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圖]雙墩大墓:驚人發現掀開淮河文明的面紗 | 陽光歷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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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圖]雙墩大墓:驚人發現掀開淮河文明的面紗

2015年12月02日 古墓探秘, 考古發現-長篇 暫無評論 閱讀 282 次

 




考古隊為保護雙墩1號墓而建的墓坑大棚








封土去除後的1號墓航拍圖,圖中東向突出即為墓道,圓形墓周圍可以看到明顯的白土圈。


成千上萬規則排列的土偶、無法解釋的放射狀圖案、「秦始皇級別」的怪異大墓、從未見過的怪異青銅器和「鍾離」銘文……2008年秋天,「雙墩1號墓」的驚人發現將考古界的目光吸引到了淮河岸邊。


雷達站下的怪異大墓


第一次見到這兩座高達9米多的大土墩時,闞緒杭吃了一驚。這位畢業於南京大學考古學專業的高材生、共和國的同齡人,從70年代中期以來幾乎跑遍了安徽的每一個角落、參與了安徽幾乎所有的考古工作的考古人,對安徽的古代文化瞭如指掌,但像這樣龐大的封土堆在安徽他還是第一次見到。


那是上世紀90年代初,在蚌埠市淮上區小蚌埠鎮雙墩村,闞緒杭參加了新石器時代雙墩文化的考古發掘。說來也巧,這個雙墩村的得名就是村裡的兩個大土墩。「大土墩」?是封土嗎?憑著職業敏感,當工作間歇期間,他專程到了兩座大土墩前,他,被震撼了。


闞緒杭找來當地村民詢問。從村民的口中,他得知,這兩座土墩在20世紀70年代曾被解放軍駐雙墩某雷達連推平頂部,修建了雷達站,並在兩墓墩內修建防空洞,致使墓塚遭到嚴重破壞。雷達站撤防後,防空洞被村民利用取土。可這土墩何時出現,問遍了村裡的老人,卻沒有一個人能說出個一二三來。倒是有個傳說一直在當地流傳,說古代有十個太陽,二郎神為將其他太陽用山壓住,他擔山追捕太陽經過此地歇腳,發現鞋內有土,於是脫鞋倒土,結果倒出兩個土堆,這就是今天的雙墩。


職業敏感讓闞緒杭仔細觀察起這兩座土堆。在取土坑洞中,他發現了白膏泥。白膏泥在先秦時期的南方地區墓葬中十分常見,一般用來防水、密封。從白膏泥和封土堆來看,闞緒杭初步判斷其為戰國或者西漢墓葬,他向蚌埠市相關領導進行了匯報。此後,這兩座土墩被作為市級文物保護單位被保護起來。


村民們對「漢墓」的說法並不太以為然,他們更願意或習慣將這兩個土墩叫做「雷達站」。於是,這兩個「雷達站」仍然矗立在雙墩村。直到2005年6月的一天,雙墩北側土墩上赫然出現了一個利用當年防空洞挖成的9米深的盜洞。但是,由於種種原因,盜洞並未破壞至墓底。可是,盜墓賊對於墓葬的位置把握是非常準確的。據曾親臨現場勘查的市博物館館長錢仁發說,「很顯然,該盜洞出自一個非常專業的盜墓賊之手。」


墓葬被盜未遂,加上當地街道需要整治,蚌埠市人民政府認為該墓葬不宜繼續原狀進行保護,根據「保護為主,搶救第一,合理利用,加強管理」的文物保護方針,蚌埠市向安徽省主管部門申請搶救發掘保護,並得到國家主管部門的批准。2005年年底,考古隊進駐雙墩工作,並將北墩確立為1號墓。巧的是這支考古隊的領隊正是當年確定雙墩的闞緒杭先生。


