琅琊榜:《琅琊榜》之政變或革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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投稿網友:文水
點評作品:《琅琊榜》
評價星級:★★★★★
我是因為胡歌的緣故,許久前看了《琅琊榜》幾十分鐘的片花,對正片自然猶有期待。後來竟先入了《偽裝者》的轂,等《琅琊榜》開播時,就交叉著在時空裡顛倒翻轉。所幸,交相輝映,雖霧裡看花而不待驀然回首。在電視劇的聯播中,迫不及又去翻看了小說。後來,一切「陰謀」終於功成,江山永定,麒麟歸位。悵然兮恍惚,倒越發在歷史的煙雲裡攪擾不出,以致過了這麼些日子,還要「白髮宮女在,閒坐說玄宗」。讀者莫要怪我頭髮未白,見識淺薄。
(一)十二年前
梅長蘇初到金陵的十二年前,赤焰軍夥同祁王謀反,七萬赤焰軍被剿殺,祁王府連同林帥府上下滿門被滅。後來證明赤焰軍謀反不實,罪名純屬小人捏造,矛頭意在構陷祁王,罪魁似乎就是梁王的疑忌。當我們以主角的視角代入劇情,恨不能早將梁王拉下馬。然而真實的歷史已經三番五次為我們驗證過,責怪梁王還真是求全責備。林燮之為將帥,常以「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拂逆聖意,倒似全然不懂君臣相處之道,多少有攜功自傲之嫌。功高震主的話毋庸再提,且看他的身份:最強悍的一支軍隊的統帥(赤焰軍儼然就是林家軍)、侯爵或者公爵(以言侯、寧國侯推測)、駙馬(尚帝姊晉陽公主)、太子的親舅舅(祁王儼然就是太子)。在正史中恐怕只有衛青能望其項背,然以大將軍長平侯擊匈奴之功,亦且「仁善退讓,以和柔自媚於上」,以至「天下未有稱也」。林燮引祁王私屬入赤焰軍,其謀事大約相當於清之年羹堯,不亦哀乎!
那麼祁王呢?翻檢史書,我常慨歎,太子真不是個好差事,尤其是明君朝的太子往往做不長久,不能長久的原因不在於差而在於太過優秀。三個例子:漢武帝太子劉據、唐太宗太子李承乾、清聖祖康熙太子愛新覺羅~胤礽。李承乾「早聞睿哲,幼觀《詩》《禮》」,「丰姿峻嶷、仁孝純深」,後來忽然不知怎麼的就叛逆起來,愛上了男寵「稱心」,終至於謀反(引的軍中外援侯君集位列凌煙閣二十四功臣第十七),被貶為庶人。胤礽文武兼備,精通儒家經典,會吟詩作對,而且嫻熟滿洲弓馬騎射。能與王士禎相交契厚,想來不會徒有其名。其詩詞我嘗搜來一覽,也聊可一觀。《居易錄》載其聯曰:樓上飲興因明月,江上詩情為晚霞。為文也算清爽。胤礽第一次被廢起因便是康熙懷疑其「欲分朕威柄,以恣其行事也」。
戾太子劉據,最讓人哀惋,是祁王的原型。
漢武帝劉徹登基十二年,衛子夫為他生了第一個兒子。二十九歲的劉徹非常高興,為他起名劉據,讓兩個大文學家枚皋和東方朔給皇子作賦,還修建了高禖神祠祭拜。衛子夫因此被立為皇后。劉據七歲成為太子,冠禮時漢武帝專門為其在長安城建了一座博望苑,供其交往賓客。劉據待人寬厚,沒有乃父之風,為武帝私屬酷吏所忌。霍去病、衛青去世以後,太子失去軍中屏翼,接連被小人中傷。武帝晚年深信巫蠱之事,先有丞相公孫賀與其子公孫敬聲(公孫敬聲的母親衛君孺是衛子夫的姐姐)坐巫蠱事死獄中,接著兩位公主、衛青之子衛伉、衛長公主之子曹宗亦連坐死,武帝命江充為使者治巫蠱案。江充(夏江)與太子有隙,害怕武帝死後被太子誅殺,便污蔑太子,在東宮挖出了桐木人偶。太子心中驚懼,其時武帝在甘泉離宮養病,劉據不知武帝生死,便在皇后支持下起兵誅殺江充。後來兵敗逃到湖縣一處人家,最終消息洩露,自縊而死,兩位皇孫一同遇害。皇后衛子夫自殺。太子一門只有其孫劉詢(庭生)尚在襁褓中,為廷尉監邴吉所救,後來承繼帝位,追諡劉據曰「戾」,劉據死在湖縣,戾字加水()就是「淚」(淚的繁體)。漢武帝后有醒悟,將參與巫蠱案中陷害太子的人競相誅殺,並建思子宮,又築歸來望思台,以志哀思,然「作歸來之悲台,徒忘思其何補」!
