緬甸戰場日軍士兵驚人一幕:第四師團士兵泡病號
在日本看第二次世界大戰的文獻,大多數時候讓人壓抑,但也難免有些讓人忍俊不禁的地方。
《菊兵團的艱難突出》一書,是原日軍第十八師團炮兵少佐武川千里的作品,描述了這支日軍精銳部隊從出征南洋到覆滅緬甸的真實經歷,雖然文學色彩不濃厚,但頗有一線色彩。
其中有一段談到增援到前線的大阪兵,和整本書慘烈沉重的內容很不協調。
在當地前線第十八師團的日軍,主要來源是九州海島部隊,素以凶殘著稱,曾參加過對南京的作戰。我們長期聽到一個傳說,講孫立人將軍在緬甸下令將日軍戰俘中 到過中國的一律槍斃,這件事可以反映當時中國軍隊對這支日軍的憤恨,因為孫立人將軍反攻回國時,遭遇的第一支日軍,就是這個第十八師團。不過據我的考證, 這話應該不是孫立人說的,而是另一個遠征軍將領,孫的部下李鴻將軍(黃埔五期,新三十八師師長)。
李鴻是個國人不太熟悉,但是個很有意思的將軍,他是很少的能用自己名字給外國街道命名的中國人。中國遠征軍收復八莫後,為了紀念這個勝利,當地用兩個中國將軍的名字命名該城的兩條主要道路,一條叫孫立人路,一條叫李鴻路。
無論如何,這支日軍的作戰精神是頗為頑強的,和中國遠征軍在緬北的激戰堪稱驚天地,泣鬼神。
武川的部隊,和十八師團其他部隊一樣,最終不敵中國遠征軍的兇猛攻勢,從胡康河谷敗退,傷亡慘重。從後方補充的兵員中,頗有一些令人刮目相看的大阪兵。
大阪兵因為不喜歡打仗而善於做生意,在日本軍隊中頗為異類。普通日軍部隊要來了個大阪兵,常常讓人刮目相看甚至引發好奇。
武川的炮兵大隊就來了一個大阪籍的預備役大尉,此人作戰也還來得,但作戰之餘更多的是忙活收集大家的補給品進行倒賣。孫立人將軍的穿插戰術打斷了日軍十八 師團前線部隊的補給線,結果就是二線部隊的補給反而異常充分。但是,日軍後勤部門腦筋死板,所有東西一律按人頭軍銜分配,造成一些浪費。有的日軍不吸煙, 有的不喝酒,賠給他們的物資反而成了累贅。這個大阪的大尉就到處收集大家不要的補給品,然後送到城裡賣給緬甸商人,從中大賺了一筆。
一般的日本兵當時沒有什麼商業頭腦,看著這個大尉的舉動,新鮮又有點兒鄙夷。不料到了月尾,這個大尉卻掏腰包給大家請客,人人有份,還請來慰安婦做舞蹈表演,日軍官兵盡歡而散。於是對他的印象一下翻了過來,武川覺得,這大阪人實在是難得的好人啊。
從此以後,他來收購剩餘補給品的時候,日本兵都不好意思講價錢。
戰後這個大阪兵到緬甸開了個公司,倒賣當地礦產,賺錢很多,倖存的日本兵們回憶起來,還就屬他在當地的朋友多。
當然武川這樣的「武士道」不會跟著做買賣,所以他的書主要還是記錄戰爭。在「築紫山口之戰」中,日軍慘敗,武川的腹部被中國遠征軍的迫擊炮彈片劃開,一條 腿打斷,僥倖被送進了溫藻的後方醫院,痛苦呻吟之餘,沒想到在這兒又遇到了第二個大阪兵,他覺得十分開眼界,連對戰爭的看法都改變了。。。
日軍的野戰醫院可不是什麼好地方。稱為「法西斯」,特別還是法西斯中強調精神勝利法第一的日本軍隊,軍醫院和屠宰場有一拼。這是因為日本的軍醫動手術基本 不使用麻藥,要求每個日本傷兵都要有承受「刮骨療毒」的本領,唯一給士兵減輕痛苦的措施是給他一根木棍咬在嘴裡,免得疼極了把舌頭咬下來,或者把大夫給咬 了。
這種說法初聽來有點兒駭人聽聞,然而卻是很多戰場上日軍老兵所印證的。有的時候這樣做固然是因為物資缺乏,大多數時候只是因為日軍指揮官認為這樣可以讓士 兵具有更強忍受傷痛的能力,意志更加堅強,磨練出悍不畏死的獸人武士,屬於一種精神教育。曾經有在中國潮州參加戰役的負傷日本老兵,在幾十年後依然痛苦地 回憶軍醫的手術 – 「那種疼痛不是人能受的。」
私下琢磨,是不是日本軍隊用這種辦法變相促使士兵負傷也勇往直前,寧死也不進醫院呢?反正二戰中日軍負傷後經常抱著手榴彈和對手同歸於盡,而不是像其他軍隊那樣趕緊退下去包紮傷口 – 莫非這些日本兵怕進醫院更甚於怕死?那日軍的這種精神教育可太成功了!
