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越反擊戰:用生命書寫戰旗的歷史
搶旗
防地,一座中學的露天廣場。部隊的奪旗誓師大會正在進行。
主席台上,「穿插尖刀」、「攻如猛虎」、「守如泰山」、「後勤保障」……各種任務都作了一面紅旗,齊齊整整迪擺列在一條線上。台下,指戰員們列成方隊,靜靜地望著,大家的目光都緊盯著「穿插尖刀」那面紅旗,看誰奪得它。是啊,整個部隊打穿插嘛,當然穿插尖刀的任務最重,最艱巨嘍!可誰不想挑最艱巨的擔子,受領最艱巨的任務呢?
部隊首長的開場白剛落音,突然,隊伍前排豁地站起兩個目光炯炯的人來,大步向主席台奔去。這是四連連長李群柱和指導員余林龍。他們要幹什麼?人們一時間莫名其妙。不過,抱有同樣心思、神經高度敏感的各連幹部馬上意識到,這是四連首先採取行動了,便也馬上爭先恐後奔上前去。
李群柱和余林龍早就憋了一股勁。幾個月來,每天,從邊境不斷傳來越南挑釁者犯我領土、殺我邊民的慘聞!一件件、一樁樁都是那樣駭人聽聞、撕肺揪心!作為四連的代表,李群柱和余林龍想到部隊的光榮歷史和指戰員對他們的期望,早已坐不住了。解放戰爭時期,他們連為了保衛人民的勝利果實,血戰長嶺山,榮獲「長嶺山連」的光榮稱號。一九六八年初,在粵北一次與山火的搏鬥中,連隊奮戰了六個小時,撲滅了蔓延十多里的火海,副指導員王幼康和三個戰士英勇獻身,從而保護了上萬畝林區的人民群眾和國家的自然資源,被中央軍委命名為「愛民模範連」。今天,眼看著邊疆在流血,邊民時刻受到挑釁者的威脅,他們,「愛民模範連」新一代的兩個一把手,怎能不義憤填膺!眼下,部隊接受了戰鬥任務,他們又怎能不為自己連隊的任務而焦心!
李群柱和余林龍分工多好啊!余林龍精悍靈巧,負責搶話筒表決心;李群柱個子高,手大腳大,負責奪旗。當余林龍開始講話的時候,李群柱也奔到了「穿插尖刀」旗的前面。這時,他發現兄弟連隊的幹部也擁了過來,便急忙踮起腳,猛舒長臂,插過擠搶的人牆,抓住了旗頭。接著,他想往回提,可是提不動。原來另一位連長拽住了旗尾。李群柱見勢不妙,趕忙嚷著連拉帶拽,終於把旗奪了過來。那位連長好在十分靈活,他見「尖刀」旗不太保險,另隻手便同時按住了「攻如猛虎」,這樣總算沒白忙活。只有那些手頭空空的其他連幹部們禁不住直埋怨:「四連不像話,搞突然襲擊,犯規……」
李群柱才不管那些嚷嚷哩!他喜滋滋地走到話筒前,接著余林龍的話茬朗聲講道:「奪紅旗不是我們的目的,書寫鮮紅的旗史才是我們的心願。請黨委在實戰中考驗我們吧……」
宗梅利刃
二月十八日晚上,像是誰打破了盛滿濃墨的天鍋,把夜幕潑得黑透了。四連來到了宗梅河邊,剛要通過吊橋,突然,不知從哪裡鑽出兩發信號彈蹦到夜空,緊接著,側面山上和對岸高處同時響起了敵人的槍聲。吊橋被封鎖了。
李群柱命令副連長溫大龍帶尖兵班佔領有利地形,組織掩護,自己領著部隊繞過橋頭,從下遊處滑下了河。
河寬三十來米,水齊腰,流湍急,滿河床的鵝卵石油畫又硌腳,戰士們一個接一個地探測著前進。余林龍站在水流最急處攙扶著戰士。幹部出現在最危險的地方,有力地鎮定著戰士們緊張的心理。
部隊上了河堤,敵人的機槍猛然間停了。這是怎麼回事?李群柱覺得奇怪,他在心裡問自己:敵人搞得是啥鬼名堂?
