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年8月12日,本版曾登過拙作《戊戌變法的幕後功臣張蔭桓》,講了廣東人張蔭桓在戊戌變法的幕後所起的重要作用。意猶未盡,其實張蔭桓也是變法維新前台一些大事的實幹者。
配圖
國庫空虛,左支右絀
光緒二十年(公元1894年,農曆甲午年)8月1日開始的中日甲午戰爭,以中國的慘敗告終。1895年4日17日中日簽訂《馬關條約》,承認朝鮮獨立,割讓遼東半島、台灣及澎湖諸島,賠款白銀二萬萬兩,允許日本在通商口岸製造貨物……後來由於俄、法、德三國干涉日本強割遼東半島,改為交白銀三千萬兩「贖款」,再後又成為租借……
中日甲午戰爭的國殤,推動了光緒廿四年(公元1898年,農曆戊戌年)的戊戌變法。變法維新需要國家的穩定,需要一定的資金,可是,《馬關條約》規定的對日戰爭賠款就有白銀二萬萬兩,國庫裡怎麼拿得出?
張蔭桓是總理各國事務大臣,遍兼六部侍郎,他以戶部侍郎管理國庫,從他的《戊戌日記》中可見,當時國庫已經相當空虛:
二月,初二(陰曆,下同),「共收銀十三萬一千餘兩,共放銀十六萬九千餘兩」;初四,「共收銀九萬六干余兩,共放銀二十萬八千餘兩」。
三月,初四,「收銀二萬一千餘兩,放銀十一萬八千餘兩」;二十三日,「收銀十五萬五千餘兩,放銀二十四萬三千餘兩」。
閏三月,初三,「收銀十萬二千餘兩,放銀十二萬二千餘兩」;二十二日,「共收銀三十萬餘兩,共放銀二十九萬九干余兩」。
四月,初四,「收銀十五萬餘兩。」(可是,此前已虧空三十七萬四千餘兩。)二十二日盤庫,「共實存銀五百七十八萬七千八百二十三兩七錢九分五厘一」(對一個泱泱大國說來,這是一個不足道的數字,更不要說國債纍纍。)
五月,初三,「共收銀十九萬三千餘兩,共放銀十二萬三千餘兩」,(盈餘七萬兩,實尚虧三十萬四千餘兩。)二十三日,「共收銀六十餘萬兩」;二十八日,「共放銀六十餘萬兩」。(後兩筆對消。)
六月,初三,「共收銀十七萬餘兩,共放銀十一萬餘兩」,(盈餘六萬兩,開年以來仍虧二十四萬四千餘兩。)
十三日,「子齋(戶部尚書敬信)另商撥款事」,張蔭桓就已經大歎「度支日絀,意外之需日繁,奈何!」
受命於危難之際
改善國家經濟狀況,最根本的辦法是增加生產。光緒皇帝載湉認為,戊戌變法維新先期的「時政最要關鍵」,是成立礦務鐵路總局,領導全國「開礦築路」,為此特發「上諭」:
「鐵路礦務,為時政最要關鍵……著於京師專設礦務鐵路總局,特派總理各國事務大臣王文韶、張蔭桓專理其事,所有各省開礦築路一切公司事宜,俱歸統轄,以專責成。」
張蔭桓被任命為中國第一個國家礦務鐵路總局的領導者。可是,起步之初這還只能是「遠水」,救不了「近火」。於是朝廷要求張蔭桓想辦法向外國借款還債,「拆東牆補西牆」。張蔭桓的《戊戌日記》中也就有了這樣的記錄:
正月,大年初一(公歷1月22日)即「余訪赫德商借款事」;初三,大學士、戶部尚書翁同龢「常熟(翁常熟人)函約早到署商借款」,以恭親王奕訢、慶親王奕劻為首的「兩邸十堂並到,宜有確論」。初四,「常熟擬英、俄兩國各借一萬萬兩」。初六,「子齋(總理各國事務大臣敬信)、仲山(總理各國事務大臣廖壽恆)、榮相(榮祿)、合肥(李鴻章合肥人)先後到。常熟與恭邸(奕訢)同到。邸(奕訢)論借款之難,欲兩借。常熟力主兩借」。初九,「上(光緒帝載湉)看板後召問德國事,英、俄借款事,昨日各使到署賀年情形」。「旋至署與常熟、仲山、筠丈(總理各國事務大臣許應睽號筠庵)同晤英使,仍為借款事。英言:借俄不借英,則索三頂利益。余曰:英、俄皆不借,英可不索?英使唯唯……即電告竹篔(駐德公使許景澄)、子通(駐俄公便楊儒),達俄外部,以各國皆不借,前議作罷。」
向外國借錢,條件苛刻,張蔭桓斷然主張「英、俄皆不借」,自己另想辦法。
夭折的「昭信股票」
這時候詹事府右中允黃思永遞上一個「集股濟用折」,建議國家發行「急公股票」。張蔭桓一把抓住。從他的《戊戌日記》中可見:
正月,十一日,「常熟候商速議黃思永『集股濟用折』。名曰『急公股票』,余易以『昭信』」。會後張蔭桓即「電北洋(指李鴻章)詢製造票式」。十四日,「戶部加班,具奏『昭信股票』事」……乃決定發行「昭信股票」白銀一萬萬兩。由初議、到定案、到報告光緒皇帝,共用四天時間,可見張蔭桓對發行「眧信股票」的積極。二十六日,恭親王奕訢「認股三千,報效二萬兩。」股票哪來的「報效」?張蔭桓好心建議他「將報效之數一併認股」。這位糊塗塗的「恭邸」竟是「怫然曰:『果爾,則並二萬不捐』……」開頭就不祥。
二月,初二,「常熟衡論昭信股章程」。初三,張蔭桓「遂重訂一遍……改正各款」。十六日,再「與常熟論昭信股票事……」
昭信股票很快得到發行。
可是發行「昭信股票」剛始旗開得勝,大學士、戶部尚書翁同龢就打上了股票的主意。四月初四,翁竟然提出要「商撥七處釐金,純動昭信股款。」翁同龢要用「昭信股票」的股金,抵國家稅收的不足!這還能叫「股票」?
張蔭桓一時哭笑不得,懇切向翁同龢諫言:「如此抵撥,不特各省以為兒戲,恐外國亦以為笑。昭信股非歲入之款也!」
「常熟謂:將奈何?余告以原訂昭信股辦法,撥出歲增五百萬的款,現計昭信股斷難足額,暫留百萬,余四百萬撥抵七省鹽厘,似尚可行。」他說他已經答應,一定要動用白銀四百萬兩的「昭信股票」股金,抵七省稅收的不足!縣官不如現管,渾渾噩噩的「翁常熟」比糊糊塗塗的「恭邸」可怕!然而,「誰官大誰表准」,可貴的「昭信股票」、中國股票之濫觴,就這樣輕易被翁同龢毀掉。
不願為而為之
清廷在中日甲午戰爭中慘敗,牆倒眾人欺,一個又一個帝國主義國家接踵而至。為了求得國家的穩定圖存,張蔭桓到處去幹他不願幹的事。
先是向英、德借款。昭信股票被毀,有一筆日本債務到期要還,朝廷又讓張蔭桓去借外債。既是燃眉之急又是朝廷之命,他不想借也得借。據張蔭桓的《戊戌日記》,他去求英國人赫德代說合日本公使寬限還期。「日使力言政府不能展緩還期之故,而薦荷蘭使代商借。」李鴻章「傅相即函訂荷蘭使明日來」。荷蘭公使來晤而借款不能落實。張蔭桓只得再「約赫德至東院商借款,赫德以抵款有著,可辦到。」