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留良怎麼死的?呂留良為何死後數十年還被戳屍
呂留良是反對清王朝統治最為決絕的明遺民,也是受清政府鎮壓最為慘烈的明遺民。他反對清政府的宣傳工具是倍受當時名士鄙棄的八股文,他的這種怪異的反抗路徑卻難以得到朋友的認同,呂留良在生前是寂寞的。在他死去幾十年後,終於有了一位知音——曾靜,可是這位身後知音,卻給呂留良及其家族帶來了滅頂之災。雍正決定開棺戮呂留良之屍,當塵封了49年之久的棺槨被打開之時,卻發現呂留良肌膚完好,色澤如生,並且胸前還寫有「重見天日」四個大字,面帶笑容的呂留良最終給了雍正最為冷峻的一個嘲諷。
毀家抗清
呂留良(1629—1683),又名光輪,字用晦、莊生,號晚村,浙江崇德人。因為呂留良有私人書坊名為天蓋樓,所以後人也稱呂留良為天蓋遺民。
呂留良的先祖以商業起家,富甲一方。嘉靖三十五年(1556),崇德縣受到倭寇的侵略,呂留良的曾祖父呂相曾經捐糧三大船犒軍。崇德縣修繕城牆時,呂相一家又承擔了一半城牆的修繕費用。這兩件事足以看出呂家的豪富,但是在傳統中國,商人的社會地位並不高,呂家兩次捐資,也不排除有被朝廷強行逼捐的可能性。因此,呂相發憤讀書,志在改換門庭,之後呂家科舉興盛,漸漸成為當地知名的書香門第。呂留良的祖父呂熯又娶了南城郡主,與皇家攀上了親戚,社會譽望自然也非一般。當時的呂家,雖然說不上是鐘鼎玉食、名儒輩出,畢竟也是富足的讀書人家,日子過得倒也逍遙自在。
太平和諧的日子並未延續太久,呂留良還是一個17歲的青年時,他就目睹了清兵南下的殺戮景象。覆巢之下,安有完卵,明朝滅亡之後,多少士大夫之家紛紛敗落,呂氏家族也難逃厄運。呂氏一家大明王朝的子民,又是皇親,自然不肯做清王朝的順民。清兵打到浙江時,呂留良毀家紓難,與他的兄長和侄兒一起參加了抗清鬥爭。呂家為抗清付出了慘痛的代價,呂留良的侄兒呂宣忠兵敗被捕,順治四年(1647)慘遭殺害,就義時年僅24歲,得知侄兒被殺,呂留良嘔血數鬥,一慟幾絕。這場戰爭中,他本人也是親冒鋒鏑,左腿曾經中箭,留下了終身的傷痛。
風流總被雨打風吹去,儘管大明王朝的臣民誓死抗爭,也難以挽回明朝滅亡的現實。清朝定鼎中原之後,大肆搜捕抗清志士,呂留良自然也被波及其中。加之仇家舉報,呂留良生死懸於一線。生死關頭,呂留良想到了一個既可以全身又可以保家的方法。順治八年(1651),25歲的呂留良改名為呂光輪,參加了當地的童子試,成了清朝的一名秀才。參加科舉,很大程度上就表明接受了清政府的統治,呂留良既然參加了科舉,清政府也就不再追究呂留良的罪責了。呂留良作清朝的秀才,乃是不得已之舉,對清王朝政府的仇恨始終縈繞於懷。在痛苦中隱忍掙扎了十三年之後,康熙五年(1666)年,呂留良做出了一個驚世之舉,他毅然決定拋棄秀才的頭銜,消息傳出,「一郡大駭,親友無不奔問彷徨,為之短氣」,何以親友如此擔憂驚怕,是因為呂留良此舉無異於公開反對清政府,其後果之嚴重不僅在於呂留良本人,而且還極有可能波及整個家族。但此時的呂留良早已將生死置之度外,並賦詩一首表明心跡,詩云:「誰教失腳下魚磯,心跡年年處處違。雅集圖中衣帽改,黨人碑裡姓名非。苟全始知談何易,餓死今知事最微。醒便行吟埋亦可,不慚尺布裹頭歸。」幸好有石門縣儒學教諭陳子執從中斡旋,呂留良才沒有被清政府定罪,事情過去之後,呂留良還特意作詩感謝陳子執,詩曰:「甚荷周旋稱解脫,不叫慚憾剩幾微。」解脫出來的呂留良本該是非常輕鬆的,可是呂留良卻對兒子呂公忠說:「自此,老子肩頭更重矣。」那麼呂留良的肩頭重擔所指為何呢?