「沙啦,沙啦啦……」左邊近處傳來一陣芭蕉葉響,遠處不時響起一聲聲冷槍。聽著周圍的動靜,李群柱驀然意識到:敵人的特工隊出動了。很明顯,剛才驟響的機槍是敵人妄圖以次打亂我軍,為特工隊小群伏擊創造條件。他馬上傳下口令:「跟緊,不許插隊!」
口令傳到三排。三排長蔣鳳生回身撫著後面人的頭剛想傳話,忽然覺得情況不對。出發前,戰士們都理了光頭,此人的頭髮怎麼這麼長,露出軍帽一大截呢?他不動聲色,一面傳著口令,一面趁機摸了一下對方的腰身,正好觸到手榴彈柄上,手榴彈柄很短,導火索的位置在柄的一側,這是地道的越南貨,連隊和民工並沒有攜帶這種手榴彈。顯然,是敵人特工隊插到隊伍裡來了。
他厲聲叱道:「幹什麼的?」那人見勢不妙,轉手想取手榴彈,蔣鳳生眼明手快,手槍一舉,「叭」地結果了這人的性命。倏地,又有一個黑影撲了上來。抓住蔣鳳生扭打起來。蔣鳳生一頓拳腳,專往敵人要害處打,然後一反肘,逮住了這個敵人。
蔣鳳生不再傳口令,他挨個地辨認著自己的戰士,輕輕地重複口令的內容。來到臨時擔任後衛任務的七班,發現少了人,便問道:「七班長,你們班陳武賢和王應軍呢?」
七班長黃招強正喘著粗氣。這個多次為陸、海、空軍表演過戰術和射擊、入伍以來每次夜間射擊都是優秀的廣東籍戰士,剛剛用衝鋒鎗和手榴彈幹掉八個特工隊員,掩護營裡的民工擔架隊衝過吊橋,這時也發現班裡在民工後面壓陣的人沒全跟上來,說聲:「我去找。」便轉身向吊橋走去。
夜,少見的黑,充滿了神秘和恐怖的色彩。黃招強擰開了隨身帶的所有手榴彈蓋。這樣做是十分危險的,路上,只要隨便被什麼剮住,彈弦就有可能被拉掉,後果是可想而知的。可是,在這隨時可能遇到敵人的情況下,這樣做能減少投彈程序,爭取時間,即使是來不及的時候,也可以和敵人扭在一起,造成隨時拉弦的機會,以便和敵人同歸於盡。
黃招強剛上吊橋,就發現一個愚笨的敵人往身後照手電,招呼後面的四、五個同伴準備「迎接」他。他不敢怠慢,端槍就是一梭子,然後趁著一片「哎喲」的叫喊聲,飛快地掠過了敵群。
黃招強繼續往回走,一邊細聽著周圍的動靜,判斷著陳武賢等人的位置。
此刻,身強力壯的陳武賢正處在生死的邊緣。他正和敵人肉搏,他早已把生死置之度外。當年,王幼康等四位烈士為保護人民的生命財產獻出了性命。今天,為了邊疆的父老兄弟,為了祖國人民的利益,自己就是死了,也無遺憾,不過,要是能多消滅一個敵人,就能多為邊疆增加一份安全,豈不更好嘛!此刻在他身後,一個敵人死命地抓住他的背囊帶,想掐他的脖子。前面,另一個敵人已撲上前來,離他只有兩三步遠了,而他這個機槍副射手,身邊沒槍,唯一能使用的武器就是幾顆手榴彈。
陳武賢這樣想著,忽然靈機一動,解開背囊帶,甩掉身後之敵,然後就勢一閃,讓迎面撲來的敵人擦身而過,然後,一隻手從後面挽住對方脖子勒到胸前,掏出手榴彈猛地一砸,敵人就腦漿四濺,嗚呼哀哉了。這時,只聽「突突」一個衝鋒鎗點射,剛才甩倒的那個敵人也完蛋了。原來是黃招強趕到,解了他的圍。
有一夥敵人又摸過來了。陳武賢把那可帶著敵腦漿的手榴彈餵了過去,黃招強也甩出了幾枚。火光幾閃,敵人趕忙扔下幾具屍體溜跑了。趁此間隙,黃招強囑咐陳武賢帶著幾個收攏的民工過吊橋去,自己繼續尋找王應軍。
道路拐了一個彎,黃招強迎面撞著一個人,不由問道:「小王嗎?」那人並不回答,只用手來摸,待摸到黃招強帽徽時,驀地一使勁,推倒了黃招強,伸手抓住他的衝鋒鎗管拔起河來。
黃招強知道又遇上了特工隊。一隻手死死握住槍管,防備敵人拔走,另一隻手朝敵人的頭部猛擊著。
這會兒,又有幾個敵人晃了過來。黑暗裡突然有人發問:「誰?」黃招強聽出是王應軍的聲音,忙說:「快往前面開槍。」接著幾聲槍響,那夥人影便散了開去。拔河的敵人一見對方來了幫手,無心戀戰,拔腿想走。黃招強順勢站了起來,一個長點射,敵人倒下去了。
黃招強剛要去拉王應軍,突然左腿一麻,不由「噢」了一聲。他負傷了。「怎麼樣?班長。」王應軍走上前來問道。
黃招強剛想說:「讓敵人的子彈咬了一下。」可一轉念,當年,四烈士之一的寧福連不是從病床上奔向火海的嗎?眼下,保衛邊疆正需要人,自己這點傷算得了什麼呢?他決定瞞下自己的傷情,便說道:「沒啥。」
王應軍當真被瞞過了。直到八天八夜以後,在警衛師指揮所的戰鬥中,黃招強又負了傷才發現了秘密。可是這時候,黃招強的傷口已腫得碗口粗,潰爛處還長了蛆。誰能想到,當他和大家持續行軍作戰九十公里,還和其他同志一起活捉了一個越軍少尉時,他是一個中彈兩發的傷員呢!
