞」字形墓葬,就是說墓葬有四條墓道。在古代,墓葬有沒有墓道是區分墓主等級的最主要的標誌之一。在秦代以前,只有王一級的人物才有權使用四條墓道。在我國考古史上,除了商代晚期殷墟商王之外,只有山東青州蘇埠屯商代方國薄姑氏國君大墓、洛陽二十七中春秋周王陵和岐山周公廟周公家族墓地發現過四條墓道的大墓。此外,還沒有標準的四條墓道大墓被發現。而在秦漢時期,也只有帝王才能使用四條墓道的大墓。
此時在安徽省六安市那邊正在發掘的西漢六安王大墓,將全國考古界的視線都吸引了過去。闞隊長手下的一位隊員開玩笑說:「不會咱們也在挖另一個王的大墓吧!」闞緒杭沒有回答,在發掘結束前,他必須保持冷靜。
發掘工作並不是一帆風順的,這座墓太怪了!揭去地表土之後,怎麼也找不到「亞」字形的墓邊。「那時候,有人對北墩到底是不是墓葬產生了疑問。尤其發掘到墓道時,墓道短而狹窄,而且離墓底有3米,這並不符合一般古墓的形制。」蚌埠市博物館館長錢仁發說。
闞緒杭也被弄暈了頭。到底是不是墓?要是它不是墓,按照墓來挖,挖壞了,破壞了跡象,丟了信息,那可是對歷史不負責啊!發掘隊裡眾位工作人員的意見也不統一,有的覺得是墓,有的覺得是特殊的祭祀坑,還有人認為,這個東西原來是個大土檯子,現在這個坑只是基槽,上邊的堆土已經被考古隊給破壞了。
鑄在銅鐘上的神秘銘文
他的猜測還有一條有力的依據,就在大約20公里之外,曾經發現過學界聞名的鍾離古城。淮河邊的鍾離古城遺址現在已經成為鳳陽著名的旅遊景點,雙墩1號墓能攀上這門大親戚嗎?
為能進一步確認,他先後找到了鳳陽縣文管所對古文字頗有研究的退休幹部孫祥寬和安徽大學古文字教授劉信芳,經三人的研究和細緻的對比,發現「鍾離」確實有「童麗」這樣的寫法。原來雙墩真的與鳳陽大墓和鍾離國有關,闞緒杭無比振奮,他明白,這一次,安徽考古界又要轟動全國了。
眾多考古史上從來沒有發現過的極其複雜的遺跡現象令全國各地相繼趕來的相關學科領域專家們無不感覺「震驚」。考古界的權威之一、前故宮博物院院長張忠培先生,頓著他的枴杖,激動地說這是經過「精心構思、精心設計、精心準備、精心施工、精心裝飾」的重要遺跡,是從未見過的新文化現象和建築遺存。北京大學考古文博學院副院長趙化成教授搖著頭說「太奇特了,太奇特了,這些發現會改寫先秦的墓葬史的」。人骨鑒定專家、吉林大學朱泓教授則在現場考察之後表示「震驚」,說:「這是非常重要的發現,為什麼會形成這些現象,下一步需要多學科、綜合性的研究。」
到2008年田野發掘結束,一個疑似鍾離國的神秘墓葬逐漸展現在人們的視野前。
蚌埠市的歷史最早可以上溯到七千多年前的原始社會,典型的雙墩文化新石器時代遺址就座落在蚌埠市雙墩村。這裡最早的國家東部有鍾離古國,西部有塗山古國。至春秋戰國時期,先屬魯,繼屬吳,再屬越,後屬楚地。
公元前221年,秦分天下為36郡,今蚌埠地域分屬九江、泗水兩郡,其東部(今鳳陽縣境內)設鍾離縣。以後歷代沿革,直到明洪武二年(1369),鍾離縣的名字才退出了歷史舞台。
鍾離縣雖然存在很久,但是,鍾離國在歷史上卻鮮有記載。按照《世本》和《史記·秦本紀》的說法,鍾離國是嬴姓國家,和秦國有相同的祖先;但在《通志·氏族略》中,它又是姬姓的後裔,和周人同宗;《姓(xī)》又認為鍾離是一個「子」姓國家,和商人一樣。到了宋代的羅泌那裡,乾脆把鍾離國一分為二,認為一個鍾離國是少昊的後裔,是嬴姓;另一個鍾離國是商人的後裔,是子姓。
