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新翻看案卷，吳天啟老人向年輕同事講述大案背後的故事

審判晏章炎的現場（資料圖片翻拍）

一個外語教員與賀龍元帥蒙冤受害有什麼關係？20年前，一個腐敗的「戶口大亨」是怎樣被繩之以法的？而轟動一時、犯下二十多起命案的惡徒張明高又是如何覆滅的？這些幾十年前的謎團破解的過程，都被一位年逾古稀的檢察官，以手記的方式一一記錄下來，儘管已塵封多時，但仍足以給人警示。

25年前「為元帥洗冤」

小人讒言與賀龍蒙冤

「被告人晏章炎在如山的鐵證面前，不得不當庭低下了頭顱！」在時隔25年之後，回憶起「為賀龍元帥洗冤」的那場庭審，已經74歲高齡的吳天啟老人仍然記憶猶新，「庭審那天，武漢市法院偌大的審判庭內，來了幾百名群眾，市裡的主要領導都到場旁聽！」

「1982年嚴冬的一天，檢察長親自把我叫了過去。」時任武漢市檢察院公訴處檢察員的吳天啟突然接到了一項重要的任務。

「這件案子，中央領導同志都親自批示，要嚴肅查處！」交代案情前，檢察長一臉嚴肅地講明了案件的重要性。簡明通報案情過後，吳天啟的心情變得格外沉重——案件的被告人叫晏章炎，是武漢市某學校的外語教員，而受害人，則是已經故去的賀龍元帥。

一個普通的教員與共和國的副總理有什麼樣的瓜葛呢？案情重大，吳天啟和同事們開始了緊張的審查，一摞摞的案卷搬進了辦公室，案情也開始變得明朗起來：晏章炎涉嫌誣陷賀龍元帥。

原來，晏章炎是晏勳甫的兒子。晏勳甫曾出任國民黨南昌行營第二廳廳長，後升任漢口市市長。誣告一案，正是源於晏勳甫與賀龍元帥的一次交手。

1933年，晏勳甫平步青雲的時候，曾經作過一次大膽的設想：「恐湘鄂匪(註：對賀龍部隊的蔑稱)入川與徐匪會合，派專員赴鄂西招降賀龍」。當時晏勳甫派出部下熊貢卿遊說賀龍。賀龍將此事報告了湘鄂西中央分局，並由分局書記夏曦和關向應、賀龍集體出面「應酬」熊貢卿，在摸清情況以後，果斷地將熊處決。

這件事，事前有請示，事後有報告，白紙黑字，清清楚楚地保存在檔案裡。但晏章炎在「文化大革命」中，趁著當時混亂的社會環境，懷著不可告人的罪惡目的，杜撰檢舉材料，誣陷賀龍元帥在大革命時期曾向其父晏勳甫表示願意投降國民黨。晏章炎編造說：當時，蔣介石只答應給一個師長職位，而賀龍要當軍長。因此，雙方沒有談妥，賀龍懼怕此事敗露，便把其父晏勳甫派往蘇區的聯絡人殺害了……

這份洋洋灑灑數千字的檢舉材料，由「造反派」頭頭專程直送林彪、江青手中。林、江反革命集團如獲至寶，將這份「檢舉材料」當作打倒賀龍元帥的「重磅炸彈」。他們立即派出心腹人員佯作「調查」，其實是大量搜集偽證。到當年9月13日，賀龍被正式批准「立案審查」了。

最終，在林彪及江青一夥的百般折磨下，賀龍同志在1969年6月9日含冤而逝。

晏章炎在事後得到了提拔，學校還準備出版他的專著。然而，歷史是公正的，就在晏章炎積極申請出國的時候，他被以「誣告陷害罪」逮捕了。

「從1964年-1968年，晏章炎幾次三番拋出誣陷材料，在沒有得逞的情況下，不是懸崖勒馬、吸取教訓，而是伺機而動，不達目的不罷休，並協助林彪、江青反革命集團進行所謂『調查』的事實，證明晏章炎有意誣陷賀龍元帥的事實是昭然若揭的。」1983年6月8日，晏章炎誣告賀龍元帥一案在武漢市中院開庭審理。