當下,黃招強追蹤之敵猛地一梭子掃了過去,拉著王應軍在一陣鬼哭狼嚎的喊聲中,衝過了吊橋,趕上了部隊。夜風中,只聽得王應軍在輕輕地埋怨:「班長,這些特工隊也太不像話。光你一個人就給他們十七個人送了花生米,他們也不說聲謝謝……」
旗飄四二五高地
四連在奪取班莊一線,切斷三號公路後,又奉命進至扣屯地區,參加納隆之戰。並接受了攻打四二五高地的任務。
余林龍從來沒感到肩上的擔子這麼重過。兩天前,老連長李群柱調任營長,新連長由副連長溫大龍接替。雖說溫大龍是員強將,可畢竟是信職新情況啊!
三月五日,我外交部發表了撤軍聲明。這消息,一下子震驚了世界。是啊,在全面佔優勢的情況下宣佈撤軍是何等的光明磊落啊!可是,越寇卻想趁機撈稻草。他們趁我即將回撤之際,積極調整部署,步步逼近,伺機尾追。上級首長決定圍殲前出到納隆橋北的敵新編一八三骨幹團第一營,給敵人狠狠打擊,為順利撤軍創造條件。
四連的任務很明確,拿下四二五高地,控制公路,掩護工兵炸毀納隆橋,以便粉碎敵人的增援計畫。
余林龍和溫大龍俯在軍用地圖前,細心地研究著戰鬥決心。從敵情態勢來看,四二五高地位於敵整個防禦前沿,有守敵一個連。這裡層巒疊嶂,山矗谷邃。敵陣地上,塹壕密佈,火力齊備。要想奪取它,必須先拿下公路另側的無名高地和四零零高地。
三排爭得打頭陣的任務。三月九日中午,他們和連隊一起,在急行軍七小時後,立即首先向無名高地發起了進攻。
九班從正面進行衝擊。敵人的火力真猛!子彈在他們周圍狂嘯,打得地皮濺起一片片泥花。他們才不管這些呢。瞧,班長吳瑞基鎮定自若,指揮副班長從右側迂迴。副班長陳先德佔領有利地形後。三個點射就擊斃三個敵人。羅福海扔了一顆手榴彈,炸毀敵一挺機槍,把敵射手炸得血肉橫飛。楊萬店穿行在槍林彈雨中,奮不顧身地搶救著傷員……
看他們仗打得這麼熟練,誰能想到,他們是炊事班改編的呢?幾天前,他們還跟鍋碗瓢盆認夥計哩!