無論如何,經歷了這樣痛苦的手術,又整天聽著袍澤在手術台上撕心裂肺的慘叫(日軍這種戰地醫院不過是薄木板房,沒什麼隔音效果。),武川整天想的就是怎樣早日返回部隊,找個機會為天皇盡忠。
就在這時,一個更糟糕的事情發生了。
野戰醫院的補給被大量削減,包括醫務人員都只有一天兩頓稀粥果腹,雜以少量發酵的豆子(甘納豆)充當副食。這是因為,第十八師團從胡康河谷敗退後,被孫立 人連續穿插迂迴作戰弄開了竅的史迪威展開了一個類似螃蟹的攻勢。他一面命令中國遠征軍一部繼續攻擊尾追第十八師團的後衛部隊,一面派出重兵從其南北兩翼發 動猛攻。北路中國遠征軍第三十師和美軍麥部隊奇襲日軍在緬北的中心密支那,南路以英軍溫蓋特傘兵突擊隊為主,空降在溫藻以南切斷鐵路,依托台地構築了一個 圓形陣地,斬斷日軍南緬與北緬的聯繫。
當時緬北日軍只有兩個師團,還要迎戰從雲南來的衛立湟,根本招架不住。日軍被迫調動第五十三師團和獨立混成第二十四旅團,以及一部分航空部隊投入北緬作 戰。日軍援兵分兵兩路,一路北上救援密支那,一路試圖圍殲南路英軍。這兩支部隊的投入,加上南方來的物資補給線被切斷,日軍補給頓時捉襟見肘,而沒有戰鬥 力又列入非戰鬥系統的醫院人員和傷兵,自然是最先被削減供應的。這就是武川少佐等人被迫挨餓的原因。
實際上,日軍調兵北上,是個要命的舉動,它帶來了影響世界的後果。
首先這個救援沒有成功,北路的救援日軍大約一個旅團,雖然遲滯了密支那的易手,但在已經能聽到密支那城區炮火的地方被全副新式裝備的中國遠征軍包圍,遭到 重創後勉強南返;南路日軍打敗了英軍,英軍向中國遠征軍主力求救,遠征軍派出部隊,每人帶一口砍刀,穿越山間小路前去救援,不但救出英軍,而且粘上了日軍 主力。
而這支日軍的離開,直接導致了英帕爾-科希馬戰役日軍的失利,因為第五十三師團和獨立混成第二十四旅團,正是該戰役日軍的預備隊。日軍原以為可以把這支部 隊先用於北方,擊潰中國的「豆腐軍」以後依然可以擔當原有任務。誰知道這兩支部隊再也無法抽出,結果正面日軍三個師團在出現敗相後無人增援接應,出現了大 潰敗,三個師團長都因為擅自撤退被解職,大批日軍因為飢餓和熱病死於敗退途中,殘餘日軍甚至開始吃自己人。日本女排著名的魔鬼教練大松博文,就是這支日軍 中死裡逃生的少數人之一,並因此刺激性格大變,他當時是日軍第三十一師團的輜重兵中隊長。
英帕爾-科希馬戰役被列入二十世紀中期世界軍事十大戰役之一,是蒙巴頓勳爵的傑作,它擋住了日軍和印度獨立派錢德拉.玻斯殺入印度,避免了印度陷入混亂 (如果日軍順利進入印度,印度難免不發生類似緬甸的大規模獨立運動),也因此保障了英國可以繼續戰鬥下去。但它的勝利,與日軍抽調走了預備隊和飛機有很大 關係,一切都出自於對中國遠征軍戰鬥力的誤算。事實上日軍後期在緬北又增加了狼(49),勇(2)兩師團,依然沒能擋住中國遠征軍回國的腳步。
武川等人是顧不上這場戰爭對世界的影響了,大量重傷員因為營養不良和亂找東西吃引發的腹瀉而死亡,軍醫的辦法是鼓勵大家多曬太陽。這個方法恐怕沒多大作用武川也被餓得頭暈眼花,在拄著棍子試圖走回原部隊失敗後,武川躺在病床上,又餓又虛弱,自覺快要死了。
武川的勤務兵森本(日軍軍官住院,通常由勤務兵跟隨伺候),這時候卻提出由他拿(偷?)醫院的一些藥品,比如繃帶和消炎藥,到附近的緬甸人居住區去賣掉,說不定可以弄些吃的回來,有了力氣兩人可以一起跑回部隊去。森本的思路明顯受到了那個大阪預備役大尉的影響。
「可是,你走了,誰照顧我呢?」武川猶豫地說。
森本說不要緊啊,旁邊一屋另一個步兵佐官的勤務兵是我的老鄉,讓他幫忙照看一下您好了,等我回來分他們一些食物。
武川想了想,同意了。
森本一走就是四五天,武川每日翹首盼望無果,心中越發淒惶。好在醫院所在地靠近南部,南線英軍敗退後,此地暫時還是日軍穩定的後方。不過日軍武運始終不 佳,盟軍的飛機經常來光顧。由於日軍在緬甸只有一個飛行師團,兵力捉襟見肘,盟軍的P-38閃電戰鬥轟炸機沒有對手,可以飛得很低進行轟炸,武川記載他曾 親眼目睹醫院外面一群軍馬被盟軍飛機一一射殺。