為了弄清1號墓的情況,闞先生從洛陽請來了打洛陽鏟的資深鑽探「高手」助陣,勘測結果令他大為吃驚,這居然可能是個呈「亞」字形的墓葬。所謂「亞」字形墓葬,就是說墓葬有四條墓道。在古代,墓葬有沒有墓道是區分墓主等級的最主要的標誌之一。在秦代以前,只有王一級的人物才有權使用四條墓道。在我國考古史上,除了商代晚期殷墟商王之外,只有山東青州蘇埠屯商代方國薄姑氏國君大墓、洛陽二十七中春秋周王陵和岐山周公廟周公家族墓地發現過四條墓道的大墓。此外,還沒有標準的四條墓道大墓被發現。而在秦漢時期,也只有帝王才能使用四條墓道的大墓。


此時在安徽省六安市那邊正在發掘的西漢六安王大墓,將全國考古界的視線都吸引了過去。闞隊長手下的一位隊員開玩笑說:「不會咱們也在挖另一個王的大墓吧!」闞緒杭沒有回答,在發掘結束前,他必須保持冷靜。


發掘工作並不是一帆風順的,這座墓太怪了!揭去地表土之後,怎麼也找不到「亞」字形的墓邊。「那時候,有人對北墩到底是不是墓葬產生了疑問。尤其發掘到墓道時,墓道短而狹窄,而且離墓底有3米,這並不符合一般古墓的形制。」蚌埠市博物館館長錢仁發說。


怪異的北墩讓考古工作者越發小心,他們嚴格按照國家文物局的《田野考古工作規程》,邊發掘邊記錄,層層揭露,小心謹慎,生怕漏掉了一絲信息。然而,當封土層被層層揭去後,沒有鑽探的四條墓道大墓,卻露出一圈圓形白土層,厚度在0.3米左右,直徑在60米左右。白土層裡邊是一個直徑將近20米的圓形大坑,是不是墓坑沒有人敢確定。更奇特的是,圓形坑中,由深淺不同五色土構成的放射線形遺跡從中間向四周輻射,呈扇面形狀。放射線共有20條,除東南角4條線似被擾亂外,其他方位輻射線都很清楚,並有一定的角度規律,從空中俯瞰彷彿麥田圈或是輪盤。所有這些現象,在中國考古史上,從來沒有見到過。考古工作人員被眼前的「怪異」現象驚呆了。


闞緒杭也被弄暈了頭。到底是不是墓?要是它不是墓,按照墓來挖,挖壞了,破壞了跡象,丟了信息,那可是對歷史不負責啊!發掘隊裡眾位工作人員的意見也不統一,有的覺得是墓,有的覺得是特殊的祭祀坑,還有人認為,這個東西原來是個大土檯子,現在這個坑只是基槽,上邊的堆土已經被考古隊給破壞了。



沿土偶牆向下挖掘時,不知不覺挖到了地下水位線以下,抽水、挖掘、現場保護、取樣存證諸多紛雜的工作需要同步進行,給考古工作者以極大考驗。







在大墓的發掘工作中,為了更好地獲取墓主身上佩帶的飾物、身邊陪葬品的分佈等信息,更準確地記錄下棺底的遺跡現象等情況,一般都會採用「套箱」方式,將棺槨移至室內進行細緻的清理。



鑄在銅鐘上的神秘銘文


沒有一種意見無道理,但也沒有一種意見理由充分。正當考古人員為蚌埠雙墩墓葬的定性以及下一步發掘計畫犯難時,一個意外的發現為闞緒杭理清了思路。


2007年5月,在離雙墩村半個小時車程的卞莊,一處圓形的古墓葬在施工時被發現,當地文管部門立刻打電話通知了闞緒杭。一聽說墓葬呈圓形,闞緒杭立刻趕到現場。


這處現場的位置是在滁州市鳳陽縣臨淮關鎮的卞莊, 「我趕到時,該墓葬已經遭到村民私自挖掘,封土堆蕩然無存,僅剩直徑8米左右的圓形墓底。」闞緒杭說,「我蹲在旁邊,忽然,發現土層中隱約露出一個人頭,一扭頭,又是一個!」 人骨的發現讓闞緒杭迅速組織了考古隊對該墓葬進行系統發掘。一個星期之後,從墓底發現了墓主和10具陪葬者的棺木痕跡以及骨架,並從村民手中追繳回一些珍貴器物。「該墓葬中有編鐘、戈等大量的隨葬品。其中,在5個鐘上面還發現了銘文。」闞緒杭說。