「我每每回憶起這樁不同尋常的要案，心中仍洶湧澎湃，久久不能自已。中國人是相信善惡終有報的，這不是迷信，因為群眾的眼睛是雪亮的，我們黨也是始終堅持實事求是的。」吳天啟回憶，庭審從一大早一直持續到午後。在確實充分的證據面前，晏章炎低下了頭顱。最終，法院以誣告陷害罪判處晏章炎有期徒刑七年。

利用職權索取錢色

「戶口大亨」的覆滅

在吳天啟辦理的眾多案件中，戶口大亨張國榮的覆滅，讓他十分感慨。因為慾壑難填，在1986年7月至1989年3月期間，張國榮利用手中的戶口大權，索取賄賂高達22萬多元，玩弄、姦污婦女十餘人。

張國榮在1989年3月退休前曾是武漢市漢陽區僑務辦公室副主任兼「上山下鄉」領導小組負責人，在「上山下鄉」辦公室負責掌管原上山下鄉人員返城落戶的實權。

吳天啟講述震驚世人的持槍殺死21人案

張國榮的第一次受賄是在1986年的夏天，上山下鄉的吳某求他落實政策，幫她解決一家5口的戶口問題。這是吳某第三次找他，張國榮向吳某吐露了 「困難」，說要花錢「打理」。吳某給了張600元錢，張第一次順利得手，膽子越來越大，但因為錢是不義之財，他不敢花。相反，為了掩飾自己心中的恐慌，他工作比以前更「勤奮」了，上班來得更早，下班走得更晚，還是穿著以前那些很舊而且樣式很老的藍色幹部服，甚至，連加薪的好機會都表示堅決「讓給」別的同事。

「儘管心中惶惶，但面對金錢的誘惑，張國榮還是一步步滑向了犯罪的深淵！」案發後，吳天啟親自提審了張國榮。張國榮交代，自己從那之後就無法自拔，還向吳某透露口風，以後只要有機會就可以介紹別人過來，「你也不會吃虧的」。

正是在這種暗示下，事後吳某引薦了朋友劉某找到張國榮。同樣是為了解決戶口，這一次張國榮獅子大開口，要劉某給他2000元。劉某家庭情況很差，只帶了800元，張國榮頓時態度大變，要劉某「湊齊剩下的1200元後再來」。

無奈之下，劉某賣血湊夠了1200元交給張，張見錢後馬上答應「一切包在我身上」。劉某走後，張從劉某給的錢中抽出了200元交給吳某。張國榮告訴吳某，以後多介紹些需要辦戶口的人來。想到這樣可以將自己的花銷掙回來，吳某就同意了，她沒想到，其實張國榮打起了自己的主意——吳某頗有幾分姿色，張國榮垂涎已久。

再後來，張繼續憑借他的權力向前來求他辦戶口的人伸手，從百到萬，也趁機滿足他的慾望。金某就是通過熟人找到了張，由於沒錢，張始終不答應，其實張真正看中的是金某，金某為了自己和家人的戶口，面對年齡可以做自己父親的張國榮，屈服了。「他案情的暴露，還是一個偶然的機會。」對這個當時轟動江城的貪污案，吳天啟老人記憶深刻。

1989年，61歲的張國榮退休了。一天晚上，轄區派出所調查一起盜竊案，在清查小偷時來到了張國榮的家門口。當張國榮聽到是派出所的人時，十分慌張，將抽屜裡的東西裝進包裡，並塞到床下才答應著開門，幾名公安幹警進來後，發現張國榮的神情很不穩定，十分慌張，他不僅打著一雙赤腳，還時不時地往床裡邊推挪著什麼。

雖然動作很小，但還是被幹警覺察，發出了讓他站起來的命令。幹警從他的床下撈出了一包東西，發現裡面包的是金戒指、金耳環、金項鏈以及不少存折、存單、債券、現金，一個「戶口大亨」的秘密曝光了。案發後，追回金戒指30枚、金耳環16對、珍珠項鏈4條等，以及現金22645.62元、定期存單 31張計51500元、存折四張計4846.93元、債券計2萬元、100美元存單一張等。

