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代皇帝溥儀勞動改造趣事


末代皇帝溥儀勞動改造趣事
  文化大革命發揮“三大”政策:大鳴、大放、大字報。開始時,大字報貼在牆上,見牆就貼,所有的牆、門、窗戶都貼滿了。又發展了,拉繩子,掛在繩子上。一條條繩子,看大字報的人一邊走一邊看,大雪大雨就在室內。又發展了,重點批鬥對象的大字報鋪在地上;這樣的大字報就是點名的,如:“某某某反革命分子,你老老實實交代,不投降,就叫你滅亡!不能矇混過關!”這些都是重點批鬥對象。記得皇帝、杜聿明、沈醉、杜建時和我,去一家紙廠拉大字報用的紙和筆墨。因為寫大字報的紙、筆都由公家給,可以隨便領取。有不少人就拿公家紙、筆、墨隨意糟蹋。我和皇帝進這家廠子大門,皇帝用手指著地說:“看看!啊!一張大紙一個大字:走資派!某某某你必須低頭認罪!”進大門地上就是大字報,滿牆也是大字報。皇帝手裡還抽著香煙,沈醉看見不敢說他,對皇帝作手勢,用手指作熄滅煙頭的動作,皇帝不理解,舉著香煙來回晃悠。我挨著皇帝小聲說:“把煙頭熄滅了!快……”皇帝還不理解。這時來了一支男女隊伍,穿得破破爛爛,都被剃了鬼頭。(“鬼頭”是指受“管制”的人的頭髮,被造反小將用理發推子從腦門向腦後推平,也有的從左耳朵根推到右耳朵根,推出個十字。)這是文化大革命最缺德的事之一,被推了鬼頭的人就可任人驅使,隨意批鬥,想打就打,想罵就罵。這一隊人現在都低著頭、臉上蠟黃,一看就知道是被批鬥的“牛、鬼、蛇、神”。造反派小將的口裡不停地喊著:“讓開、讓開!”又對這群人大聲嚷道:“快走哇、跟上……”我心想,不是去挨批鬥,就是去陪批鬥。看見這群人,皇帝嚇壞了!雙腳後退讓路,嚇得週身發抖,忘了手裡夾著香煙了。造反派看見皇帝背著的手裡有煙,一把搶過來給扔了,正好掉在大字報上。一會兒地上冒煙了,造反派小將早押解隊伍走遠了。從門口刮進風來,門口、地上的大字報一張接一張,四角用磚壓著,風一直刮進來引著了大字報,瞬息之間,竄出了火苗。立即有人大叫:“著火了呀!”有人忙提水桶潑水,大伙都撒開腿跑,皇帝不跑,鬧了個從頭到腳滿身水。
  
  事情發生,開始緊張,一會兒火滅了,大家自然沒事了。皇帝心神不定,也吃不下飯,好像做了什麼虧心事,他對我說:“新鳳霞,我相信坦白卸下包袱好,要連累別人可不好!”我奇怪地問:“老溥,你不是改造得脫胎換骨了嗎?又有什麼事背著包袱了?”皇帝急得臉通紅,搓著手含含糊糊地小聲說:“這場火是滅了,可這裡……”我沒在意:“過去了,這事也沒有找上咱們這群倒霉的就算了!還想著這事,瞧你成了多嘴二大媽了……”皇帝看我不耐煩聽他說就不作聲了。事過後,我們裝上領取的十幾大捆各色紙剛要走,被造反派看管人喊住訓話:“你們都聽著!今天,發生了這場縱火案,你們這些人都在懷疑之列。溥儀!你出來!”皇帝戰戰兢兢地站出來了。造反派說:“你坦白自首很好,這場火是你抽煙放的!”皇帝哆哆嗦嗦說:“是,引的,不是故意放火。是……”造反派說:“混蛋!你還來狡辯嗎?是你自己向我匯報,你抽煙的煙灰起了火呀!這是萬幸,沒有著起來,要是著了,你還得蹲十年監獄!你寫一份檢查!不深刻再寫!明天交給我!”事後,我問皇帝:“你怎麼搞的?自己沒事找事,事情都過去了,又自己去向他坦白。哪門子事呀?看,看,又要寫檢討。怎麼寫?”皇帝說:“我怕株連了大夥兒,又不敢說出我看見很多人都抽著煙,當我知道背著手時,被……那個領導……他搶去了,扔在大字報上的,可我不敢……說出來。我相信坦白了,就是對這場文化大革命忠實。”我聽了說:“你是夠忠的,可是忠實要倒霉呀!”
  
