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廠廠公汪直:廠衛制度發展到巔峰時期的代表
在明朝,「廠衛」一詞曾是對特務機構的總稱。自打洪武年間明太祖朱元璋設立錦衣衛、永樂年間明成祖朱棣設立東廠,「廠衛」便已初具規模;至明朝中葉,又有西廠、內行廠相繼出現,「廠衛」機構日漸構成了一個交錯縱橫、互有牽制的複雜體系。汪直便是西廠的倡設人與首任掌門太監,在他的經營下,西廠曾一度「權焰出東廠」、「威勢傾天下」,其手下干將和婁羅們也都個個肆展淫威,瘋狂貪虐。
汪直是廣西瑤族人。明憲宗成化(公元1465-1487)初年,明廷派兵到廣西「征蠻」,汪直作為被鎮壓者子女遣送宮中,自幼當了太監。《明史·宦官列傳》載,小太監汪直最初「給事萬貴妃於昭德宮」。隨著萬氏在後宮鬥爭中節節勝出,汪直的地位也不斷提升,尚未成年便已遷為御馬監掌印太監。成化十二年,北京城爆出所謂「妖狐夜出」的離奇傳聞,隨後皇宮中也有宮女、太監聲稱看到神秘黑影出沒,又有一個叫李子龍的妖道混入宮中興風作浪,事發伏誅。這一切,都使自幼在萬貴妃照料下長於深宮的成化帝朱見深很受觸動,急欲探知宮城外面的世界。見汪直「為人便黠」,靈活機警,便令他易服出宮,率一兩名錦衣衛化裝成老百姓「密出伺察」。
另據《明實錄·憲宗實錄》描述:汪直「初出布衣小帽,時乘驢或騾往來京城內」,樣子十分詭異。
汪直外出刺探,不僅將城內情況摸了個底清,就連其同行、那些東廠太監及外派鎮監們背著皇上做的壞事,也都被他一一打探分明,密報回宮。比如南京鎮監覃力朋進貢後回到當地,因「以百艘載私鹽,騷擾州縣」而受到當地典史查問,覃力朋竟動粗打傷典史並「射殺一人」。汪直探悉此事立即報告,將覃力朋捉回候斬。通過這件事,成化帝朱建深堅信汪直「能摘奸」,由此「益幸直」。鑒於東廠、錦衣衛各自形成勢力,時有出規逾矩的事情發生,為便於對其監督,並彌補其劣勢,建立多重耳目,成化帝朱建深特別批准汪直另立山頭,在北京皇城西安門附近設立西廠,與東安門一帶原有的東廠各守一端,分庭抗禮。汪太監年輕得志,如願以償當上西廠頭目,一時豪興十足,急於「立功」。為了與自己的假想敵東廠競爭,他不僅在短時間內建立了比東廠更為細密的特務網絡,還設法從錦衣衛挖掘「精英人才」、引進「領先技術」為己所用,進而「屢興大獄」以製造影響。
汪直最為倚重的心腹韋瑛,就曾是錦衣衛的百戶長。韋瑛「跳槽」來到西廠後,即向急於引起轟動效應的汪直獻上一份大禮:成化年間朝中賢臣不多,故而前朝閣老「三楊」聲譽不衰,其門第及子孫亦頗為後人推崇。但不久前,「三楊」中已故少師楊榮的曾孫、建寧衛指揮楊曄與其父楊泰「為仇家所告」,暫時逃入京城,在其姊夫董璵家中躲事。偏這董璵同韋瑛有些交情,隨即向他求助,希望他能借錦衣衛這身「老虎皮」出面干預一下。不曾想,這韋瑛最是個紅臉黑心的人,當面承諾,轉身即「馳報」汪直。汪直大喜,「即捕曄、璵考訊」,刑訊中還用上了一種酷刑「琵琶刑」,對楊曄、楊璵父子「三琶之」。這是一種剛從錦衣衛引進的酷刑,受刑者「骨節皆寸解,絕而復甦」,其狀死去活來。楊曄「不勝苦」,於是「妄言寄金於其叔父兵部主事士偉所」,汪直又不經奏請將楊士偉逮捕下獄,並「掠其妻孥」,將楊家洗劫一空。最終「曄死獄中,泰論斬,士偉等皆謫官」,朝中另有郎中武清、樂章,行人張廷綱,參政劉福等「皆無故被收案」,釀成一起轟動朝野的大案。