當年，吳天啟與同事將張國榮送上了法律的審判台。1990年，經最高院核准，張國榮被執行死刑，一個罪惡的生命走到盡頭。

系列兇案震驚武漢

與殺人惡魔的較量

「他長得蠻一般，身高不到一米七，塊頭比較結實。年齡不大，顯得蠻成熟。」時隔17年，吳天啟對這個當時武漢無人不知的惡徒，仍是記憶深刻——從1983年到1991年，持槍殺死21人，殺傷4人，警方稱追捕張明高的過程是「8年抗戰」。

1991年的大年三十，武漢市發生了一起震驚世人的兇殺案，漢口某橡膠廠的三名經警被人殺死在值班室，並都被砍去了腦袋。一時間武漢市民人心惶惶。案發後，武漢市公安局會同北京、上海等地的刑偵、痕跡專家破案，結合武漢近幾年的數起殺人搶劫積案，進行並案偵查，經過了大半年的努力，終於將殺人兇手張明高緝拿歸案。成功剿滅張明高殺人、搶劫犯罪集團。「提審時，張明高開始並不開口！」吳天啟回憶，審查這起案件時，最難熬的就是提審的那10天。由於張明高並不配合，吳天啟就與他一起吃飯、抽煙，「我們是真正對他平等地看待」。這種人性化的提審終於讓張明高敞開了自己的心靈。

張明高出生在一個兄弟姐妹共五人的大家庭。張明高10歲的時候母親就因病去世。由於自幼失去母愛，張明高從小就養成孤僻的性格，少言寡語。15 歲時，其父又因病去世，在家中排行老二的張明高不得不輟學工作。當時，張明高為了減輕大姐的負擔，跑到父親廠裡要求頂職，但由於年齡不夠遭到了廠裡的拒絕。張明高非常惱火，當場大罵廠領導「不通人性」。

一些工人見張明高小小年紀還曉得為家庭分憂，非常可憐他。但張明高在背地裡又無意中聽說有人罵他父親不是個東西，如今落得他自己早死，姑娘兒子受罪。

張明高知道他父親生前因為開地下工廠，偷拿廠裡材料受過處分，在廠裡比較受排擠，但不明具體原委。為此，張明高甚至潛入廠裡將父親的檔案偷出來，發現檢舉他父親的竟然是其生前的要好朋友。

張明高歸案後交代，從那時起，他就恨工廠的人，以後又發展為恨社會上所有的人。張明高認為世人都很假，當面一套背後一套。在日記中，他這樣寫道，「因此我要殺人，不論是誰，碰到我的槍口誰倒霉，殺一個就解恨一次！」「正是在這樣的背景下，張明高從一個極端的私慾狂、個人主義者，發展為殺人狂、搶劫狂。」在提審過程中，吳天啟清晰地瞭解了張明高的心態。

正是在這樣的心態下，1980年夏天，張明高在廠裡造出了他的第一把土手槍，在此後的三年間，他又試制了第二和第三把更加小巧、威力更大的手槍，沒有子彈的時候他用菱形螺釘稍加改造，加工成螺釘子彈。在張成功試制了三把手槍後，他開始用活人作靶子。

從1983年到1988年五年間，張明高瘋狂殺人，8次作案，8筆血債。在試制土手槍成功後，他決定去偷真正的手槍。1989年，張明高先後兩次盜竊派出所，盜得制式手槍3把。

在1990年4月19日、5月11日、11月13日，張明高又連續作案3次，導致5名群眾死亡，他從死者手中劫得密碼箱2只，內有9500元人民幣以及高檔香煙、衣服等。張明高還拉了宋建廉、熊宗壁、彭毅組成一個犯罪團伙，準備對揚子街服裝市場的個體戶動手。1990年12月1日凌晨2時30 分，張明高等人進入石某家中，劫得28000多元現金以及金首飾。從1990年張明高團伙勾結開始，到1991年10月3日，不到一年的時間內，他們蒙面持槍攜刀合夥作大案5次，殺死1人，劫得56700餘元錢、金首飾9件。

「當時公安機關承受了相當大的壓力！」為了早日偵破此案，武漢幾乎所有的公安民警都被動員起來。1991年4月，公安部及重慶、廣州、南京等地刑偵專家趕到武漢「會診」該案。此後，在群眾提供的線索中，專家們繪出了張的畫像。

當年11月，漢陽公安分局民警余良穩根據畫像，把此前沒有引起人們注意的張明高列入重點對象。當月21日，警方終於將罪大惡極的張明高抓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