好在,第六天森本終於回來了,帶來了一些大米,風乾猴子肉甚至可以減輕傷痛的鴉片。這個忠心的勤務兵看到長官以後滿眼是淚,讓對他已經有些懷疑的武川心中 頗為歉疚,寫書的時候還合掌為之祈禱。森本在戰後死於緬甸獨立軍暴動時的混亂,而武川是最早得知昂山被殺過程的日本軍人。
經過森本的描述,才知道這做買賣也是件很頭疼的活兒。這個勤務兵是農民出身,對於怎樣賣藥一無所知,到了緬甸的村鎮也不知道該怎麼下手,緬甸人的稻穀都藏得很隱蔽,而他單獨一人,就算知道也不敢搶了什麼就走。
最後還是想到了大阪軍官提到的一個緬甸商人,花了兩天的時間走到那人的村子。
不料那個緬甸人推三阻四,很不爽快。森本苦苦哀求,直到拿出了醫院的藥品和武川的一個金戒指,並給了個非常吃虧的價錢,那人才動了心,得以成交。緬甸商人告訴他,那個大阪軍官提醒過他,任何自己以外來賣東西的日本人都可能是軍部的督察,如果貿然合作可能被抓去槍斃。
有了這些東西,武川等人的處境總算好了一些,但只能硬起心腸把食物藏起來,任周圍的傷兵病餓而死充耳不聞。
就在武川覺得有了些力氣,準備申請出院瘸著一條腿再上戰場時,醫院裡卻來了個另類的大阪兵。
這個大阪兵屬於從菲律賓調來補充十八師團的某中隊,營養良好,面色紅黑,肩上背著一桿三八槍,槍上拴著個大包袱來找醫生要求「因病入院」。
日軍的傳統是負傷盡量忍受,泡病號更被視為恥辱,會為人不齒。所以到達醫院的日軍基本都是缺胳膊少腿,至少也是身上穿個窟窿的,那還叫輕傷,像這個大阪兵一樣自己走到醫院來的傷病員十分罕見。所以醫生用非常怪異的目光看著這個筋肉壯實的傢伙。
大阪兵遞上本單位長官(無疑也是個大阪人)開來的「入院屆」,那應該是介紹他生了什麼病,為何需要住院的。武川當時剛剛換藥完畢,躺在病床上目睹了這次奇特的「面接」,心裡在想,這個傢伙哪裡生病了呢?怎麼一點兒看不出來呢?
「什麼?!你給我說一遍,你因為什麼要住院?」
「噢,長官,『腳豆』,『腳豆』阿長官,那上邊不是都寫著麼?」
腳豆,就是腳雞眼。因為這個就要住院?武川幾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醫生顯然也感到同樣地不可思議,要知道日軍這時候在緬北面對史迪威和孫立人的精銳遠征軍,無論兵力火力都處於絕對劣勢,前線一些日本籍的慰安婦都拿起槍來了,這傢伙卻因為「腳豆」要住院,還有沒有一點兒起碼的羞恥感和軍人的自覺了?武川認為這個大阪兵馬上會被轟出去的。
然而,那大阪兵卻對這種鄙夷的目光滿不在乎,他把那個包袱打開,取出一袋干年糕,又取出一捆用蒲草拴著的干魚和一瓶日本酒,很和氣地對醫生說:長官,家裡捎來的,地道的方頭魚阿,請大家一起嘗嘗吧。
你家裡捎來的?醫生狐疑地問道,但態度明顯有點兒改變。畢竟,已經好久沒見過這種好吃的了。
是啊,戰前我哥哥在仰光有木業公司的,他托在仰光的朋友捎來的,每個月都會有的。長官,我現在實在沒法跟著行軍阿。
那麼。。。好吧,你先住下吧。
軍醫拿著東西走了。
大阪兵哼著關西味兒的小調,打開背包躺了下來,還在病床頭佈置了一個佛龕,還主動遞給武川香煙。武川本來準備罵他幾句,又有些罵不出口了,只歎了口氣,說你這個樣子應該上前線阿,死在那裡也比在後面挨罵好吧。
十五對一(指當時中美英軍對日軍的總人數對比),我去也不能改變戰局啊。
可這裡也不是什麼好地方啊,一天只有兩頓稀粥。。。
我知道,不過再糟糕的地方也比住在小白木房子(指日軍的骨灰盒)裡好吧。
那一天武川失眠了,自己瘸著一條腿到前線去,除了送死又有什麼用呢?
第二天他又把森本派了出去,爭取再弄些吃的來。他決定留在醫院,等身體養好了,再找個更有價值的地方為天皇獻身。
後來才知道那大阪兵既沒有哥哥,在仰光也沒有朋友,那些好東西從哪兒來的,只有天知道。
武川自述他是自己所在大隊唯一倖存到戰後的軍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