  皇帝寫了半夜檢查。有十幾篇稿紙,交給了看管人。下午我和皇帝倒垃圾,看見皇帝寫的檢討,被團成了團扔在垃圾筐裡了,皇帝用手撿起來,打開看看說:“我寫了半夜,主要說明我不是放火。他們連看也沒有看,團成了團扔在垃圾筐裡了!我還認認真真檢查自己吶。”
  
  文化大革命有很多發明,創造出不少史無前例的怪事情:早請示晚匯報,向毛主席像行禮請罪,這是勞改隊每天必作的。
  
  忽然一天,不知哪位音樂家為勞改隊員作了一首“認罪嚎歌”。監督看管人先訓話:“你們這些罪犯聽著!都站整齊了。溥儀!”皇帝答:“到!”“你站好了,看看你歪腰斜腿,像個軍事化站隊嗎?”皇帝規規矩矩站好了。領導接著訓話:“接受改造,服罪、認罪,要見行動!當然了,我們也為你們這些罪人創造機會!你們一定滿意!”皇帝扭著腰,他排隊總是很巧,挨著我。這是第一次排定好的,也不能改了。聽訓話老老實實不出聲就行了,皇帝老是點頭哈腰,答應:“哈……對……”我真討厭他這樣,可不敢說話。我用胳膊肘捅他,他下意識地也用胳膊肘捅我,又用腿拱我。“哎喲!”“什麼?幹什麼?誰?”造反派領導大聲問我說。“是我……”皇帝很義氣,他大聲說:“是我踩了新鳳霞的腳!我,是我!”造反派領導聽了說:“踩了腳就踩了吧!幹什麼這麼大聲叫喚?聽著!有位音樂家作了一首‘認罪嚎歌’,讓你們學唱。一天唱三遍,一是為了你們自己贖罪!二是為了讓你們唱歌輕鬆一下神經!”說著,領來了一個搞音樂的“受審查對像”來教唱。大家跟著學,學得還算快。只有我和皇帝怎麼教怎麼不會,一遍、兩遍就是唱不好。看管人大罵:“溥儀!你怎麼老不會唱!再不會唱就不許你回家!新鳳霞!你一定是裝的!為什麼你是演員連這幾句嚎歌都唱不對,是不是有意反抗?啊?你唱!”我說:“我是唱戲的,唱歌真不行。我唱‘東方紅’都像唱戲,誰聽誰都笑。這個嚎歌是很簡單,可我就唱不好。”皇帝是認真學,可是嗓子嘶啞,唱起來總像哭。他聲音越大哭得越慘!因為我們兩個總是唱不好,教音樂的叫我們兩個單獨出來學唱。這一出來,兩個人唱得更糟,我個子低,皇帝個子高,可是我聲音高,皇帝聲音低,這一高一低更不是味兒了。歌詞只有幾句:“我有罪呀!哎喲!我該死了!哎喲!哎喲,該死、該死!真該死呀!我有罪呀!有罪、有罪、有罪,哎喲、唉唉喲哇!罪該萬死了,我有罪呀!唉唉!我該死唉!唉唉、唉喲、唉呀……”我跟皇帝兩個人唱,皇帝彎著腰,瞪著兩眼,認認真真唱,我直著身子理直氣壯,張著大嘴唱。“我有罪呀!我該死呀!該死,該死!真該死!唉喲!唉喲喲!唉喲哇!……”看管人看見我們兩個這樣拚命唱,皇帝忽然聲音高了八度出怪音,看管人大聲說:“行了!這可真是鬼哭狼嚎了,別叫喚了!”皇帝不聽,仍然大聲說:“我有罪呀……我該死了……唉喲唉喲、唉喲唉喲哇……”看管人走在皇帝面前大聲說:“別唱了!”皇帝唱上癮了,停不住了:“我有罪呀……唉喲,唉喲、唉喲哇……我有罪呀,我該死呀,有罪,有罪,我有罪了!我該死!該死!罪該萬死了……”看管人笑了,用手摀住皇帝的嘴說:“行了!你還來勁了?不許你張嘴!聽見沒有,不許你張嘴!”皇帝的嘴才緊緊地閉住了。看管人問:“你為什麼非唱?叫你別唱你不聽?你是像鬼嚎哇!你知道嗎?啊?說呀?你啞巴了?為什麼不回答?裝死反抗嗎?”皇帝慢慢翻著白眼說:“你不是不許我張嘴嗎?”看管人“哈……”大笑,又翻了臉,怒氣沖沖說:“我是不許你再嚎唱了,我問你話你也不張嘴回答?這回命令你,張嘴吧!”
  
  大伙每天學唱嚎歌,都是站好,排隊,教一句唱一句,像我小時學戲一樣口傳心授。因為大部分人都不會認曲譜,可是學會了串起來一起唱,可就熱鬧了。當時一串連,各單位都是一樣行動,批鬥、打罵,關押遊行,夜裡不許關燈等等,都一樣。各單位都有抓出來的被審查對象,都要唱嚎歌,一天三遍,聲音夠難聽的。老百姓都說:“聽聽,又唱鬼嚎歌了!
  
  鬼哭狼嚎一片叫哇,屈死的冤魂把命要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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