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圖文]尋找2000年前歐洲「蠻族」凱爾特人的精神世界
《傳奇天下》雜誌報道 2000多年前,曾在歐洲盛極一時的凱爾特人,被古羅馬人稱為「蠻族」。這個歐洲最先使用鐵器的好戰民族,除了自殺式的暴行外,還擁有獨特的多神教。在他們所崇拜的諸神隊伍中,不僅有本民族的幾百位神,還逐漸加入了埃及神、羅馬神、愛爾蘭神等。在英國,他們還發展出了萬聖節。本文展現的是凱爾特民族中本土神與外國神共同演變的一段被遺忘的歷史。
「凱爾特人從不建造教堂或者廟宇,大自然本身就是他們的大教堂。」滿頭白髮的斯克爾頓教授來自加拿大的維多利亞大學,是凱爾特文化的研究專家。此刻,他正坐在飛往維也納的飛機上,滔滔不絕地對幾位助手不厭其煩地講述著凱爾特人的信仰。
斯克爾頓教授此行的目的是考察歐洲各地的凱爾特人遺址。凱爾特民族是一個好戰的遊牧民族,在那個時代的正統文明看來,他們是野蠻人,常常對著其他民族的大門號叫,並闖入他人的美夢。然而,他們鍛燒的金屬製品卻足以與古羅馬和古希臘的藝術品相媲美。
那些決意戰死沙場並希望摧毀古羅馬和古希臘正統文明的凱爾特勇士,隨著自身的逐漸壯大,他們的遺跡遍佈了大半個歐洲。在斯克爾頓的考察項目名單上,排在前面的依次是奧地利、義大利、英國和愛爾蘭。在這幾個國家中,有的凱爾特遺址他不止去過一次,但每一次依然能夠激發出他不竭的激情。「我就像回到了年輕的時代。」他對此解釋道。
奧地利凱爾特人與古埃及人一樣相信來生
飛機著陸在維也納機場時,正值曦光初上,斯克爾頓籠罩在朦朧的光影中,顯得形容蒼老,但目光依舊是深邃的。他的一位助手走上前,詢問他是否需要先休息一段時間,他小聲嘟囔了幾句表示自己身體狀況良好,之後,一頭鑽進了開往哈爾希塔特遺址的汽車。
哈爾希塔特遺址之所以成為第一處考察地點,是因為這裡是最早一批生活在歐洲的凱爾特人的定居地。公元前8世紀,一些凱爾特人從西伯利亞荒野和北部蒙古國的草原遷徙到中歐。他們定居在哈爾希塔特湖邊以及達赫施泰因山腳下耕種農田,開始了凱爾特民族在歐洲的繁衍。
從維也納到哈爾希塔特遺址要經過蜿蜒崎嶇的山路,道路兩旁是蒼密的樹林。斯克爾頓彷彿自言自語地問道:「看到那些農田了嗎?」不等回答,他又兀自點點頭,道:「你們看不見,是在山那邊。」原來是他心裡看見的農田。他對周圍的一切早已十分熟稔,他說,那些農田對於我們並不會產生過多的意義,但在早期凱爾特人的眼中卻擁有特別的含義。
凱爾特人認為,自然世界與超自然世界沒有明顯的界限,自然世界中的一切都具有宗教意義,神靈無處不在。凱爾特人的神靈多達數百個,太陽神保佑他們的田地產出豐盛的作物;雷神賜予他們雨水灌溉農田;動物之神保佑他們獲得肉類;泉眼、流水和平靜的湖泊則是靈魂的棲息地。
在諸神中,野豬作為勇士和戰爭的象徵,尤其受到崇敬。但地位最高的動物卻是馬,令人啼笑皆非的是,雄壯的馬被當成女神埃波娜。
雖然凱爾特人的文化成就與古希臘和古羅馬相比談不上精緻,但這並不妨礙斯克爾頓沉醉其中。「他們這種獨特的精神世界讓我著迷。」斯克爾頓教授望著蒼茫的遠處說。
哈爾希塔特遺址坐落於湖邊,不遠處就是皚皚的雪山。斯克爾頓徑直前往遺址中的一處鹽礦。他戴著安全帽,幾縷白頭露出來,顯得不夠專業,但他沿著運送礦車用的巷道快速走下去時,卻透露出對此處的諳熟。
依靠礦燈微弱的燈光,斯克爾頓一邊撫摸一邊仔細觀察著巷道的四壁,還不時舔一下自己的手指。顯然,對這處凱爾特人留下的鹽礦,他興趣盎然。
