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圖文]印尼原始森林每兩秒毀林面積等於一個足球場
外灘畫報報道 印尼的熱帶雨林又稱「天堂雨林」,它與亞馬孫原始森林、剛果原始森林是世界上僅存的三塊熱帶雨林。但是,每過兩秒鐘就有相當於一個足球場大小的印尼原始森林被毀滅,每小時毀林的面積相當於300個足球場。由於瘋狂砍伐森林,原本被森林土壤禁錮的碳被釋放到大氣中,印尼成為世界上第三大溫室氣體排放國。近日,記者深入印尼坎帕半島熱帶雨林,見證了原始森林被無情摧毀的實景。
11月初的一天,印尼坎帕半島熱帶雨林,樹影婆娑,陽光從樹縫間漏下來,打在臉上,溫暖異常。村民穆罕默德·優素福(Mohammad Yusuf)像平常一樣,手操一把砍刀,腰間別一隻裝著煙盒的小挎包,自如穿梭在森林中,把腳下的落葉踩得「沙沙」響。
走得渴了,他停在一棵形狀怪異的大樹前。大樹的枝葉成條狀,交叉糾結,像垂下來的一條條小蛇。優素福順手砍下一節,舉起放在嘴邊,吮吸起樹枝中的甘露;解了渴,他又朝森林深處走去。一株竹筍狀的植物出現在眼前,優素福用砍刀將「竹筍」的外皮剝開,白白的芯子散發出一陣香氣,他把芯子遞給記者,說:「嘗一嘗,這種植物叫Palas,不僅可以解饞,還可以當中藥,給當地的產婦止血。」
「森林就是我們的一個天然超市,我們可以在其中索取任何想要的東西。一旦失去森林,我們將無法生存。」優素福告訴記者,他相信他的祖先是鄭和下西洋期間搬遷來印尼的中國人,從曾祖父一代流傳下來的中藥方子,在大森林裡都能找到原料。除此之外,優素福和當地人一樣,用森林裡的大樹造房子,用粗大的籐條編成背簍,在森林裡撿拾每日食用的蔬果。
然而,不久之後,優素福「靠林吃林」的生活將面臨終結。優素福身處的這片雨林,已被當地政府劃為「退化林」,這就意味著這片森林已經失去了「禁伐令」的保護,在印尼活躍著的幾家跨國紙漿公司可能隨時隨地對這片森林「動刀」。「明明是茂密的森林,怎麼成了退化林」,優素福不得其解。在當地,「退化林」的標準大約可理解為一公頃地少於三棵樹,在這片森林,一公頃的樹木數量,遠不止三棵。
印尼熱帶雨林總面積約為8850 萬公頃。但是,受近幾十年工業採伐的影響,印尼保存完好的森林地貌中有72% 已經消失或嚴重退化。2006 年,被印尼政府劃為砍伐區的森林總面積就達2900 萬公頃,另外還有1000 萬公頃的森林被印尼政府劃為了木料林。聯合國糧食和農業組織發佈報告顯示,印尼目前的森林面積縮減速度遠遠超過世界上其他森林大國。在印尼,現在每天都有大約51 萬平方公里的森林被毀壞,這相當於每小時毀壞300 個足球場地大小的森林。
據世界銀行預估,印尼現有高達80% 的伐木活動都屬於非法行為。人們這樣做的目的主要有二:一是為了獲得紙漿,促進造紙業發展;二是為了伐木造田,種植棕櫚樹。從生物燃料到肥皂,再到化妝品產業,很多產業的發展,都要以棕櫚油做原料。
在印尼,有好幾家勢力強大的跨國公司。當地嚮導布斯塔·麥塔(BustarMaitar)向記者介紹說,這些跨國公司能以很低的價格取得某片森林租約,然後採取以下行動:第一步,修路;第二步,把名貴的樹砍伐賣去做傢俱,剩下的樹用來造紙;第三步,放火燒山;第四步,修建引水渠排干原始森林的水;第五步,建造種植園,種棕櫚樹。