九班和七班、八班分三路衝上了無名高地,接著,馬上向四零零高地發展。
山上,敵人的輕重機槍吐著火舌。山腰,一挺高射機槍傾著彈雨,攔住了他們衝擊的道路。
「覃郁輝,我掩護你。上!幹掉高機!」吳瑞計叫著。
火箭筒手覃郁輝這時少了副射手。他毅然背起炮彈,操著火箭筒,一個人從側面摸了上去,在離敵高射機槍發射點四十米處,跪姿射擊,一發摧毀了火力點。
這時,山頂上敵火力點也被連裡的重機槍壓住了。吳瑞基高喊一聲:「衝啊!」率眾投出一排手榴彈,又一梭子消滅了兩個企圖反抗的敵兵,趁著火光衝上了山頂。
三排得了手,一、二排便向四二五高地發起了攻擊。兩次炮火準備以後,他們已佔領了四二五高地前面的山腿。
敵人發了瘋,集中各種火氣一起壓了過來。有幾個戰士相繼中彈,一、二排被迫停止了前進。
忽然,指揮機裡傳來營長的聲音:「四連,半小時內一定要拿下四二五。有困難,再給你們一次炮火支援,怎麼樣?」
余林龍和溫大龍對視了一下。他們明白:炮火支援當然好,但這樣一來,四連就得撤下自己已佔領的四二五山腿,很可能在途中遭敵人的殺傷,影響戰士們的情緒,助長敵人的氣焰,並給敵人以喘息的機會。從目前情況看,敵人火力越猛,越說明敵人驚恐。不是麼,敵人有的已退到第二道塹壕,有的正在向後側運動,權衡利弊以後,他們毅然向營裡報告:不要炮火支援,一定按時拿下四二五。
溫大龍重新組織了一下火力。他把原配屬和剛繳獲的十三挺輕機槍,全力對準四二五高地進行壓制射擊。余林龍匍匐到衝擊線,不停地鼓動:「同志們,我們是『愛民模範連』的新一代!為了祖國,為了人民,我們要學習四烈士的革命精神……」
部隊又開始向前運動了。來到山腿鞍部,便都毫無遮攔地直接暴露在敵火下了。敵人拚命地封鎖,子彈成雨網籠罩在鞍部一帶,打得部隊抬不起頭來,難以動作。情況十分緊急,多停留一會兒,就會多增加許多意料不到的犧牲;而四二五不能按時拿下,就會影響整個戰鬥計畫。這時,忽然,鞍地裡嗤啦挺起一個人來。啊!是三班長封加乃。只見他操著衝鋒鎗,一邊跑著,一邊不停地打著點射。先是消滅了兩個從地堡裡探頭射擊的敵人,接著又撂倒了一個右側山坡上企圖向他瞄準的敵人,嚇得另外兩個敵人趕緊鑽進貓耳洞躲了起來。這時,山頂上兩個敵火力點和右側山上的敵火力點集中火力一起向他射了過來……
「快隱蔽,封加乃!」幹部們可著嗓子叫。
「快臥倒,三班長!」戰士們提著心尖喊。
可是,封加乃像是什麼也沒聽到,照樣邊跑邊射擊著。
是封加乃不會利用地形保存自己?不!封加乃,這個年方二十一歲,七七年入伍的湖南籍戰士,平時,使全連有名的「愛動腦」、「不服輸」的人。他投彈又遠又准,跑障礙名列前茅,此次射擊都優秀,戰術技術拿得起放得下。至今,連隊還流傳著他刻苦練兵的許多故事呢!
就說摔跤吧。封加乃個子小,可他專愛找大個子碰。八班長李爭是個山東大漢,無形中就成了他的對象。摔前,兩個人說好按蒙古式摔跤法算輸贏。比賽一開始,他可不管三七二十一,又是抱腿,又是箍腰,什麼五花八門的動作都用上了。八班長說他不按規定,他嘴上「嘿嘿」,心裡卻說:「管它規定不規定,能摔倒你就行。」
更有趣的是練刺殺!二排長譚愛民是參加全軍運動會刺殺項目的代表,回到連裡就被封加乃纏上了。譚愛民看他個子小,從來都是防著不殺,封加乃卻一槍比一槍用勁。有一次,譚愛民一時沒注意防好,讓封加乃從下部鑽了過來,扛著他的襠部,把譚愛民摔倒在地點了一槍。譚愛民哭笑不得地說:「哪有你這樣刺的呢?」封加乃嘴上「嘿嘿」,心裡又說開了:「管他有沒有,能拱倒你就行。」
這時,封加乃越跑越遠,敵火力全集中向他了,啊,戰友們明白了,眼眶濕潤了。封加乃,心多明,膽多壯!他像王幼康等四烈士一樣,在祖國和人民需要的時候,他用身體,不,用生命吸引著敵人的火力,掩護著戰友們衝上了四二五高地!
戰旗啊,在四二五高地飛揚!封加乃,也像那戰旗一樣,屹立在人們的心坎……
「轟轟!」納隆橋方向傳來了幾聲巨響,工兵戰友按時炸毀了納隆橋。納隆河北,四連所在部隊以全殲敵人一個營的捷報,向祖國匯報,告慰烈士在天之靈……
四連回到了防地。至此,他們跟隨大部隊實行大縱深穿插,已轉戰一百九十多公里,經歷十六戰,斃敵一百五十五名。全連出現了兩個軍委命名的戰鬥英雄,七十九人立功,十四人火線提干,十二人火線入黨。連隊又一次榮獲中央軍委授予的「穿插英雄連」的稱號。
防地,人民群眾正在重建家園。雷坑、彈坑已經填平,水田、坡地到處長滿了綠油油的莊稼。遠處,工廠冒著輕煙,機器正在唱著向四化進軍的征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