鳳陽圓形墓葬的發現,讓闞緒杭和他的隊員們豁然開朗,確定了北墩應該就是一個古墓,而且和鳳陽古墓應該屬同一種葬制。恰逢雨季將至,蚌埠雙墩1號墓正在建設鋼結構防雨棚,田野挖掘暫時停工。闞緒杭把所有的精力都用在了破解銘文上。其中,兩個銘文引起了闞緒杭的注意。「這兩個字一個像兒童的童,另一個像梅花鹿的鹿。我想,鹿的這種寫法,也可以看成美麗的麗,童鹿,童童難道是鍾離?」


他的猜測還有一條有力的依據,就在大約20公里之外,曾經發現過學界聞名的鍾離古城。淮河邊的鍾離古城遺址現在已經成為鳳陽著名的旅遊景點,雙墩1號墓能攀上這門大親戚嗎?


為能進一步確認,他先後找到了鳳陽縣文管所對古文字頗有研究的退休幹部孫祥寬和安徽大學古文字教授劉信芳,經三人的研究和細緻的對比,發現「鍾離」確實有「童麗」這樣的寫法。原來雙墩真的與鳳陽大墓和鍾離國有關,闞緒杭無比振奮,他明白,這一次,安徽考古界又要轟動全國了。


雨季過去,闞緒杭的隊伍繼續開始發掘。儘管有了卞莊1號墓的經驗,但闞緒杭仍然小心翼翼地進行雙墩圓形墓的發掘。這座圓形墓坑結構的確是太怪了,與闞緒杭所學所見所挖的所有墓葬都不同。發掘結果顯示,大墓墓口直徑20.2米,墓坑深7.5至8米。墓壁一周還有2米寬的深色填土帶圍繞著中間的放射線。在已知的放射線遺跡之外,又有很多新的現象讓老闞激動不已。在放射線遺跡填土層下,墓坑周邊約2米寬範圍內,疊壓埋藏著有18個大小不一的饅頭狀土丘,裡面放置大量的土偶;土丘之外的填土中也分散放置了大量的土偶。更令人震驚的是,當考古人員挖掘到了北墩的第二層台,一圈土偶呈現在他們面前。「土偶整齊地壘砌著,形成一堵牆,突出而壯觀,那個場景,儼然就是一座城池展現在我們眼前。」這些土偶形狀為尖頂圓體或方體,體表有明顯的繩索痕,高20至25厘米,直徑10至15厘米。


眾多考古史上從來沒有發現過的極其複雜的遺跡現象令全國各地相繼趕來的相關學科領域專家們無不感覺「震驚」。考古界的權威之一、前故宮博物院院長張忠培先生,頓著他的枴杖,激動地說這是經過「精心構思、精心設計、精心準備、精心施工、精心裝飾」的重要遺跡,是從未見過的新文化現象和建築遺存。北京大學考古文博學院副院長趙化成教授搖著頭說「太奇特了,太奇特了,這些發現會改寫先秦的墓葬史的」。人骨鑒定專家、吉林大學朱泓教授則在現場考察之後表示「震驚」,說:「這是非常重要的發現,為什麼會形成這些現象,下一步需要多學科、綜合性的研究。」


