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革前夜的謎案:試圖控制局勢的《二月提綱》
在羅瑞卿被打倒後不久,彭真又成了被打倒的對象。彭真的被打倒,直接原因是主持制定了《五人小組向中央的匯報提綱》即《二月提綱》。
彭真把姚文元的文章納入「學術討論」範圍
一九六五年十一月二十九日,在壓力下,《北京日報》轉載了姚文元寫的《評新編歷史劇〈海瑞罷官〉》。但該報編者按語不表示支持姚文,反而強調對《海瑞罷官》這齣戲有不同意見,應該展開討論。
「方求」在為《海瑞罷官》定性上,還頗費了一番心思,特地引用了列寧在《資產階級知識分子反對工人的方法》中的一段話:「歷史喜歡作弄人,喜歡同人們開玩笑。本來要到這個房間,結果卻走進了另一個房間。」意思是吳晗主觀上並不是反馬克思主義、反社會主義的,但客觀上卻走錯了門,走到反社會主義的「房間」去了。
其實,在討論這篇文章的時候,作為「方求」文章的指導者周揚還講過,要講政治影射的話,最大的影射是罷官,那個時候罷了誰的官?這個影射,政治上就更嚴重了。但他又說,姚文元的文章沒有提這個問題,我們的文章,也不去提這個問題。可見,「方求」並非沒有發現《海瑞罷官》的要害是「罷官」,而是不願這樣做。文章寫罷,已傳來毛澤東關於要害是「罷官」的話,周揚趕忙告訴寫作組補上幾句相關的話。於是「方求」的文章最後便有了這樣的文字:「至於《海瑞罷官》這個劇本,那就更清楚了,它有哪一個人物、哪一段情節、哪一點思想、哪一句唱詞和道白,是反對右傾機會主義的呢?有哪一點影子是反對右傾機會主義的呢?說它是假冒海瑞而被罷了官的右傾機會主義分子的精神面貌的寫照和頌歌,豈不是更像一些嗎?」
江青、張春橋利用關、戚發動新一輪攻勢
江青、張春橋等人見姚文元的文章雖然被轉載,但北京方面仍將之作為學術問題對待,豈能就此善罷甘休。於是,他們積極物色「左派」,組織文章,準備發動新一輪攻勢。
在北京的「左派」人物中,跳得最歡要數關鋒和戚本禹。關鋒出身貧窮,少年投身革命,1958年《紅旗》雜誌創刊後,出任《紅旗》雜誌編委。
1965年12月21日,毛澤東在杭州找幾位理論家談話,關鋒也名列其中。因毛澤東在談話中對姚文元和戚本禹的文章都作了肯定,也使關鋒明白了毛澤東對《海瑞罷官》的態度。於是,他緊緊跟上,成為「左派」理論家中的一員幹將。
1966年1月13日到17日,關鋒和戚本禹寫成幾篇批判《海瑞罷官》的文章送給中宣部,其中兩篇文章是關於「要害是罷官」的,並且上綱上線很高,「要害」講得很明顯。戚本禹在文章中說:吳晗1959年6月寫的《海瑞罵皇帝》,「實質上是為右傾機會主義分子向黨進攻錘鼓助威」,是「右傾機會主義者」向黨進攻的「開場鑼鼓」;而他1961年1月寫的《海瑞罷官》,則是「為一小撮被人民『罷』了『官』的右傾機會主義分子鳴冤叫屈,它的真正主題是號召被人民『罷官』而去的右傾機會主義分子東山再起」。文章中還說,吳晗用「兵部尚書」的歷史人物來影射,並特地註明,「兵部尚書」就是「國防部長」,就只差沒點彭德懷的名字了。由於關鋒等人亂扣帽子,亂舞棍子,為許多人所不齒。
為了不引起學術界、思想界的大混亂,彭真等人制訂了《二月提綱》
