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厲王的「財政改革」:開資源使用收費的先河
周厲王具有兩大突出的性格特點:貪婪與粗暴。他的貪婪倒是事出有因,只不過借助無限蓬勃的潛力而登峰造極,世人皆知。
周朝自昭王開始,就已經走下坡路了,到了穆王,雖有所振興,可無休止的出遊亦給財政帶來了巨大的負擔,甚至入不敷出。而隨後的共王、懿王、孝王、夷王也只能勉強維持局面,所以交到厲王手裡時,已金玉其外、敗絮其中,他面對的是一個空蕩蕩的國庫。
而這個時候,周厲王苦惱的並不僅僅於此,還有一批落井下石的小人。
蠻夷。尤其是淮夷和匈奴。
這兩個部落可以說與華夏民族向來剪不斷理還亂,反正只要你一有空隙,他們就會拼了老命地過來湊熱鬧。
邊疆告急。
周厲王正在想退兵之策,還沒等想成熟,淮夷和匈奴已經攻到了國都附近。
勢如閃電,這就是他們的打法。和大舉侵伐不同的是,他們所注重的並非是土地,而是直接掠奪財貨和人口。所以,輕裝上陣,快速搗入。
欺人不可太甚。周厲王拍案而起。
這話他是對老仇人荊楚說的。因為,荊楚的做法比淮夷和匈奴更加惡劣。
如果說淮夷和匈奴只是小打小鬧的強盜的話,那麼荊楚則已公然挑戰周政府的立國根基。
不說設計害死周昭王的前仇,單是目前的惡劣行徑已讓人忍無可忍:他們竟公開自立為王。也就是說,從此刻起,他們要成為與周比肩的政權。
天無二日。如果周厲王再對此不聞?問,天下怕很難再姓姬了,那將是一個對列祖列宗都無法交代的滔天大罪。
周厲王必須採取主動策略。
將領不缺,士兵不缺,缺少的只是支使將領和士兵的銀子。
皇帝不差餓兵。周厲王憤怒了,他是這個國家的王,可他現在窮得揭不開鍋。
物極必反。人,尤其是。
周厲王決定做一個富人,一個錢多得世世代代花不光的富人。
他原本就是一個貪在骨子裡的人。
錢從何來?自己不能掙,只能從別人口裡搶。周厲王把目光盯向了一個人:榮夷公。
榮夷公不懂經濟理論,可他卻偏偏被周厲王任命為財政部長。榮夷公只擅長撈錢,他很討厭那些口沫飛濺只能用來忽悠人的主流經濟學家。
周厲王很欣賞他的作風。因為,人以群分,粗暴者總是和粗暴者臭味相投。當然,在他們眼中,這叫做執行力的高效。
榮夷公可以有很多方法撈錢,比如課以重稅,比如擴大王畿的田畝,可是,榮夷公都沒有採用。並不是這些法子不好,而只是這些法子有些慢。
榮夷公走了條讓人咋舌的捷徑:專利。完全壟斷性的專利,超級托馬斯。他只宣佈了一條法令:把山川林地全部收歸國有,凡想使用者,必須交錢。
所以,你如果想進山砍捆柴,要先買門票;如果想過條河,要先繳交通費;如果更不幸,想蓋個房子,那麼就要先買門票,再繳來回的交通費。
而在從前,這一切都是免費的。
榮夷公很好地普及了一條法治精神,那就是一視同仁。不但平頭百姓要交錢,貴族亦同樣受此剝削。
吃魚從此變得奢侈起來,全國民怨的沸騰可想而知。因為你已被斷絕生產的路,生產資料全已國有化。
錢源源不斷地進入了周厲王的口袋,周厲王終於可以揚眉吐氣。他親率六師將淮夷、匈奴這?個蟊賊打得落花流水。接著,揮師直逼荊楚,他要一洗前世的恥辱和仇恨。
荊楚此時正在一片慌亂之中,因為楚王終於意識到,他碰到了一個硬頭的茬。對於這種粗暴者,你最好的處理方法就是避讓,因為他們是不達目的決不罷休的。
他們從不怕頭破血流,而你怕。
楚王熊渠卑躬屈膝地給周厲王上了一道疏,磕頭認罪,自願去除偽王號,並保證安襲臣命,世世朝貢不絕。