生前寂寞
辭去秀才的呂留良又重新開始了他的反清鬥爭,不過,這一次的反清,所採用的已經不再是慣常的武裝抗爭,事實證明,在當時呂留良也很難組織起一支抗清隊伍。呂留良開始借助批點八股文散播反清思想,他將反清的希望寄托在一批下層知識分子秀才身上。當時多數的秀才是僅讀八股文選本的,這是令人痛心的局面,慶幸的是呂留良卻從中找到了植入反清言論的切口,這真是困境中的無奈之舉,但從事後的影響來看,這種做法確實也達到了意想不到的目的。這是因為,秀才們每日浸染於八股文之中,反清思想可以潛移默化地深入他們內心,引起他們對清政府的仇恨,喚醒日漸沉睡的民族意識。當然,這還是淺層次的,更為重要的是,八股文縱有千般罪孽,卻可以為呂留良傳播反清思想提供便利,那就是八股文的「入口氣」。八股文的入口氣,也叫代聖賢立言,通俗一點說來,就是以聖賢的口吻發言。比如八股文題目如果是「學而時習之」,因為這句話是孔子說的,所以全篇八股文答卷都要以孔子的口吻發言。模擬聖賢發言或許會喪失行文者的個性,這也是八股文倍受批判的一個口實;不過,如果行文者是高超的左手,那就未嘗不可以借助聖賢之口說出內心的情愫,也可以通過聖人神聖不可侵犯的權威和不可估量的號召力,為自我的思想找到一個不容置疑的依據,這就好比農民起義領袖經常使用的靈魂附體法。
呂留良運用的就是這種策略,通過曾靜的供詞就可以看出,曾靜說:「呂留良之文評盛行於世,文章舉子家多以伊所論之文為程法,所說之義為定議。而其所譏詆本朝處,又假托春秋之義,以寄其說於孔子口中,所以不得不令愚人信其實。無奈呂留良將此義發的驚異,且以為說出於孔子,彌天重犯雖不識呂留良何如人,焉有不信孔子?」清朝延續明朝的八股取士制度,卻未曾想到,呂留良就是鑽了清廷取士的空子。
呂留良的反清苦心卻未能得到時人的普遍認同,很多人認為,呂留良批點八股文,完全是為了謀利,就像今日學者編訂的公務員參考書,盈利是主要目的。當然,我們也不排除呂留良有生計上的考慮,明朝滅亡之後,呂留良家族陷入了赤貧,他為了生存,甚至偕同一批好友相約賣藝,可是賣藝畢竟不能維持生活,一幅字畫,在當時也就是賣個幾文錢。呂留良創辦了私人書坊天蓋樓,主要刊刻八股文選本,這些八股文選本非常暢銷,呂留良在南京朝天宮附近也有書店專門發售八股文選本,這些八股文選本風行海內,清人王應奎《柳南隨筆》記載,呂留良刊刻一批八股文選本,能夠獲利白銀四千兩,這相當於清代一品官員兩年的俸祿,這簡直就是暴利。
但是呂留良批點八股文的初衷還是反清,謀利不是他最主要的目的,可是當時的人們卻並不這麼認為。他們覺得呂留良至多只能算是一個文化商人,根本不配稱為朱子學家。不僅流俗之人持如此觀點,即使是最要好的朋友、最尊重的學者張履祥也不能洞見呂留良的苦心。張履祥以為批點八股文是下三濫的事情,不僅會耽誤學問,而且會使心胸志氣變得如八股文一般臭腐,所以他三番五次寫信勸說呂留良停止選刻八股文。另一位好友黃宗羲,則譏諷八股文批點是紙尾之學,本無足觀。呂留良的家人也都誤解了他,其子呂主忠看到刊刻八股文選本如此賺錢,於是拋棄書本,決定繼承父親的事業,以批點八股文謀生,這讓呂留良大動肝火,在給呂主忠的信中直言心曲,他說:「吾之為此,賣書非求利。喻義喻利,君子小人之分,實人禽中外之關。」呂留良的心事鮮有人能夠知曉,他在生前是非常寂寞的,太多的誤解與背叛使得呂留良甚至奢望死亡早日來臨,與苟活世間的痛苦比照,死亡也許是幸福的,所以《祈死詩》一曰:「貧賤何當富貴衡,今知死定勝如生。」他也自悔早年成聖夢想的落空,《祈死詩》三曰:「總角狂思聖可期,既今老病復何為。」臨終前,呂留良完成了他的自悔。他所期望的「此行未必非奇福,沽酒泉台得快論」實現與否,我們不得而知。同樣,我們也不能確定,呂留良是否真的放棄了他的堅守。但是我們從呂留良的自悔中,卻深切地體會到了社會文化困境對遺民的重壓,也體會到了呂留良自悔中的迷茫和痛苦。
死後慘烈