對於凱爾特人來說,山洞和地面上的每道裂隙都是通往彼世的入口。從史前時代起,他們就在地下挖掘洞穴,尋找一種在他們看來和黃金同等重要的「白金」—鹽。鹽在古代世界,可決定生死,在寒冬中,凱爾特人需要用它保存肉類。他們還用鹽換來了遠在法國馬塞的希臘定居者手中的琥珀、黃金和其他貴重進口貨物。
鹽礦的另一邊最近發掘出一個公元前4世紀的木製樓梯。對於曾經在鹽礦裡工作的凱爾特礦工來說,通往礦坑的木製樓梯也是通往彼世的入口。為了表達對生活的想法,他們還在礦坑四壁上雕鑿了圖案。不過這些依稀可見的鑿痕,已經非常模糊,斯克爾頓仔細辨認了半天,仍然一無所獲。
鹽礦中還保存著一具凱爾特人的屍骨,他是一次塌方的受害者。死者的毛髮還在,面容有些猙獰。但斯克爾頓並不認為塌方帶給死者的恐怖會過多地影響其他的凱爾特人,據他分析,在樂觀的凱爾特人眼裡,這位受害者已經進入了彼世。
在幽深的鹽礦裡,這的確是能給人安慰的解釋。
為展示出土的凱爾特人文物,鹽礦旁專門建造了一所博物館。爬出鹽礦後,斯克爾頓在博物館研究員的引領下,進入這個面積不太大的建築。博物館裡最顯眼的展品是一個凱爾特人的墳墓。事實上,博物館也正是建在這處墳墓遺址之上的。當斯克爾頓與博物館研究員相互交流這一問題時,他們相互眨了眨眼睛。
墳墓用石頭砌成,在遺骨的四周散落地擺放著隨葬品。凱爾特人相信來生就是自己現世生活的延續,於是他們為死者準備了食物和飲品,甚至備好了來生所需的器物。博物館的研究員指出:「和古埃及人一樣,這是他們另一個彼世的入口。」
這位開朗的工作人員還邀請斯克爾頓到一個擺放修復品的展櫃前,上面有一些陶罐,陶罐後面是一艘精緻的金製小船。他指著小船對斯克爾頓說:「真的和古埃及人一模一樣,看,凱爾特人也用船將死者送往來世。」斯克爾頓揚起了眉毛,兩個人又會意地笑了起來。
義大利凱爾特人:「多出幾個羅馬神又算得了什麼?」
凱爾特人曾經與日耳曼人一起被古羅馬人稱為「蠻族」,是什麼原因造成了古羅馬人產生這種想法的呢?從寒冷的中歐山區來到亞平寧半島溫暖的海濱,站在義大利的羅馬城舊址前,斯克爾頓回顧起凱爾特人與古羅馬人的戰爭。
公元前4世紀,凱爾特人沒來由地猛攻古羅馬,當時,古羅馬剛剛擺脫伊特拉斯坎人的統治,根本無力招架,凱爾特人因此勢如破竹地橫掃了義大利,瘋狂洗劫了羅馬城。令人不解的是,凱爾特社會是圍繞戰爭構建的,但他們並非為領土而戰,而是為了威望和戰利品。他們從未打算在舒適的南歐久居,而是將劫掠的財物視為神的賜予而帶回中歐。
公元前279年,凱爾特人又入侵古希臘,直搗古希臘文明的精神發源地—特爾斐。對於他們侵略特爾斐的目的,斯克爾頓的理解是:「凱爾特人對於特爾斐城內大量的雕塑很感興趣,他們驚駭於代表自然的四大要素神竟然可以被還原為人的形象。」
凱爾特民族的輝煌成於戰爭,也毀於戰爭。在短暫的勝利過後,歐洲大陸的凱爾特人迅速衰落,因為古羅馬人始終沒有忘記那些攻進他們城門的「野蠻人」,並且他們認同了凱爾特人對戰爭的看法—戰爭是通向權力和威望的途徑。這是凱爾特人的不幸。
古羅馬在攻陷了希臘城池後,迅速展開對凱爾特人的軍事部署。公元前1世紀,羅馬統帥愷撒大舉入侵法國中部的凱爾特人(亦稱高盧人)。有趣的是,凱爾特人兵強馬壯,驍勇善戰,卻懼怕自然的力量。在特爾斐城高山上的大雪面前,凱爾特人退卻了。同時,凱爾特人之間的內戰也幫了古羅馬人的大忙。
「我來了。我看了。我征服了。」愷撒最終用這句簡短的話,總結了這場戰事(毋寧說屠殺)。許多倖存下來的凱爾特人失去了親人,自己也淪為奴隸。歐洲大陸的凱爾特人從此一蹶不振。