1966年1月2日,彭真召集文教、報刊、北京市和部隊有關負責人會議,強調「放」,全面地「放」,索性讓大家把心裡話都講出來,講透講夠,然後用馬列主義、毛澤東思想統一認識。在放的同時,各種問題扯得越寬越好。並說,「政治問題兩個月以後再說,先搞學術。」陸定一在會上也說,先搞學術問題,政治問題以後再搞,這有利於思想的展開。可是,康生卻在會上說:批判吳晗要同廬山會議結合起來。廬山會議前,吳晗寫了《海瑞罵皇帝》,9月間寫了《論海瑞》,以後又寫了《海瑞罷官》。毛主席指出,《海瑞罷官》的要害是「罷官」。嘉靖皇帝罷了海瑞的官。1959年,我們罷了彭德懷的官。彭德懷就是海瑞。
自從提出《海瑞罷官》的所謂「要害」問題後,對吳晗批判的文章日多,調子也日高,還有人提出對郭沫若和範文瀾也應該批判,郭沫若聞之很緊張,向中國科學院黨組書記張勁夫寫了封辭職信。郭沫若是中國知識界的領軍人物,他之所以要辭職,一個重要原因是他1961年遊海南時曾拜謁了海瑞墓,還寫了兩首關於海瑞的詩,因而擔心由此引來公開批判。
康生卻在會上表示了完全相反的意見。
會後,許立群、姚溱根據彭真的指示和會議精神,起草了《五人小組向中央的匯報提綱》(即《二月提綱》)。
2月5日,中央政治局常委開會。會前,彭真把這個提綱送給了在京政治局常委。會上,在京的政治局常委在劉少奇的主持下,對提綱進行了討論,後經彭真修改後,在京政治局常委審閱同意,於2月7日用電報發給在武漢的毛澤東。
《二月提綱》在當時起到了積極的作用
《二月提綱》在當時的歷史條件下,自然不可能對這場波及全國範圍的批判運動加以否定,而是認為「這場大辯論的性質,是馬克思列寧主義、毛澤東思想同資產階級思想在意識形態領域內的一場大鬥爭」,「應當足夠估計到這場鬥爭的長期性、複雜性、艱巨性」,「要估計到這場鬥爭不是經過幾個月,有幾篇結論性文章或者給某些被批判者作出的政治結論,就可能完成這個任務的。」「應當積極地,認真地,不間斷地把這場鬥爭繼續下去。」
但是,《二月提綱》又明確將對《海瑞罷官》的批判及由此展開的對道德繼承、「清官」、「讓步政策」、歷史人物評價和歷史研究的觀點方法等問題的討論,劃定為學術批判性質,說這是「在學術領域中清除資產階級和其他反動或錯誤思想的鬥爭」,「這場大辯論勢必擴展到其他學術領域中去」。《二月提綱》同時指出:「學術爭論問題是很複雜的,有些事短時間內不可能完全弄清楚。」因此,「要堅持實事求是,在真理面前人人平等的原則,要以理服人,不要像學閥一樣武斷或以勢壓人。要提倡『堅持真理、隨時修正錯誤』。要有破有立(沒有立,就不可能達到真正的、徹底的破)。」「我們不僅要在政治上壓倒對方,而且要在學術上和業務的水準上真正大大地超過和壓倒對方。」「要准許和歡迎犯錯誤的人和學術觀點反動的人自己改正錯誤。」
《二月提綱》還說,對於吳晗這樣「用資產階級世界觀對待歷史和犯有政治錯誤的人,在報刊的討論不要局限於政治問題,要把涉及到各種學術理論的問題,充分地展開討論。如果最後還有不同意見,應當容許保留,以後繼續討論。」「報刊上公開點名作重點要慎重,有的人要經過有關領導機構批准。」
《二月提綱》還要求「左派」「用適當的方式互相批評和互相幫助,反對自以為是」,「警惕『左派』學者走向資產階級專家、學閥道路」。《提綱》認為,即使是堅定的「左派」,也難免對新問題認識不清,在某個時候說過錯話,犯過大小錯誤,「要在適當的時機,用內部少數人整風的辦法,清理一下,弄清是非,增加免疫力、抵抗力」。