呂留良的生前寂寞,主要是得不到上層知識界的認可和支持,與之相反,在下層知識群體之中,卻不乏將呂留良奉若神聖者。清代有很多秀才都是通過讀呂留良的八股文選本而折桂蟾宮的,比如康熙二十一年(1682),新科榜眼吳涵就是因為熟讀呂選而通籍金闈的,他對呂留良的感激自不待言,甚至以不得執經叩問為憾事。另外,呂留良之子呂葆中也最具諷刺性的中了康熙四十五年丙戌(1706)科的榜眼。徐倬對此事的評價是「國士無雙存月旦,名山大業守庭聞」,把呂葆中的高中歸結為乃父的庭訓。還有,直到晚清光緒五年(1879),13歲的蔡元培開始學作八股文時,他的啟蒙老師王子莊還是最為推崇呂留良所選的八股文。在清朝初年,呂留良的八股文選本簡直就是通往科舉之巔的終南捷徑,以至於秀才們尊稱呂留良為東海呂夫子,有人甚至還提出了這樣一種觀點,說東周的皇帝應該由孔子做,南宋的皇帝應該由朱子做,而清朝的皇帝則應該由東海呂夫子做。
湖南秀才曾靜就是這樣一位極度崇拜呂留良的狂熱分子,受到呂留良八股文選本的啟發和鼓舞,雍正六年(1728)他派遣弟子張熙前往陝西策反總督岳鍾琪,他們師徒堅信岳鍾琪是岳飛的後人,可是岳鍾琪卻讓他們失望了,岳鍾琪是坐穩了奴才位子的人,怎麼會鋌而走險呢,他將張熙逆書案上報給了雍正。
雍正覺得事態嚴重,迅速組織人馬,將曾靜緝拿歸案,並決定親自審訊曾靜。曾靜禁不住雍正的哄騙威逼,最終供出了呂留良,此時呂留良已經死了四十五年之久了。在雍正的眼裡,死去的呂留良要比活著的曾靜還要可怕,雍正讀到了呂留良的八股文選本和詩文集,「繙閱之餘,不勝惶駭震悼」,禁不住氣憤地叫罵道:「自生民以來,盜名理學大儒者,未有如呂留良之可恨人也。」雍正的震驚並非無據,因為他讀出了呂留良八股文選本中的兩大「違逆」之處:一是「著邪書,立逆說,喪心病狂,肆無忌憚」;二是「於聖祖仁皇帝任意指斥,公然罵詛,以毫無影響之事,憑空撰造」。第二個罪狀無非是文人發幾句牢騷,譏評一下時政,還不足以引起天子的震悼,問題的核心是在第一條罪狀上,即「立逆說」。誠如雍正皇帝所言,呂留良確實在八股文選本中暗藏了反清的信息,而且這些反清信息已經深入下層知識分子心中。於是雍正對本案採取了一番出奇料理,他將審訊曾靜的經過詳細記載並刊刻成書,即《大義覺迷錄》,在書中雍正極力辯解坊間的傳言,傳言他有十大罪狀,包括謀父、逼母、弒兄、屠弟、貪財、好殺、酗酒、淫色、誅忠、好諛,逐一批駁辯解,殊不知如此一來,反倒是欲蓋彌彰,隨著《大義覺迷錄》的頒行天下,雍正的十條罪狀反而是盡人皆知了。
雍正決定赦免曾靜,他認為曾靜是被呂留良邪說蒙蔽的迷人,現在經他天恩啟迪,由迷反覺,且曾靜感恩戴德,可以釋放回籍。至於呂留良父子之罪,雍正以為罄竹難書,應按照叛逆罪論處,結果呂留良在死後49年慘遭戮屍。紀曉嵐《閱微草堂筆記》記載了戮屍時的詭異現象,當棺材打開之時,呂留良的屍首鮮活如生,清廷的屠刀砍下之時,呂留良的頸部還有鮮血噴出。紀曉嵐站在清朝的立場上解釋此事說,這是因為呂留良死有餘辜,即使死後也難逃罪責,上天有意保留他的屍首不腐爛,就是為了讓他受到最嚴厲的懲罰,紀曉嵐的說法真是無聊至極。晚清時期,清廷已是日薄西山,權威不在,此時的人們對此又有了新的解釋,姚永樸《舊聞隨筆》說呂留良生前已經預知死後會被戮屍,彌留之際,就寫了「重見天日」四個大字,置於棺材之中。屍首完好的呂留良還面帶微笑,連同那「重見天日」一起,給了雍正最為冷峻的一個嘲諷。
清廷的嚴刑峻法可以砍掉呂留良的頭顱,卻不能永遠禁錮反清志士的思想。清朝滅亡之後,革命黨人尊奉呂留良為民族英雄。有人還編寫小說,傳聞呂留良養女呂四娘是一代俠女,歷經艱難,潛入皇宮,手刃仇人雍正,最終給呂留良報仇雪恨。野史小說的傳奇固然不是事實,卻可以反映出人們對雍正的仇恨和對呂留良的尊重。權勢只是短暫的一瞬,歷史卻是公正的永恆,呂留良的家鄉已經連續舉辦了多次呂留良學術研討會,以紀念這位反清遺民,而背負十大罪惡的雍正,又有幾人會去泰陵憑弔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