驚喜還沒有結束,同樣讓專家們前所未見的是墓底埋葬佈局:墓葬圓形底部直徑14米,墓主槨室居中略偏北,圍繞墓主槨室東、西、北側均分佈有3個較窄的殉人木棺腐朽痕,南側殉1人的木棺痕。器物槨室位於墓主南側殉人的南側,器物槨室分南北兩個箱,南箱為食物,北箱為器物。還有兩件幾何印紋硬陶器放在器物槨室外、墓底的西南邊緣。在墓中發現的隨葬品,有銅器200餘件,如編鐘、鼎、(he)、舀、鈴、戈、矛、鏃、劍、車馬器等等;石磬10件;陶器有彩陶器和幾何印紋陶器20餘件,多被槨板倒塌壓碎,器形似為壺、罐、盆等;還有少量玉器和腐朽的漆器、木器、海貝以及食物箱內放置的豬、牛、羊骨骼等等。


到2008年田野發掘結束,一個疑似鍾離國的神秘墓葬逐漸展現在人們的視野前。


蚌埠市的歷史最早可以上溯到七千多年前的原始社會,典型的雙墩文化新石器時代遺址就座落在蚌埠市雙墩村。這裡最早的國家東部有鍾離古國,西部有塗山古國。至春秋戰國時期,先屬魯,繼屬吳,再屬越,後屬楚地。


公元前221年,秦分天下為36郡,今蚌埠地域分屬九江、泗水兩郡,其東部(今鳳陽縣境內)設鍾離縣。以後歷代沿革,直到明洪武二年(1369),鍾離縣的名字才退出了歷史舞台。


鍾離縣雖然存在很久,但是,鍾離國在歷史上卻鮮有記載。按照《世本》和《史記·秦本紀》的說法,鍾離國是嬴姓國家,和秦國有相同的祖先;但在《通志·氏族略》中,它又是姬姓的後裔,和周人同宗;《姓(xī)》又認為鍾離是一個「子」姓國家,和商人一樣。到了宋代的羅泌那裡,乾脆把鍾離國一分為二,認為一個鍾離國是少昊的後裔,是嬴姓;另一個鍾離國是商人的後裔,是子姓。


身世成謎不說,連鍾離國在哪裡,古今研究者的說法也沒有一致之處。按照杜預註解《左傳》的記載,鍾離國在今天的鳳陽附近,按照羅泌等人的研究,鍾離在山東兗州,還有人認為鍾離在今天的湖北漢川。鍾離國有多少代君王,在史書中也是沒有記載的。對於鍾離國和什麼國家是親戚更是一團亂麻。有的書記載鍾離國與秦國是同祖,有的認為是徐國的別封,有的認為與晉國同祖,有的認為是商代後裔宋桓公的曾孫後裔,還有的認為是宋襄公舅舅的後裔,可以說把文獻的可能性都猜遍了。就是這樣一個謎一樣的國家,困擾了歷史學界一千多年的神秘國家,無意之中被闞緒杭發現了。



雙墩1號墓中有很多謎團,土偶的排列規律之謎就是其中之一。此圖為墓葬填土層中成堆密集分佈的土偶







在墓地二層台內緣部發現的規則排列的土偶。



大墓裡的五大謎團


可是,就算發現了鍾離國的蹤跡也不等於解開了圍繞在鍾離國身上的謎團。相反,兩座大墓所顯示出的情況卻讓鍾離國更加的神秘了。


首先,圓形的大墓在中國腹心地區的先秦歷史上從來沒有見到過。在新疆,少數民族地區的墓葬中有這樣的圓形墓葬,但是一來它和中原沒有聯繫,二來,也離得太遠,即便有聯繫,在新疆也沒有發現這麼大的圓形墓葬。在東南地區,有一種先秦時期的土墩墓,有圓形的封土堆,但它土墩下邊不會有這麼大這麼深的墓穴。可以說,鍾離國的人所採用的喪葬方式是我們從來沒有見到過的。在中國古代,歷來就有「天圓地方」的說法,採用圓形的墓葬,在邊上用白色土圍成大大的白色外框,會不會就是象徵天極呢?而墓葬中的放射線遺跡從空中俯瞰彷彿輪盤,有專家認為是一種象徵性的天文遺跡現象,也有專家稱此很有可能是太陽圖騰的圖案。