《提綱》最後提出「五人小組」設立學術批判辦公室,由許立群、胡繩、吳冷西、姚溱、王力、范若愚等人組成,由許立群為辦公室主任,胡繩負責主持學術方面的工作。
《二月提綱》下發前後,各地按其要求,就《海瑞罷官》等問題進行學術討論。這一段時間,《人民日報》發表了《〈海瑞罷官〉的藝術表演錯在哪裡?》、《對〈海瑞罷官〉劇質疑》、《對批判〈海瑞罷官〉的幾點異議》等文章。其中,既有對吳晗和《海瑞罷官》的批評,也有人認為對吳晗不能一棍子打死,強調「學術上的錯誤不一定都歸結為政治上的反動表現」。「吳晗在現實的政治生活中能夠分清敵我,辨別是非,只是不自覺地在學術問題上犯了政治性的錯誤。」一時頗有一點學術討論的氣息。
一份與《二月提綱》對立的文件
江青林彪聯手召開部隊文藝工作座談會
姚文元的《評新編歷史劇〈海瑞罷官〉》是江青一手策劃的,可是文章發表後,北京方面先是遲遲不予轉載,後來雖然勉強轉載了,彭真等人又想方設法使其限定在學術討論的範圍。出現這種局面,是江青所不甘心的,於是,她轉而到林彪那裡尋求支持。
1966年1月21日,江青從上海到蘇州見林彪,提出由她在部隊召開文藝座談會,以便在文藝界進行更有力的進攻。江青這種特殊地位的人竟主動找上門來尋求支持,對林彪來說可謂求之不得,他正需要利用江青來滿足自己的政治需要,於是二人一拍即合。
1967年4月,江青在中央軍委擴大會議上說:「去年2月,林彪同志委託我召開部隊文藝座談會,這個文藝座談會的紀要,是請了你們『尊神』,無產階級專政的『尊神』來攻他們,攻那些混進黨內的資產階級代表人物,那些資產階級反動『權威』,才嚇得他們屁滾尿流,繳了械。」
肖華以事情太多、身體不好、又不很瞭解文藝方面的情況為由,不願帶隊去上海參加座談會。在與劉志堅研究後,決定由劉帶隊,總政文化部長謝鏜忠、副部長陳亞丁、宣傳部長李曼村參加。
2月19日,江青對劉志堅等人說,沒有什麼可說了,她有事,暫告一段落,你們可以回去了。劉志堅覺得,來上海花了十幾天時間看了這麼多電影,聽江青說了那麼多話,回去之後總得有個東西向總政黨委匯報。於是,他就同謝鏜忠、陳亞丁、李曼村一起,根據江青的談話精神,於20日晚形成了約3000字的《江青同志召集的部隊文藝工作座談會紀要》的匯報提綱。
這份材料劉志堅等人本來是用來向總政黨委匯報的,在給不給江青的問題上還頗為躊躇。不給吧,怕她知道後發脾氣;給吧,又怕她看後不滿意。考慮再三,還是決定送給她一份。21日,他們將材料給了江青,然後坐飛機經濟南回到北京。
座談會《紀要》全面否定了《二月提綱》
2月25日,陳亞丁返回上海參與匯報提綱的修改。在這個過程中,陳伯達提出了幾條具體的修改意見,主要內容是「十七年文藝黑線專政」問題要「講清楚」,並從三十年代講起;「要講一段文藝方面的成績」,陳伯達還點明說,江青領導的戲劇革命,搞出了《沙家濱》、《紅燈記》,這才真正是無產階級的東西,要把這些寫進去。這樣,破什麼,立什麼,就清楚了。江青聽後高興地說,陳伯達的意見很好,擊中了要害。