重新種上棕櫚樹的森林,將會失去原始森林的「儲碳」能力。坎帕半島的熱帶雨林又稱為「泥炭地」森林,其吸納溫室氣體的能力是普通森林的十倍。在坎帕半島超過70 萬公頃的泥炭地底下,儲存著20 億噸的碳。森林被破壞之後,被泥炭地禁錮的碳就會被釋放到大氣中。如今,印尼已成為繼美國、中國之後,溫室氣體排放第三大的國家。
科學家研究發現,過去30年間地球平均升溫0.4℃。在印尼北乾巴魯地區生活的人相信,該地區20年內平均氣溫已經上升了2℃。
「天堂」不再
坎帕半島是全球熱帶地區最大的泥炭森林所在地之一。它位於印尼蘇門答臘群島內,屬於蘇門答臘島第二大城市北乾巴魯管轄,距離印尼首都雅加達飛行時間約為1.5 小時。
從北乾巴魯機場乘麵包車,大約4小時車程,就能看到大片被毀的泥炭林地。黑乎乎的樹根,如同根雕一般,一片接著一片,沒有絲毫生命跡象,偶有一兩隻蜻蜓飛回,聞不見泥土的芳香,很快就飛走了。縱橫的枯木背後,是一片雖生猶死的樹林,全部呈白色,高高矗立,光禿禿的沒有葉子,因為它們的根已經被燒斷了,脆弱得好似一陣風都能把它們吹倒。據嚮導麥塔介紹,這片森林是今年6 月剛被焚燬的。
在被燒燬的泥炭林地中間,有一條人工修建的渠道,裡面流動的是如墨汁般漆黑的河水。當地人說,自然而然被泥炭地浸潤的水應該是酒紅色的,在陽光的照耀下,散發出紅寶石般的光澤,但是被強行排出的泥炭地水,充滿著酸性物質,河水已被完全污染了。漁民帕克·丹尼(Pak Dani)告訴記者,十年前,他每天能夠捕獲二三十公斤的魚,但是現在有時候一天只能捕到一條魚。
放火焚燒泥炭林,後果可能十分嚴重。因為即使從地面上看,火勢已經停止,但是它仍然會在地下蔓延。當記者走出這片被毀的林地,進入鬱鬱蔥蔥的未受侵擾的熱帶雨林,偶爾還能看到一兩個已被燒成枯木的樹墩。斯塔·麥塔告訴記者:「這類樹墩很多都有上百年樹齡,正因為根系龐大,不幸被地下的火勢燒掉了根部。」
據麥塔說,在當地,大公司要開發原始森林,必須先要和政府建立起良好的關係。有了政府的租約,就可以名正言順開發種植園。而政府則會要求這些公司給當地的百姓一筆錢,讓他們搬離,結束以林為生的生活。但是並不是每個村民都願意離開他們的森林。
森林「釘子戶」
漁民帕卡·丹尼就是因森林被毀被迫搬遷的人。在他佈滿皺紋的黝黑臉龐上,難以看見笑容。
上世紀90 年代初,由於伐木公司的入侵,使得丹尼所在的原始村落Sungai Serka 被迫集體搬遷。他們的新家離原始森林有一定距離,需划船11個小時。當初,丹尼堅決不肯離開家園,成為Sungai 最後一個堅守村落的漁民。最終因為孩子要上學,他被迫搬遷,但隔三差五仍會回那裡捕魚。
聽聞記者採訪,丹尼欣然答應,讓記者一行乘坐漁船,進入他心中的聖地。
一大清早,記者從營地出發,順著坎帕河一直往北走大約3 小時,道路漸漸變得狹小,但是河岸兩旁的植被變得越發濃密,聽到了更多的鳥叫聲,感覺和三小時前不一樣;前行6 小時後,河道變得更加狹小曲折,且河面上被大片大片的浮遊植物覆蓋,其中最常見的是一種叫Bakung 的水生植物,據說當地某些原住民採摘它們當蔬菜吃;8 小時後,河道變得倍加曲折,河岸裡的植物巨大無比,一小塊地上就生活著十幾種不同的植被和樹木,且一些樹木高達30米,不時能看到猴子在樹頂上歇息。「瞧,這片正是未受侵擾的原始森林。」說這話時,丹尼一直緊繃的表情終於鬆弛下來。