其次,鍾離國用不同的五色土來作為墓葬的填土,會不會是用來祭祀天地社稷的呢?中國古代的神話傳說中,就有女媧「煉五色石以補蒼天,斷鰲足以立四極」的說法。而在現實中,戰國以後的古代封建統治者曾用青、紅、白、黑、黃五種顏色的泥土築壇,祭祀土地神和谷神,叫社稷壇。這五種顏色的泥土象徵了天下的泥土,也代表了東、南、西、北、中五個方位。北京中山公園至今依然保留著明代所建的社稷壇,鋪墊著五種顏色的土壤。在古代製作墓葬時,將各地層顏色不同的生土和熟土混合作為墓葬的填土是比較普遍的現象,這叫「五花土」,但是從來沒有一座墓葬會把不同色彩的土分開,然後有規律的一條條分開來作為填土。安徽省文物考古研究所副所長宮希成研究員說,「事實上,五種顏色混合的『五花土』在墓葬中比較常見,但一般是混合在一起的,不同於社稷土。如果蚌埠雙墩1號墓的五色土被證明與社稷壇類似的功用,那表明雙墩1號墓埋葬的人地位應該很高。」


第三,墓葬中神秘的土偶,這樣的遺跡在中國古代以往只是存在於書籍的記載中,實物是沒有見過的。它究竟是什麼含義呢?按照《戰國策·齊策》的記載,蘇秦曾對孟嘗君描述他在山東淄博一帶的見聞時聽到過這樣一句話,「有土偶人與桃梗相與語」。就是說,有土做的人偶與桃木做成的人偶在對話。人偶會說話,這當然是蘇秦編的瞎話,但是從中可以看出,在戰國時期有用土做人偶的風俗存在。到了唐代,這個風俗還有遺留,所以陸遊的《秋社》詩中說「不須諛土偶,正可倚天公」。土偶一般被做成女性形象。這與古代社會對生殖和豐足生活的崇拜和嚮往有關,是宗教、咒術儀式的對象。所以,在古代祭祀豐產的「社祭」中往往會有這樣的土偶。鍾離國墓葬中隨葬這麼多的土偶是不是也有這種傾向呢?當然,也有專家認為土偶的形狀可能與淮河流域傳說的女媧摶土造人有關。還有的專家認為,這種土偶是代替殉葬人隨葬的。究竟哪種說法對,在沒有直接的文獻記載解釋出現前,恐怕將是千古謎團了。


第四,墓葬填土中的放射線跡像是要說明什麼呢?由於墓葬是圓形,這種放射線讓研究者很自然地聯想到太陽崇拜。在原始信仰活動中,對於太陽的的崇拜幾乎是全球性的行為。由於陽光和自然萬物的密切關係,初民自有意識以來就對太陽懷有敬意,由此形成了各種對太陽崇拜的表現形式。


古代中國表現太陽的各種圖案形象,都會用或直或曲的放射線表現太陽的光芒,雙墩大墓中放射線會不會是放大的太陽光芒呢?也有研究者不同意太陽崇拜的說法,認為,這種跡象與漢代的銅鏡類似,可能像征天上的星座或群星。無論怎樣,雙墩大墓表現出的放射線跡象都是專家學者需要長期研究的一大謎團。


第五,雙墩大墓有的銅鼎內存放有動物骨骼,從現場觀測看應該是豬羊牛類的大腿骨,有的很明顯是排骨,甚至還有魚。甲骨文記載表明商人在舉行祭祀、燕饗、喪葬等禮儀時,非常重視犧牲的宰割,甚至商王都會親自操刀分解犧牲。到了周代,用牲體禮至為繁縟,據《儀禮》的記載,犧牲各部位區分非常繁雜細緻。用什麼類別的動物,用牲體的什麼部位在文獻裡是有嚴格的規定的,這些差別代表了使用人有尊卑之別。商周為了表現族屬差異,使用什麼犧牲也是有差異的。