周厲王正在趾高氣揚,他的人生從沒像今天這般豐滿過。自荊楚叛立以來,周朝對荊楚的鬥爭也從沒像今天這樣大勝過。
荊楚其實本就屬周朝管轄,只是?直因距離遙遠,凸顯出奇特。我們在此可略微追溯一下其發家史。
若真排起祖宗,荊楚和周厲王可是一脈同血。五百年前都是一家,此言的確不是無稽之談。
荊楚的先祖是這樣一個傳奇人物:黃帝。在本書第一冊2.1節中說過,黃帝有個孫子顓頊直接繼承了他的帝位。
荊楚的源頭就是由顓頊拉扯開的。顓頊第四代時有個子孫叫陸終,陸終生了六個兒子,其中第三子叫彭祖,第六子叫季連。
彭祖在堯時被封於彭城(今為徐州),他的傳奇並不在於政治,而是養生。稍有耳聞的人都該知道,他是中國歷史上毫無爭議的活得最久的人:整整八百年。
也就是說,他走過了堯、舜、禹、夏、殷商等幾個時代。這大概也為後世的穿越類小說提供了豐富的劇本素材和創意源頭。
季連當然沒有他哥哥彭祖能活,他是個正常人。
他很快就死了。不過他的子孫卻繁衍昌盛,並將「羋」字定為己姓。到周成王時,其後裔熊繹因輔佐有功,被封為子爵,以荊楚為采邑。
再傳四世,則到了熊渠。熊渠剛當政之時,正好趕上周夷王的衰敗,便乘機大肆擴張自己的領土,在江漢之間縱橫捭闔,無人能攖其鋒,遂由此做大。
翅膀硬了,自然要跟老闆翻牌。熊渠於是向周朝大大咧咧地道:荊楚為蠻夷之地,和爾等華夏實非同根同源,風俗差異甚大,故當分國而治,各施其政。
可是,熊渠卻疏忽了一點:周厲王並不像他父親周夷王一樣是個性格懦弱的人。
相反,他的思維很強悍。誰不服我,我就打誰。所以才上演了熊渠前腳剛宣佈獨立,自立為王,後腳就可憐巴巴地向中央謝罪、歸附到臣子行列的鬧劇。
周厲王在大殿中舉行了盛大的慶祝儀式。他現在很不差錢,所以宴會很奢靡。
他多喝了幾杯,頭有點暈。他轉回頭去找他的寵臣榮夷公,可是面前站立的卻是一個他最不願見到的人:大夫芮良夫。
芮良夫問道:陛下,宴會之錢從何而來?
周厲王狠狠地皺了下眉,他知道,芮良夫只是藉機開了個頭,問題不會這麼簡單。
可是,周厲王只有忍。他雖然貪婪殘暴,卻很清楚賢臣是國之棟樑,他縱使不用不聽,也不會去殺戮。
他唯一能做的,就是硬著頭皮受下。
周厲王懶洋洋地答道:愛卿此問實為多餘,自然出之於國庫。
芮良夫繼續道:國庫之錢又從何而來?
周厲王一笑道:當然是取之於民。
芮良夫又道:是盡取還是節取?
周厲王臉色一寒,沒有說話。
芮良夫大聲道:陛下重用榮夷公,實為亡國之兆。
周厲王額頭立刻青筋暴起。要是一般人這樣和他說話,早就拖出去「卡嚓」了。
周厲王冷冷一笑道:愛卿此話怎講?
芮良夫道:天下非一人之天下,天生萬物也並非僅僅為陛下取用,其用以養育萬民萬生。今榮夷公一攏為公,百姓被剝削殆盡,請問他們此後將以何為生?
周厲王頓時語塞。
芮良夫繼續道:陛下若真為充盈國庫,則應因人取財,而不是殺雞取卵。將山川林地還之於民,督促其生產,以此坐享其成,豈不百倍勝於殘暴專利?
周厲王想了很久,方支吾道:愛卿所言之法與榮夷公豈非異曲同工?現國人只要略出稅金,山川河林不亦可隨意取用?
芮良夫冷笑道:現國民連求溫飽都無可能,何來餘錢交納稅金?陛下不覺得此乃捨本求末之術嗎?
周厲王咂吧下嘴,只好訕訕道:愛卿稍等,待朕找來榮夷公,你可與其當面對質。
說完,一溜煙而去。他當然不是去找榮夷公,而是偷偷跑回了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