前行的小船頻頻被河上茂盛的水生植物和倒在河裡的大樹給攔截,但是這些都難不倒在這裡長大的丹尼和他的兒子Nasir。他們倆一前一後,一個掌舵,一個划槳,船猶如魚一般在河中滑行,每次都能衝破難關。
11 小時後,我們終於到了美麗的Serkap 湖,寬廣而平靜的湖面被雨林環繞和保護著,夕陽慵懶地灑落在湖面上,整個意境讓人神清氣爽,彷彿置身於另一個天堂。丹尼出生的原始村落Sungai Serkap 就在Serkap 湖旁邊。從前熙熙攘攘的村落,如今荒蕪地僅剩下三間漁民捕魚用的臨時木屋,有簡易的木條搭建的房屋,漏水漏風,同樣是木條搭建的簡陋碼頭,讓人站上去都感覺搖搖晃晃,一不小心踩空就會掉入河中。
丹尼在房子最顯著的一面牆上,刷上「PELANGI」的字樣,在印尼語中,它代表「彩虹」。丹尼告訴記者,在他年輕的時候曾去馬來西亞打工,「PELANGI」是當地最豪華最有名的連鎖酒店。但是,在丹尼看來,依附森林的小木屋,即便再簡陋,都是他心中的彩虹。丹尼相信原始森林是神聖的,有力量的。在丹尼看來,森林不僅是他們的「超市」,更是他們的神。
然而,隨著原始森林破壞,清澈的河水遭到污染,丹尼一家的日子越加艱難。他說,在70 年代,他一個月能捕捉100 公斤的魚,現在只能捕到30 公斤。每月平均開銷為100 萬印尼盾(約800 元人民幣)的他經常入不敷出。如今,丹尼在森林裡放置了4 個鳥籠,希望能捕獲一種名叫「Murai·daun」的鳥。這是一種瀕臨絕種的鳥,在當地的鳥交易市場,每隻售價高達400 萬印尼盾。記者在丹尼的小木屋內看到兩隻「Murai·daun」,那是一種全身翠綠,鳴聲悅耳的小鳥。丹尼說:「讓它們離開家園是殘忍的。不到萬不得已,我不會賣它們。」
11 小時的行程,記者一共碰到與丹尼一樣的原住民,不超過10 個,足見這片森林的隱蔽和神秘。在原始森林,比原住民更神秘的,是在森林裡生活了幾千年的土著部落。據當地精通原始部落語言的村民介紹,由於近幾年大公司大肆毀林,原始部落平均每兩個月搬遷一次,當地村民已很難發現他們的身影。如此發展,這些頭戴羽毛、身掛油彩的印尼原始人,終將從地球上徹底消失,他們的文化也將成為掛在機場的油畫,成為歷史。
坎帕半島是包括蘇門答臘虎、紅猩猩等瀕危滅絕動物中最後僅存的棲息地之一。2001 年開始,漿紙種植園大規模侵蝕了這片僅存的泥潭森林,造成蘇門答臘虎的棲息地被毀,每年大約有14 人因為受到蘇門答臘虎的襲擊而死亡。而每年都會有幾十頭誤闖入種植園的蘇門答臘象,被種植園主傷害,甚至殺害。
脆弱的反抗
坎帕半島的村莊大多保守傳統。在進入Teluk Meranti 村莊前,記者被告知「不能戴墨鏡」,「女性不得在戶外抽煙」。反覆叮囑之後,導遊才帶著我們進入村子。
在那裡,我們第二次與默罕默特·優素福相見,兩年前,他被村委會推選為村長。他告訴記者,整個村莊1600名居民裡,60% 的人反對在印尼雨林的砍伐行為。而村長優素福本人也是雨林砍伐的堅決反對者。
優素福現在過著清貧的日子,當記者走進他的房子,發現四壁空空,牆上唯一的裝飾是一張貝克漢姆的畫像和一張球星卡卡的年歷。他說,他最大的愛好就是看球賽,但是自家沒有電視,每逢球賽,還需要到村裡「有錢人」家看。優素福平日吃、喝、住、用,全部取自森林,他依靠養雞籌集兩個女兒的學費。但是,今年年初,印尼爆發禽流感,當地政府下令殺光村莊所有的雞。優素福家的59 隻雞無一倖免,這也意味著他失去了所有的生活來源。