商墓的牲體以腿骨為主,包括獸骨,和周人相同。周禮規定不葬魚,商墓卻有魚牲;周人奠葬用牲體的腿骨,殷人還包括豬頭、狗頭等,正體現出兩個王朝禮制的差異。從隨葬的犧牲來看,鍾離國像商人那樣使用魚作為犧牲隨葬,是否可以由此推測出鍾離國人是商人的後裔呢?


一個超級大墓,帶來了無數的謎團。


對此,宮希成研究員有他的看法,他說:「目前,對於這些罕見遺跡的研究還沒有正式開始。在此之前,每個人對這些遺跡都有自己的初步判斷,一切言之有據的推測和猜想都是可以的,但是有些謎團,可能永遠也不會有答案。」


墓主是吳國人或者楚國人?


按說有了「鍾離」銘文的編鐘出現,雙墩大墓的性質就應該塵埃落定了,誰知,在觀看了出土物之後,學者們的意見再一次出現了分歧。支持鍾離國說法的人堅定認為編鐘上所見的「鍾離」銘文是最好的證據。而反對的學者卻認為,「鍾離」銘文的編鐘實際上是賻(feng fu)所得,並不能說明這就是屬於鍾離國君鑄造的編鐘。在古代中國,假如有人去世,親朋好友甚至街坊鄰居都會送財物,幫助喪家辦喪事,這種助葬過程中的贈送財物過程就叫「賻」。在先秦時期,諸侯國的國君去世後,其他諸侯國都會有所表示,或弔孝或贈以財物,周王去世後各個諸侯國也會向周王的喪禮贈送財物。因此,在先秦時期,一個墓葬中出現許多國家的器物是十分常見的事情。按照這種說法,雙墩大墓就不一定真的是鍾離國墓葬。


但是,假若雙墩大墓不是鍾離國的墓葬又是哪個國家的墓葬呢?


在仔細分析了雙墩大墓的隨葬品後,考古學家發現所有的隨葬品可以分成幾類:a.有非常濃厚的楚文化風格的;b.有較為明顯的吳越文化的特徵的;c.有淮河流域常見的地方文化因素的。從理論上講,這座大墓屬於上述三種文化的可能性都是存在的。於是,學者們分作三派,認為雙墩大墓可能屬於楚國、吳國或鍾離國。


按照文獻的記載,春秋時鐘離國位於吳楚之間,被兩國反覆爭奪,曾經歸吳,一度歸越,最後歸楚。所以,吳國和楚國的文化對其都產生過影響。雙墩墓葬中發現的隨葬品就證明了這一點。


大墓中發現的印紋陶就是吳越文化的典型特徵,而其中的編鐘、石磬卻又是楚國文化的特徵。因此如果只從墓葬中所見的器物來看,在雙墩大墓的最終年代確定之前,墓葬屬於任何一個國家似乎都有可能。


在春秋時期,鍾離國的命運似乎始終都掌握在周邊更強大的吳國和楚國手中。地處合肥的中國科技大學教授寧業高就認為,如果不能確定雙墩1號坑屬於古鐘離文化,那麼雙墩1號坑中埋的還可能是佔領軍司令——某位楚國的大夫或者某位吳國的高級將領。