此案過後,成化帝對汪直「益委任之」,汪直「遂權寵赫奕,都人側目」。他進而將西廠勢力進一步拓展,形成一張「自諸王府邊鎮及南北河道,所在校尉羅列」的恐怖羅網;所管轄的範圍也無限擴大,就連「民間斗詈雞狗」的瑣事也「輒置重法」,攪得市肆不寧、「人情大擾」。這樣一來,西廠「權焰出東廠上」,汪直也神氣活現,每出必是「隨從甚眾」,公卿百官「皆避道」,惟恐被他撞上。兵部尚書項忠因逢之不避,被百般「迫辱」。明人呂毖《明朝小史》載,汪直巡查邊地,所在都御史「皆鎧甲戎裝將迎,至二三百里,望塵跪伏」。伺候住宿時,更是「趁走唯諾,叩頭半跪,一如僕隸」。故時有諺云:「都憲叩頭如搗蒜,侍郎扯腿似燒蔥」;又有人作雜劇,劇中一丑角說:「吾知有汪太監,不知有天子。」
汪直氣焰如此囂張之時,竟也還沒忘記他的後台老闆萬貴妃。《明史·后妃列傳》載,汪直與佞幸錢能、覃勤、梁芳、韋興等「苛斂民財,傾竭府庫,以結貴妃歡」;《明實錄》則載,僅在偵辦楊曄一案中,韋瑛就先是「傾取其貲」交給汪直,其後又受汪直之命「夜入仕偉家,搜撿財物」。至於這些不義之財的去向,除部分用來「孝敬」主子之外,也少不得自己私吞。
汪直和他的婁羅們打著西廠的牌子四處苛斂、八面威風,也引來了民間「山寨」模仿者。《明實錄》載,成化十四年,江西有個名叫楊福的騙子「詐稱太監汪直,事覺問擬斬罪」。由於此人貌似汪直,經常州、蘇州、杭州,抵紹興、寧波、溫州、福州諸府,自己假裝廉潔,卻由那些偽扮的「校尉」們大肆斂財,一時收穫頗豐,「有司皆承奉恐後」。
汪直等人的胡作非為終於引起士人反抗。內閣大學士商輅率萬安、劉珝、劉吉等閣僚聯名參奏其所行不法,要求斥退汪直,罷黜西廠。成化帝起初十分惱怒,非要讓司禮太監懷恩查問發起彈奏的領頭者是誰。次日,朝廷眾臣也都紛紛站出來力挺商輅,成化帝「不得已」而罷西廠,命汪直重回御馬監,韋瑛戍邊,西廠諸旗校併入錦衣衛。但成化帝仍「眷直不衰」,汪直也申辯說內閣的彈奏是出於「為楊曄報復」,加上御史戴縉為之遊說,不久竟又下詔「復開西廠」,致使汪直氣焰「愈熾」,先後「誣奏項忠」,將其罷官為民,又將左都御史李賓「褫職」。一時九卿中尚書董方、薛遠及侍郎滕昭、程萬里等數十人皆遭「劾罷」,大學士商輅亦被罷去。
俗話說,薑是老的辣。正如商輅等人當初上疏中所指「汪直年幼未諳世事」,他果然「栽」在自己這個短處上。傳載:汪直「年少喜兵」,也想學著前輩王振的樣子「立邊功自固」,於是自任監軍,到邊境線上四處尋釁滋事,導致境外異族首領頻頻犯邊,先後有「伏當加寇遼東,亦思馬因寇大同」,皆「殺掠甚眾」。成化帝見汪直太不懂事,對他漸漸疏遠,最終將他調到南京降為奉御,「罷西廠不復設」,一時「中外欣然」。如今回首,當其時也,以反封建為主旨的文藝復興運動正在席捲歐洲,而被古老皇權思想深深桎梏的中國,無數人們的命運還在為一個太監及其形如兒戲的荒唐機構的興廢所左右,又如何「欣然」得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