這次修改稿印出後,江青將稿子送給毛澤東審閱。3月14日晚,江青還給毛澤東寫了一封信。毛澤東收到信和稿子後,再次對稿子作了修改。並於3月17日對江青的信和報送的《紀要》稿作了批示:「此件看了兩遍,覺得可以了。我又改了一點。請你們斟酌,此件建議用軍委名義,分送中央一些負責同志徵求意見,請他們指出錯誤,以便修改。當然首先要徵求軍委同志的意見。」
在此期間,毛澤東對《紀要》作了第三次修改。經毛澤東這次修改,《紀要》就最後定稿了。中央軍委將《紀要》和林彪的信報送中共中央,中共中央於4月10日將之轉發全黨,要求認真討論研究,貫徹執行。
這個《紀要》實際上是對《二月提綱》的全面否定,也是對建國以來文藝工作的全面否定,它表明毛澤東已決心採取更大的行動了。
張春橋伺機攻擊彭真
許立群說:「楊永直問,學閥有沒有具體對象,指的是誰?」彭真回答說:「學閥沒有具體指什麼人,是阿Q,誰頭上有疤就是誰。」許又說:「楊永直問,上海要批判一批壞影片,包括《女跳水員》行不行?……因為有大腿。」彭真說:「你去問張春橋、楊永直,他們遊過泳沒有?」許立群又說:「楊永直問,重要的學術批判文章要不要送中宣部審查?」彭真生氣地說:「過去上海發姚文元的文章,連個招呼都不打,上海市委的黨性到哪裡去了?」
許立群把彭真的這些答覆告訴了楊永直,楊永直回上海後,立即向張春橋作了匯報。張春橋聽了楊的匯報,意識到這是一個攻擊彭真的好機會,說道:「現在有把握了,這個談話說明中宣部和北京市委是反對姚文元文章的,《二月提綱》的矛盾是指向姚文元的,也是指向毛主席的。」
「彭、羅、陸、楊」成為第一批被打倒的高級幹部
3月28日至30日,毛澤東在上海接連同康生談了兩次話,同康生、江青、張春橋等人談了一次話,批評「五人小組」的《匯報提綱》,批評彭真、中宣部和北京市委,說如果包庇壞人,中宣部要解散,北京市委要解散,五人小組要解散。
毛澤東還要康生告訴彭真,要就許立群的問題打電話向上海市委道歉。4月2日和5日,《人民日報》、《紅旗》雜誌、《光明日報》分別發表了原被中宣部「扣壓」的「左派」文章,即戚本禹的《〈海瑞罵皇帝〉和〈海瑞罷官〉的反動本質》和關鋒、林傑的《〈海瑞罵皇帝〉和〈海瑞罷官〉是反黨反社會主義的兩株大毒草》。
4月9日至12日,中共中央書記處在北京開會,康生、陳伯達發言批判彭真。會議決定:第一,起草一個撤銷並徹底批判《二月提綱》的通知(即後來的《五一六通知》);第二,成立文化革命文件起草小組(即後來的中央文化革命小組)報毛澤東和中央政治局常委批准。隨後,毛澤東於4月14日對《通知》作了重要修改,這成為「文化大革命」的重要理論依據。
4月16日至24日,毛澤東在杭州主持召開政治局常委擴大會議。22日,毛澤東在會上說:吳晗問題之所以嚴重,是因為「朝裡有人」,中央有,各區、各省、市都有,軍隊也有,出修正主義,不只文化出,黨政軍也會出。真正有代表性的,省、市都要批評一、二個。
4月28、29日,毛澤東又講了兩次話,對彭真和北京市委提出了更嚴厲的批評。在5月召開的中央政治局擴大會議上彭真被徹底打倒。
就在這年5月召開的政治局擴大會議上,彭真、羅瑞卿、陸定一和楊尚昆被打成「反黨集團」,他們的職務被撤銷,成為「文化大革命」中被打倒的第一批高級幹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