從鍾離城與雙墩大墓的位置來看,把雙墩大墓理解為楚或者吳的貴族墓葬也是比較合理的。鳳陽的鍾離城至少有兩千六百年的歷史,是安徽省現存最完整的春秋古城遺址。鍾離城自建至棄,沿用時間長達一千二百多年。鍾離城原有四方形夯土城牆,南北長約380米,東西寬約360米。夯土城牆歷經千年風雨,如今已頹成土垅,殘高3至5米。雙墩大墓距離這座鐘離城遺址大約有20公里。如果雙墩大墓的主人是鍾離國君,他在離自己的都城這麼遠的地方下葬在古代是比較罕見的。但是,假若雙墩大墓的主人是吳國人或者楚國人,就可以解釋為什麼墓主要在遠離鍾離王城20公里的地方下葬。


可是,上述所有的可能性都不能解釋的最大問題是:雙墩大墓特殊的埋葬習俗和墓葬的形制與吳國、楚國墓葬均不相同。假若它的墓主是吳國人或者楚國人,為何不採用吳國或楚國的喪葬習俗呢?要知道,在古代,採用什麼樣的喪葬習俗不僅僅是等級身份的象徵,更重要的是,它是一個人屬於什麼樣的民族和國家的標識。一個古代人在臨終時,是絕不會無緣無故放棄自己的「屬性」的。於是對於雙墩大墓而言,最合理的解釋似乎是,這是鍾離國君採用了淮河流域先秦時期的土著居民淮夷獨有喪葬習俗的結果。那麼,淮夷又是什麼樣的人,謎一樣的雙墩大墓真的和淮夷有關係麼?



在先民們的世界,自然萬物尤其是太陽都是神聖的。上圖為在墓主人身邊發現的單邊絞絲玉環,其母題與四川省成都市金沙遺址出土的四鳥負日金飾(供圖/朱章義)極其相似,或許它們都與太陽崇拜有關。左頁地圖中將近年來淮河流域的上古時期考古發現與《中國歷史地圖集》中對淮河地區稱謂的演變做了一個對比,相信隨著越來越多考古工作的開展,淮河地區的古文明一定會漸漸清晰起來。



謎一樣消失的淮河文明


面對雙墩大墓的種種謎團,考古學家們查閱了大量資料,試圖找到答案。在郭沫若主編的《中國史稿地圖集》中,夏代、商代、西周在淮河洪澤湖等地都標注了「淮夷」。更為權威的譚其驤主編的《簡明中國歷史地圖集》中,「夏時期全圖」在淮河流域標注「九夷」,「商時期全圖」則改為「淮夷」,「西周時期全圖」中標有「徐」,並顯示「淮夷」比「九夷」的名稱更常見。「春秋全圖」則標注了「徐」和「淮夷」。徐國曾是鍾離國的宗主國,那麼雙墩大墓會不會和徐淮夷有關呢?


淮夷部落在夏代之前就生活在我國東部地區。夏代伯益因為輔佐禹治水有功,其子若木受封於徐國。周代史籍把淮河中下遊一帶的夷族統稱徐夷或淮夷。春秋晚期,直到周敬王八年(公元前512),徐國在楚、吳等列強的擠壓下分崩離析,南遷流居於江淮及以南地區。


按照周代青銅器《宗周鍾》銘文的記載,在周代,淮河一帶「南夷、東夷具見廿有六邦」,就是說,淮河一帶有近三十個小國家存在。其中的小國在當時大部分都是歸屬於徐淮夷的。鍾離國就是其中的一個。曾經專修先秦史的安徽省文化廳副廳長李修松說:「鍾離國屬於徐國的分支,而徐又屬於東夷的一支,東夷整個是太陽崇拜。他們認為天是圓的,天裡面最高的神是太陽神,而太陽神正是東夷人的首領。」按照他的猜測,雙墩的圓形墓葬象徵當時的徐淮夷民族對太陽的崇拜。


在當時,徐淮夷與北方的周王朝、西方剛剛興起的楚國以及東方的吳越連年征戰,各個國家都有較為完整的軍備。因此,在雙墩大墓中發現的數量眾多的兵器也可以反映出當時對於軍事的看重。