「我無法再失去森林。」近幾年,優素福多次給印尼中央政府、地方政府寫信,全部石沉大海。上個月,美國駐印尼大使前往Teluk Meranti 村莊視察,優素福撲通一聲,跪倒在大使面前,老淚縱橫,期待這個異國人幫助。他告訴記者,如今他已對印尼當地政府絕望,他相信只有諸如「綠色和平」這類NGO 組織和國際人士能夠幫助他們保護森林。
為了挽救雨林,擋住從燒燬的原始森林裡流出來的地下水,印尼當地的年輕人組織起來,在森林邊緣建壩。先要打樁,然後把水泥袋扔進去,擋住水流。他們相信,這樣一來,從泥炭地裡排出的水,終有一天,會返回到泥炭地,讓死去的森林重生。記者曾加入當地人的隊伍,一起打樁,才砸了七八下就氣喘呼呼,木樁卻紋絲不動。據記者瞭解到,從2007 年開始,「綠色和平」組織開始幫助當地人修建大壩。兩年內,一共修建的5 座。
「氣候拯救站」
今年10 月26 日,綠色和平位於坎帕半島的「氣候拯救站」開營。短短一個月時間裡,營地將陸續邀請包括CNN、路透在內的20 多家電視及平面媒體前去採訪。法國影星梅拉尼·羅蘭也出現在營地之中。
「要避免最嚴重的氣候災難,地球升溫必須控制在2 攝氏度以內。而東南亞國家,主要是印尼的泥炭地儲存著420 億噸二氧化碳,對控制大氣二氧化碳濃度的增高有著舉足輕重的意義。」「氣候拯救站」站長、「綠色和平」國際項目協調經理羅伯·泰勒(Rob Taylor)說。
當地警察對「氣候拯救站」的態度並不友善。每天上午十時,他們會三五成群,進入營地,盤查每一個新來者的身份證件,登記護照信息,接著便是對羅伯等人的無盡盤問。
11 月12 日,在位於坎帕半島的一個紙漿和造紙特許區。為了表示抗議, 「氣候拯救站」志願者把自己鎖在正在摧毀森林的七台挖掘設備上,雖然當時天氣十分炎熱(印尼位於熱帶地區,即使11月,平均溫度也高達40 多℃),蚊蟲成群,又下著雨,志願者仍鼓起勇氣,拒絕離開機器,直到當地警察到來,終止了抗議行動。
羅伯表示,綠色和平希望以這類「非暴力抗議活動」喚起國際社會的關注。綠色和平呼籲,為了在年底哥本哈根達成一項真正有效的全球應對氣候變化的協議,各國領導人必須承諾在2020 年以前在全球範圍內停止一切毀林行為,並且承諾每年拿出300 億歐元的「森林保護基金」,用於落實保護印尼、巴西、民主剛果等主要森林國家原始森林資源的項目,並且保證這些資金和項目的使用上能夠保護當地的生物多樣性和原住民的權益。
11 月18 日,印尼林業部官員會見英國能源和氣候變化部長瓊·魯道克(Joan Ruddock),商談「為發達國家提供資金支持、保護髮展中國家森林」等議題。會晤之後,林業部召開新聞發佈會,叫停了這一紙業在坎帕半島的業務。
「如果你有十分鐘時間,和美國總統歐巴馬面對面站在坎帕半島熱帶雨林,你會對他說什麼?」記者問優素福。「我會說,總統先生,您也曾在這片土地上生活過。你應該能感受到,原始森林是有力量的,不可侵犯的。它不僅是當地老百姓的『超市』,它也會庇蔭世界上所有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