羅馬人給凱爾特人留下了揮之不去的印記。在擊潰凱爾特人的同時,羅馬人也為凱爾特人帶來了新的神。中歐的凱爾特人接受了朱庇特、薩杜恩、墨丘利以及其他古羅馬神。在斯克爾頓仔細觀察了羅馬萬神殿壁龕內的神像後,他說:「畢竟,對於一個已經擁有數百個神明的民族來說,多出幾個羅馬神又算得了什麼?」
大概很多人想說的都是這句話。
英國凱爾特人:創造出兩個世界
公元前500年到公元前100年,歐洲的凱爾特人逐漸遷移到不列顛島。這一次,凱爾特人沒有採取入侵的方式,而是「遷徙」,原因是,他們當時正忙於內戰,根本無暇組織這樣一次遠征。
在英國和威爾士,凱爾特人接受並吸收了英國文化。跨過英吉利海峽,斯克爾頓來到了威爾士的卡斯特爾亨利斯堡。
卡斯特爾亨利斯堡坐落於威爾士海邊,當年這一帶就是凱爾特人的村落,但斯克爾頓抵達此處時,眼前卻和其他地方並無兩樣,過去的歷史已經無跡可尋。他萬分遺憾地看到,海邊只有一個考古學家修復和重建的村落複製品。
這是一座鐵器時代的海角堡壘,除部落酋長的圓形房屋略為精緻外,其餘房屋大都很簡陋,拱形木材搭成的梁架上覆蓋著茅草作為屋頂,柳條編製的牆壁看起來搖搖欲墜。
彎著腰走進低矮的房門,斯克爾頓環顧四壁,看到有很多螺旋狀的圖案繪製在牆壁上。這使斯克爾頓陡然有些興奮,因為他曾在凱爾特人的盾牌上或身上看到過這種圖案。「這是凱爾特人的僧侶德魯伊所為,有了這種印記,凱爾特戰士就會在不佩戴盔甲的情況下投入戰鬥,因為德魯伊向他們保證,他們可以通過掌管屠殺的女神阿格羅娜的神奇大鍋獲得轉世。」
德魯伊是凱爾特人獨有的神職階層,在成為德魯伊之前,需做20年的學徒,廣泛學習凱爾特宗教教義、民俗、巫術和詩歌。他們擔當著咨詢師、教師和仲裁人的角色,是將凱爾特世界凝聚在一起的黏合劑。
穀倉是凱爾特村落的中心。凱爾特人掌握了高超的冶鐵技術,有了鐵器,就有了新的農業工具,這為英國的農業生產帶來了新的革命。但好戰的凱爾特人在英國的生活並不安分,雖然他們是敗軍之將,但在英國站穩腳跟後,農閒時,他們又開始打仗,不斷襲擊和報復性地劫掠鄰近的部落。
鐵製武器常常使他們獲得大批戰利品—牲畜和人頭。人頭被掛在村落的門柱上,作為權威的象徵。凱爾特人認為,人頭是力量的所在,將人頭帶回就會把受害者的力量轉接到自己身上。
秉承了祖先多思多感特性的英國凱爾特人,逐步發展出了一種對太陽和死亡進行膜拜的宗教。他們把世界分成兩個,一個是由太陽統治的可見世界,另一個則是由黑暗統治的隱秘世界。當一個人死去後,他的靈魂會前往另一個世界,在那裡獲得新生。當他在另一個世界裡的生命走到盡頭時,他的靈魂會再回到第一個世界,開始新的生活。根據兩個世界的特點,凱爾特人創造了統治這兩個世界的神靈,即太陽神和死亡之神。
10月31日這天晚上,是凱爾特人的除夕之夜,也是死亡之神收集亡靈,並釋放以往鬼魂的夜晚。當月亮升起時,人們開始舉行特殊的儀式,城鎮上的所有燈光都將熄滅,人們全部登上山頂,在那裡點燃一堆堆篝火,以嚇退那些逼近的邪惡力量,保證死者的靈魂安然前往另一個世界。人們會將馬匹殺死,用來祭奉太陽神。那些有罪的人,也會被關進一個大籠子中,等到祭司一聲令下,便會被大火燒成灰燼。而他們的靈魂會在大火中得到淨化,成為獻給死神的最好禮物。儀式完畢之後,人們會舉著火把返回家中,享用美食,唱歌跳舞。
「日後,這種儀式發展成為了基督教的萬聖節。」斯克爾頓坐在夕陽映襯下的凱爾特村落中,喃喃地說。
愛爾蘭凱爾特人:歡迎基督教十字架
愛爾蘭的凱爾特文化是古人地理知識不足遺留的產物。這一點與愷撒有關。