翁同龢對赫德的乘人之危惱火,戶部再議卻還是「將散,常熟袖出兩折,手寫《淞滬厘》、《宜昌鹽厘》兩款,囑余往商赫德」。七天後赫德有了准信,「常熟約子齋與余訪赫德商借款,遂同赴戶部籌撥貨厘、鹽厘各數」。次日「子齋來,言已將抵款交赫德,攜回草合同稿,常熟留閱」。後經「恭邸頷之」,「戶部公核合同」,翁同龢到赫德處「將底稿訂明」,「李鴻章閱稿以為周妥,便促早日畫押」。次日正式簽訂借款合同,李鴻章在場。這就是英、德借款的全全過程。
讓張蔭桓感到傷心的「尤甚者」,是他奉命跑腿辦事、李鴻章、翁同龢定奪,胡孚宸卻獨參他「借款圖私利,不借便宜之債,而借息扣極重之債」。
接著是出頭與德國交涉膠州灣事。其實德國早在一年前就出兵強佔了膠州灣,這時又來滋事。從張蔭桓的《戊戌日記》中可見:
正月二十三日,德國公使「海靖索議山東鐵路,自膠澳至濟南,又自膠澳經沂州至濟南;又中國自造山東鐵路須與德先商,否則膠即德兵不撤。真無禮之甚」!「樞中約會議德事,同僚咸集奉宸苑直廬。恭邸詢商辦法,默無可否」。「余言先電呂鏡使(駐德公使呂鏡宇)詢外部,果能一了百了,即與海使議結。恭邸頷而去。同列陸續散。余就裡間起電稿,傅相就觀。脫稿後常熟增訂數字,交總辦帶署譯發」。
二月十四日,「常熟來言,奉派偕合肥與德使畫押。」張蔭桓喜:「余獲免,亦意外之幸」。「兩點鐘德使來,恭邸出晤,各堂陪同而出……合肥、常熟畫押鈐印……」簽約前多虧張蔭桓糾正了中國官員「治格赴膠澳勘界,所攜界圖竟將膠州畫入德界,若不重閱,誤莫大焉,甚矣……」
再是出頭與俄國帝國主義交涉旅、大租借事。年初原議向英、俄借款,後來改為向英、德借款,俄國很快找上門來,從張蔭桓的《戊戌日記》中可見:
二月十一日,「午正赴署,與邸樞各堂接晤俄代辦,系旅、大借島事。俄代辦行後,常熟促擬國電電旨及許、楊兩使電。促迫之甚,幸能了之。」二十一日,「合肥約午初來晤,謂常熟頃過訪,述口敕奉派與余商論俄事。余以須候竹篔來電,刻難與俄參贊晤商,且樞中迄無辦法,從何說起?合肥出示說帖,謂曾示常熟不肯擔當,須明早至大公所晤恭邸。余以寒疾不能往為辭」。二十八日,「總辦送來軍機交片,余與傅相奉派與俄使面議」,這已是君命難違!當日俄使來,「常熟、受之(崇禮)、筠丈與余出晤,傅相亦到」。
三月初一,「余言合肥:『 以奉派俄事,毀我兩人而已。』合肥謂:『同歸於盡,何毀之意雲?』少頃宣召……」初二,又「蒙召見……問及俄事」。初三,「與俄使論條約,燈後始散。常熟在坐,旅大船墺、局房合肥欲索價,常熟合之」。初五,「總署具奏俄租旅、大折……本日奉派與俄使畫押;不專派合肥,余初二力辭不獲!」,初六,「同合肥與俄使畫押」。之前張蔭桓爭取了「金州廳城不畫入俄租界,極費力而定。然已孤懸如寄矣!」
而胡孚宸彈刻膠州灣、旅大租借喪權辱國又是獨指張萌桓,也使他感到「尤甚之……」
風雨飄搖,內外交困,張蔭桓縱有經天緯地之才,獨力也難回天,變法之夭折,清廷之崩潰,也是歷史必然,再多的實幹家都挽救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