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朝歷史解密:萬曆帝為啥給建文朝忠臣平反?
萬曆即位後,平反了一樁明王朝歷史上最大的集體冤案,下詔為「靖難」中為建文帝盡忠而慘死的諸臣建廟祭祀,如徐達的長子徐輝祖、被誅殺十族的方孝孺以及卓敬、盧迥等人,並對他們的後裔給予撫恤。
終明一朝,總在不斷地製造冤案然後平反,再製造冤案再平反循環。一般說來冤案平反的週期並不長,有些是製造冤案的皇帝自己「撥亂反正」,有的是先帝死後,新皇帝登基後,馬上用平反來收拾人心,也就幾十年左右。而建文朝諸忠烈被殺是十五世紀初,此時到萬曆平反,已是十六世紀末,將近兩百年,時間也太長了點。
為什麼經過這樣長的時間才給他們平反?
大家都知道,明朝的帝繫在明成祖朱棣那裡拐了彎,發生變故,帝位從長房建文帝那裡轉移到第四房燕王朱棣那裡。朱棣不起兵「靖難」奪了江山,他的後裔不可能當皇帝,萬曆也頂多是個飽食終日的藩王而已——明朝的歷史一旦改寫,有沒有萬曆帝朱翊鈞這個人存在還難說,萬曆帝當然要感謝自己祖宗起兵篡位。
朱棣當年以「靖難」、「清君側」之類的名義造反,攻陷了南京城,建文帝化裝成和尚遠遁,朱棣謊稱建文已經自焚致死,自己便坐了皇位。他如此做是想極力宣揚自己不是篡位,而是合理合法地繼承皇位。這顯然是在玩騙人的把戲,如果自己不想篡位,當時建文的兒子還在,為什麼他不做輔佐成王的周公呢?而將人家兒子禁錮了半個多世紀。朱棣無論如何解釋,也違反了明朝最重要的政治程序——帝位的嫡長繼承製,用現在的話來說,是嚴重的違憲行為。所以劉伯溫的兒子劉 被朱棣抓獲後,依然稱朱棣為殿下而不是陛下,而且說:「殿下百世難逃一個篡字。」
因此對成祖朱棣來說,帝位繼承的不合法是他一生最大的傷疤,誰揭這個傷疤將會得到最殘酷的報復,由此也能說明他為什麼要誅人家十族那樣殘忍。明末清初的張怡在《玉光劍氣集》中說道:「文皇(朱棣謚號為「成祖文皇帝」)誅殺忠義,不遺餘力,雖從來待帝國巨憝,未有若此者。」當時建文朝忠臣被殺後,兒孫或被殺或充軍,妻女被發配到教坊司(主管特殊行業的機構)當妓女。張怡舉例說,茅大芳的妻子在教坊司被凌辱致死後,朱棣御筆批示:「著錦衣衛分付上元縣,抬去門外,著狗吃了。」黃子澄的四位女親屬,被二十幾個漢子輪姦,懷了身孕,生了男孩令作妓院的小龜奴,生了女孩,朱棣親批:「由他不得,長到大,便是一個淫賤材兒。」——這哪是文皇帝的作派,分明是厲皇帝、煬皇帝的作派。
如張怡所說,朱棣對這些忠臣比對敵國的大奸大惡還要狠毒,這也不是沒有緣由的。和敵國戰爭,俘虜敵國君臣,這是大多數人都能接受甚至加以讚揚的壯舉,當然可以對俘虜寬厚以示仁義。王朝更替也很好解釋,就如朱元璋推翻元朝,可以說自己是天命所歸,因為元政紊亂,元朝統治者貪婪殘暴是事實,起義兵解萬民於倒懸,是替天行道,所以沒必要對俘虜那麼凶狠。而自己鬧家務事,叔叔篡了侄子的位,不能說天命已移,也不能說替天行道。只能說侄子被奸臣們蠱惑、左右做出傻事,起兵是為了保衛祖宗留下的社稷江山。