在中國的傳統思想裡,軍事和祭祀歷來就是最為重要的兩個部分,所以文獻裡會說「國之大事,在祀與戎」。雙墩大墓不僅僅有與祭祀相關的跡象,也有軍備的反映,說明當時的徐淮夷已經有了完整的國家形態和宗教意識,是一個高度發達的文明形態,奇怪的是在中華文明史上它卻一直沒有名分。


早在上個世紀30年代,以傅斯年、徐旭生、蒙文通為代表的學者就提出了淮河流域文明的重要性,認為整個中國的文明可以分為華夏、苗蠻和東夷三個集團,提出了淮河流域在中國文明形成過程中的巨大作用。已故新中國考古學的泰斗之一蘇秉琦先生也曾多次提出需要重新認識周代徐國和群舒文化的重要性。但是,直到今天,學術界關注的中心仍然在長江和黃河流域,將中國文明簡單地劃為長江與黃河兩大系統。其實,考古發現和古史傳說都證明,在黃河和長江兩大文明之外,在淮河流域確實存在一個自有源頭、自有文化特徵、自有文化發展道路、相對獨立的淮夷族群和淮文化大系。其源出自今天的河南中部,逐漸與東方的萊夷、夷相融合成為了古史傳說中的東夷與淮夷族群,他們與華夏和苗蠻集團三分天下,成為創造中國上古史的主要族群之一,為中國文明的起源、發展和多樣性作出了自己的貢獻。


讓我們來看看如下這些考古成果。在距今五千年前後,淮河南北就已經產生高度發達的社會了,無論是淮河以北以蒙城尉遲寺遺址為代表的大汶口文化尉遲寺類型的連排房屋、陶器上精美的太陽神鳥,還是淮河以南潛山薛家崗文化發達的玉石器工業與含山凌家灘令人震撼的玉斂葬,都說明,淮河流域有不低於長江和黃河流域的文明樣態,可以說那時的淮河已經走到了文明的門檻上。而更早的雙墩文化所發現的七千三百年前的神秘刻符,更被李學勤認為有可能是中國文字的重要源頭之一。


到了距今四千年前後,在淮河上遊的河南中南部,有一系列的龍山時期古城堡,這其中既有傳說中大禹建造陽城所在的登封王城崗遺址,也有傳說是伏羲所居的淮陽平糧台古城。加上過去發現的郝家台古城和新近發現的平頂山蒲城店古城、禹州瓦店遺址特大型夯土台基,似乎都說明了夏代應該是從淮河流域興起的。


在夏代,淮河流域出現了兩支有明確親緣關係的考古學文化——鬥雞台文化與岳石文化,夏王朝對於淮河流域的經略是十分用心的。甚至在夏代滅亡時,國王夏桀還會沿淮河向南逃跑。


在商代,淮河流域有一支始終威脅商人的強大族群——人方。從考古材料看,在安徽發現了大量精美的商式青銅器,有些青銅器的製作精細程度甚至超過了殷墟本地發現的銅器。說明這一地區為商王朝浸潤很深。


到了周代,這裡又成為了周人控制南方銅資源的橋頭堡之一,而被倍加重視。東周時期,周王朝實力衰退,各諸侯國不斷僭越禮制,但也恰是在這種對既有模式的破壞中,各個地方逐漸形成了自身特色。從考古學物質文化上看,淮河流域的徐淮夷集團形成了一套風格獨特的青銅器。徐淮夷地區流行的雲紋鼎、弦紋鼎、獸首鼎、鬲形等器物與中原的周系統器物形態差異極大,風格怪異、造型新穎。特別是銅上流行裝飾「角狀把」,更是獨具特色。這些特型特色在已經展開的雙墩出土物整理工作中被發現得越來越多。


隨著雙墩文化遺址、雙墩大墓、凌家灘墓葬和安徽青銅器的逐步發現和研究的逐步深入,那個被歷史湮沒的淮河文明,正逐漸解開它神秘的面紗款款向我們走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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