身世成謎不說,連鍾離國在哪裡,古今研究者的說法也沒有一致之處。按照杜預註解《左傳》的記載,鍾離國在今天的鳳陽附近,按照羅泌等人的研究,鍾離在山東兗州,還有人認為鍾離在今天的湖北漢川。鍾離國有多少代君王,在史書中也是沒有記載的。對於鍾離國和什麼國家是親戚更是一團亂麻。有的書記載鍾離國與秦國是同祖,有的認為是徐國的別封,有的認為與晉國同祖,有的認為是商代後裔宋桓公的曾孫後裔,還有的認為是宋襄公舅舅的後裔,可以說把文獻的可能性都猜遍了。就是這樣一個謎一樣的國家,困擾了歷史學界一千多年的神秘國家,無意之中被闞緒杭發現了。
大墓裡的五大謎團
其次,鍾離國用不同的五色土來作為墓葬的填土,會不會是用來祭祀天地社稷的呢?中國古代的神話傳說中,就有女媧「煉五色石以補蒼天,斷鰲足以立四極」的說法。而在現實中,戰國以後的古代封建統治者曾用青、紅、白、黑、黃五種顏色的泥土築壇,祭祀土地神和谷神,叫社稷壇。這五種顏色的泥土象徵了天下的泥土,也代表了東、南、西、北、中五個方位。北京中山公園至今依然保留著明代所建的社稷壇,鋪墊著五種顏色的土壤。在古代製作墓葬時,將各地層顏色不同的生土和熟土混合作為墓葬的填土是比較普遍的現象,這叫「五花土」,但是從來沒有一座墓葬會把不同色彩的土分開,然後有規律的一條條分開來作為填土。安徽省文物考古研究所副所長宮希成研究員說,「事實上,五種顏色混合的『五花土』在墓葬中比較常見,但一般是混合在一起的,不同於社稷土。如果蚌埠雙墩1號墓的五色土被證明與社稷壇類似的功用,那表明雙墩1號墓埋葬的人地位應該很高。」
第三,墓葬中神秘的土偶,這樣的遺跡在中國古代以往只是存在於書籍的記載中,實物是沒有見過的。它究竟是什麼含義呢?按照《戰國策·齊策》的記載,蘇秦曾對孟嘗君描述他在山東淄博一帶的見聞時聽到過這樣一句話,「有土偶人與桃梗相與語」。就是說,有土做的人偶與桃木做成的人偶在對話。人偶會說話,這當然是蘇秦編的瞎話,但是從中可以看出,在戰國時期有用土做人偶的風俗存在。到了唐代,這個風俗還有遺留,所以陸遊的《秋社》詩中說「不須諛土偶,正可倚天公」。土偶一般被做成女性形象。這與古代社會對生殖和豐足生活的崇拜和嚮往有關,是宗教、咒術儀式的對象。所以,在古代祭祀豐產的「社祭」中往往會有這樣的土偶。鍾離國墓葬中隨葬這麼多的土偶是不是也有這種傾向呢?當然,也有專家認為土偶的形狀可能與淮河流域傳說的女媧摶土造人有關。還有的專家認為,這種土偶是代替殉葬人隨葬的。究竟哪種說法對,在沒有直接的文獻記載解釋出現前,恐怕將是千古謎團了。
第四,墓葬填土中的放射線跡像是要說明什麼呢?由於墓葬是圓形,這種放射線讓研究者很自然地聯想到太陽崇拜。在原始信仰活動中,對於太陽的的崇拜幾乎是全球性的行為。由於陽光和自然萬物的密切關係,初民自有意識以來就對太陽懷有敬意,由此形成了各種對太陽崇拜的表現形式。
古代中國表現太陽的各種圖案形象,都會用或直或曲的放射線表現太陽的光芒,雙墩大墓中放射線會不會是放大的太陽光芒呢?也有研究者不同意太陽崇拜的說法,認為,這種跡象與漢代的銅鏡類似,可能像征天上的星座或群星。無論怎樣,雙墩大墓表現出的放射線跡象都是專家學者需要長期研究的一大謎團。
商墓的牲體以腿骨為主,包括獸骨,和周人相同。周禮規定不葬魚,商墓卻有魚牲;周人奠葬用牲體的腿骨,殷人還包括豬頭、狗頭等,正體現出兩個王朝禮制的差異。從隨葬的犧牲來看,鍾離國像商人那樣使用魚作為犧牲隨葬,是否可以由此推測出鍾離國人是商人的後裔呢?
一個超級大墓,帶來了無數的謎團。
對此,宮希成研究員有他的看法,他說:「目前,對於這些罕見遺跡的研究還沒有正式開始。在此之前,每個人對這些遺跡都有自己的初步判斷,一切言之有據的推測和猜想都是可以的,但是有些謎團,可能永遠也不會有答案。」
墓主是吳國人或者楚國人?
但是,假若雙墩大墓不是鍾離國的墓葬又是哪個國家的墓葬呢?