那麼,要證明「造反有理」,自己不是篡位,要把罪過推到建文帝的臣子身上,是他們離間皇室骨肉,是他們搬弄是非,因此必須嚴酷鎮壓。
朱棣的篡位和對建文朝忠臣的殘害,是留給他後代子孫最大的歷史包袱。他的兒子、孫子、曾孫即位,都不能也不敢懷疑自己祖先對這一重大歷史問題所作出的定性,否則的話就說明自己屁股下的龍椅來路不正,簡而言之,當年造反有理不容懷疑。儘管包括皇帝在內心裡都明白,那些被成祖殘酷迫害的建文舊臣都是忠義之士。在最推崇道德禮法的大明朝,一群道義上最值得人尊重的士人,其冤屈卻沒人敢為其鳴冤。——因為這不是簡單的刑事案件平反,亦非一般的政治案件翻案,而是直接動搖皇權合法性來源的根本性事件,包括皇帝在內沒誰敢輕易作主。
但血跡總在時光中一點點被沖淡,對當時朱棣當皇帝的合法性質疑也一點點在沖淡,因此朝廷對建文君臣的看法悄悄地發生改變。先是英宗復辟後,想到自己被弟弟景帝囚禁的滋味,將心比心,釋放了建文帝的兒子建庶人,由於長期與世隔絕,這位龍子鳳孫分不清豬牛。但這只是人道主義關懷,對「靖難」的政治定性,都得小心翼翼迴避,不能涉及。可是,有一個尷尬的現實是,方孝孺的人仍這樣然蒙冤,似乎在向整天喊忠孝的文臣們昭示一個簡單的道理:向勝利者低頭,不要對失敗者愚忠,造反只要成功就有天然的合法性。——這個結對朱棣以後的每個皇帝來說,解不開就有後遺症。比如武宗正德皇帝荒唐異常,不把祖宗江山當回事,野心勃勃的寧王朱宸濠在南昌造反,理由和當年朱棣相同,真是有樣學樣。如果不是王陽明及時剿滅,寧王真的坐了江山,誰敢說他是篡位呢?
到了萬曆帝時,距朱棣篡位已經近兩百年了,皇帝這把龍椅,當年是騙來的,是搶來的還是合法繼承來的,已經不重要了,時間讓不合法變成了合法。這有點像一個人佔有某份本不屬於自己的財產,長期無人提出異議,最後相關民事法律認可他對該財產的所有權。帝國已進入暮年,當政者最大的希望是利益格局穩定下去不被人打破。此時,就得大力提倡方孝孺對建文帝的赤膽忠心,也需要一再強調曾被自己祖先朱棣破壞的程序法。也就是說,當年自己的老祖宗造反有理,現在造反有罪。如此,為方孝孺等建文朝忠臣平反並修紀念碑,既是一種政治需要,而且時機也成熟,對政局不會有負面影響。
萬曆帝本人對建文帝非常感興趣,他登基後多次問張居正建文帝最終下落,是不是真的去當和尚了。而且讓張居正將一首傳為建文所寫的七律抄錄進呈。詩中說道:「淪落江湖數十秋,歸來白髮已盈頭。乾坤有恨家何在,江漢無情水自流。」萬曆和建文性格有些相似,優柔寡斷而文才出眾,這大約也是為建文忠臣平反的一個原因,但不是主要原因,主要原因是政治需要。而恢復被朱棣削奪的建文年號,追諡建文為惠宗,也就是說恢復歷史的本來面目,承認建文是合法的皇帝,徹底瞭解這一歷史公案,則推遲到崇禎年間,離明亡沒幾年了。
張怡評論朱棣對待建文忠臣的家屬 「慘動天地」,「以見烈皇帝(崇禎)殉社稷,死事寥寥,非無故也。」當年祖先那樣對待方孝孺們,現在自己到了山窮水盡的地步,卻希望臣子們都學方孝孺,世上哪有這樣的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