愷撒是古羅馬最傑出的將軍,他發現凱爾特人的力量所在,既不在鐵質武器的利刃上,也不在凱爾特勇士那種自殺性的暴行上,當然,更不在他們那眾多的神靈身上,而在於一個特殊的權力階層—德魯伊集團。這個集團位於神與凱爾特凡人之間,由僧侶和地方官員組成,他們通過在橡樹林裡舉行秘密儀式和祭典,來統治和維持凱爾特人的世界。
愷撒意識到,在這些德魯伊教僧侶安撫神靈、占卜未來的過程中,羅馬也包括在內。公元前55年,愷撒從高盧越過海峽,致使本來已經支離破碎的凱爾特部族徹底潰敗,並被漸漸同化。從此,將英國的凱爾特人緊緊團結在一起的德魯伊集團喪失了權力。
同化後的凱爾特人分4批來到愛爾蘭(最後一批於公元前500年抵達),當時,古羅馬人認為愛爾蘭島是世界的盡頭,不值得費力攻克,因此未予干預。
在凱爾特人登臨該島時,這塊陸地已被弗爾伯格人和米勒希安人所佔據。斯克爾頓推測,凱爾特人在紐格蘭治地區最先看到的應該是遍佈各處的大型紀念碑、聳立的巨石和靜穆的史前墓石牌坊,它們都是凱爾特人到來前這塊土地的主人所修建的。
在這塊比埃及的金字塔更為古老的土地上,斯克爾頓看到一處50 0 0年前愛爾蘭人留下的建築聳立在這裡,雖然只是一個大土丘,但其歷史價值卻十分珍貴,尤其在凱爾特人的生活遺跡基本上連土丘都找不到的情況下,這處歷史久遠的遺址還能保存到今天,的確令人感慨。在費裡卡雷格,斯克爾頓也只看到了凱爾特人的村寨複製品。
如中歐和英國的凱爾特人一樣,愛爾蘭的凱爾特人也接受了當地的風俗和神靈。他們從當地人那裡學會了在水上建造寨子。這些建在湖面上的人工島,全部以木材、石頭和草皮為地基,四周圍著木柵欄。凱爾特人每日駕駛著小船或者通過堤道來到人工島上進行耕種。
在房子和圍欄的下面,他們還建造了地下室,出入口用石頭鋪就。地下室既可儲藏食物,又可在遭到攻擊時用來避難。斯克爾頓分析,雖然他們是好戰的民族,但內心深處,或許也隱藏著擔心被報復的危機。
沿用愛爾蘭的喪葬習俗,凱爾特人將死人放進箱形石墳中。墳內放有盛放食物的大甕,供死者來世使用。他們還用石頭建造了祭壇。
斯克爾頓停在一處祭壇複製品旁察看祭壇四周聳立的石板時,看到在石板中間,還有一塊平放在地上的石板。斯克爾頓斷定:「凱爾特人就是在中間這塊石頭上將祭品獻給他們的神靈。」
凱爾特人走到哪裡,就將當地的神吸收到自己的宗教中。但終於有一天,一個人和一個神的出現改變了這一切。
公元5世紀,凱爾特人從英國看擄來一個奴隸。這個奴隸逃走後,又以主教帕特裡克的身份返回。此後,島上的修道院如雨後春筍般湧現,基督教的譯文傳遍了每個村落。一如凱爾特人對一切神靈的態度,他們毫不反感地很快又接受了基督教。於是,凱爾特人的石板變成了十字架。
離村寨複製品不遠處就有一處石頭修道院遺跡,斯克爾頓信步走在修道院旁的小路上。
「記得我對你說過什麼嗎?凱爾特人從不建造教堂。當這些修道院出現時,也就意味著凱爾特人的文化走到了盡頭。」斯克爾頓再次對他的助手強調道。
為什麼古羅馬人用武力做不到的事情卻被喃喃唱誦的基督教徒做到了?斯克爾頓的看法是,凱爾特宗教中有一種根深蒂固的英雄神思想:英雄神將經受背叛、殺戮,然後重生。所以,耶穌的死亡和復活對於他們來說,並不是一個很大的文化上的飛躍。
幸運的是,凱爾特人最初所崇拜的那些神靈已被一代代凱爾特人口口相傳,最終被基督教修道士用文字記錄了下來,在今天,已經轉化成英雄傳奇和神話。
「它們是那些消失的凱爾特神靈永遠的墓誌銘。」斯克爾頓教授用這句話作為他找尋凱爾特人之旅的結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