在仔細分析了雙墩大墓的隨葬品後,考古學家發現所有的隨葬品可以分成幾類:a.有非常濃厚的楚文化風格的;b.有較為明顯的吳越文化的特徵的;c.有淮河流域常見的地方文化因素的。從理論上講,這座大墓屬於上述三種文化的可能性都是存在的。於是,學者們分作三派,認為雙墩大墓可能屬於楚國、吳國或鍾離國。
按照文獻的記載,春秋時鐘離國位於吳楚之間,被兩國反覆爭奪,曾經歸吳,一度歸越,最後歸楚。所以,吳國和楚國的文化對其都產生過影響。雙墩墓葬中發現的隨葬品就證明了這一點。
大墓中發現的印紋陶就是吳越文化的典型特徵,而其中的編鐘、石磬卻又是楚國文化的特徵。因此如果只從墓葬中所見的器物來看,在雙墩大墓的最終年代確定之前,墓葬屬於任何一個國家似乎都有可能。
在春秋時期,鍾離國的命運似乎始終都掌握在周邊更強大的吳國和楚國手中。地處合肥的中國科技大學教授寧業高就認為,如果不能確定雙墩1號坑屬於古鐘離文化,那麼雙墩1號坑中埋的還可能是佔領軍司令——某位楚國的大夫或者某位吳國的高級將領。
從鍾離城與雙墩大墓的位置來看,把雙墩大墓理解為楚或者吳的貴族墓葬也是比較合理的。鳳陽的鍾離城至少有兩千六百年的歷史,是安徽省現存最完整的春秋古城遺址。鍾離城自建至棄,沿用時間長達一千二百多年。鍾離城原有四方形夯土城牆,南北長約380米,東西寬約360米。夯土城牆歷經千年風雨,如今已頹成土垅,殘高3至5米。雙墩大墓距離這座鐘離城遺址大約有20公里。如果雙墩大墓的主人是鍾離國君,他在離自己的都城這麼遠的地方下葬在古代是比較罕見的。但是,假若雙墩大墓的主人是吳國人或者楚國人,就可以解釋為什麼墓主要在遠離鍾離王城20公里的地方下葬。
可是,上述所有的可能性都不能解釋的最大問題是:雙墩大墓特殊的埋葬習俗和墓葬的形制與吳國、楚國墓葬均不相同。假若它的墓主是吳國人或者楚國人,為何不採用吳國或楚國的喪葬習俗呢?要知道,在古代,採用什麼樣的喪葬習俗不僅僅是等級身份的象徵,更重要的是,它是一個人屬於什麼樣的民族和國家的標識。一個古代人在臨終時,是絕不會無緣無故放棄自己的「屬性」的。於是對於雙墩大墓而言,最合理的解釋似乎是,這是鍾離國君採用了淮河流域先秦時期的土著居民淮夷獨有喪葬習俗的結果。那麼,淮夷又是什麼樣的人,謎一樣的雙墩大墓真的和淮夷有關係麼?
謎一樣消失的淮河文明
在當時,徐淮夷與北方的周王朝、西方剛剛興起的楚國以及東方的吳越連年征戰,各個國家都有較為完整的軍備。因此,在雙墩大墓中發現的數量眾多的兵器也可以反映出當時對於軍事的看重。
早在上個世紀30年代,以傅斯年、徐旭生、蒙文通為代表的學者就提出了淮河流域文明的重要性,認為整個中國的文明可以分為華夏、苗蠻和東夷三個集團,提出了淮河流域在中國文明形成過程中的巨大作用。已故新中國考古學的泰斗之一蘇秉琦先生也曾多次提出需要重新認識周代徐國和群舒文化的重要性。但是,直到今天,學術界關注的中心仍然在長江和黃河流域,將中國文明簡單地劃為長江與黃河兩大系統。其實,考古發現和古史傳說都證明,在黃河和長江兩大文明之外,在淮河流域確實存在一個自有源頭、自有文化特徵、自有文化發展道路、相對獨立的淮夷族群和淮文化大系。其源出自今天的河南中部,逐漸與東方的萊夷、夷相融合成為了古史傳說中的東夷與淮夷族群,他們與華夏和苗蠻集團三分天下,成為創造中國上古史的主要族群之一,為中國文明的起源、發展和多樣性作出了自己的貢獻。
讓我們來看看如下這些考古成果。在距今五千年前後,淮河南北就已經產生高度發達的社會了,無論是淮河以北以蒙城尉遲寺遺址為代表的大汶口文化尉遲寺類型的連排房屋、陶器上精美的太陽神鳥,還是淮河以南潛山薛家崗文化發達的玉石器工業與含山凌家灘令人震撼的玉斂葬,都說明,淮河流域有不低於長江和黃河流域的文明樣態,可以說那時的淮河已經走到了文明的門檻上。而更早的雙墩文化所發現的七千三百年前的神秘刻符,更被李學勤認為有可能是中國文字的重要源頭之一。
到了距今四千年前後,在淮河上遊的河南中南部,有一系列的龍山時期古城堡,這其中既有傳說中大禹建造陽城所在的登封王城崗遺址,也有傳說是伏羲所居的淮陽平糧台古城。加上過去發現的郝家台古城和新近發現的平頂山蒲城店古城、禹州瓦店遺址特大型夯土台基,似乎都說明了夏代應該是從淮河流域興起的。
在夏代,淮河流域出現了兩支有明確親緣關係的考古學文化——鬥雞台文化與岳石文化,夏王朝對於淮河流域的經略是十分用心的。甚至在夏代滅亡時,國王夏桀還會沿淮河向南逃跑。
在商代,淮河流域有一支始終威脅商人的強大族群——人方。從考古材料看,在安徽發現了大量精美的商式青銅器,有些青銅器的製作精細程度甚至超過了殷墟本地發現的銅器。說明這一地區為商王朝浸潤很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