十二年前,一代賢王蕭景禹身死獄中,留下了無盡的遺憾,也留下了翻案的因子。十二年後,若不是曾經林殊的梅長蘇,冤案怕是永遠的「鐵案」,皇皇史書,誰知道斑斑淚痕。真相那麼的脆弱,它需要勝利者的呵護,哪怕那勝利來自於「陰謀」。
詩曰:
十二年前赤焰威,祁王宅裡落成灰。無情故事多情戲,千古風流不足悲。
(二)軍師和謀士
「琅琊榜首,江左梅郎,得之可得天下」。琅琊榜傳出的錦囊,讓堂堂江左盟的盟主從此成為名叫蘇哲的謀士。而這錦囊也是梅長蘇授意好友藺晨刻意為之。於是金陵翻湧,大梁朝廷乾坤激盪。正應了我高中班主任的那句話:「有些人在背後搖鵝毛扇,煽風點火,唯恐天下不亂。」
話說搖鵝毛扇的自然是諸葛孔明先生了,「三顧頻煩天下計,兩朝開濟老臣心」,《三國演義》狀諸葛亮「多智而近妖」,然而先生貴為臣相,以謀士稱之為免不相屬,稱為軍師或才恰當。軍師是一種屬官,但我們常相混淆。其實謀士作為一種廣義的出謀劃策者,可以涵蓋太多身份,門客、幕僚,軍師、臣相,甚至後來的紹興師爺(陳道明主演同名電視劇亦可觀)。明清小說演義,軍師往往被演說得玄乎其神,最高者當然是佐助主君謀天下的姜太公(《封神榜》)、徐茂功(《隋唐演義》)、劉伯溫(《大明英烈傳》),其次也有專坑人上梁山做強盜的軍師吳用。
然則真正當得起「煽風點火,唯恐天下不亂」幾個字的,照我說唯有「黑衣宰相」姚廣孝。姚廣孝十四歲出家,法號道衍。他一個和尚,相士袁珙說他「是何異僧!目三角,形如病虎,性必嗜殺,劉秉忠(元世祖忽必烈的謀臣)流也。」他作何反應?「大喜」。道衍在北固山(北固山傳有「天下第一江山」題字,乃梁元帝蕭衍所書。)賦詩曰:「譙櫓年來戰血干,煙花猶自半凋殘。五州山近朝雲亂,萬歲樓空夜月寒。江水無潮通鐵甕,野田有路到金壇。蕭梁帝業今何在?北固青青客倦看。」這詩寫得倒像「敢笑黃巢不丈夫」的宋江,哪是佛子言語。明太祖朱元璋選高僧隨侍諸王誦經,到了北平,道衍與朱棣一拍即合。建文帝削藩,姚廣孝勸朱棣起兵,朱棣說:「民心向彼,如何?」道衍說:「臣知天道,何論民心。」大軍開拔,突然暴風雨來臨,將王府的簷瓦吹落在地。大不祥之兆,朱棣色變。道衍說:「祥也。飛龍在天,從以風雨。瓦墮,將易黃也。」靖難之役時,姚廣孝已經六十五歲,朱棣登基稱帝,命他蓄髮還俗,他不肯,「常居僧寺,冠帶而朝,退仍緇衣。」「所賜金帛」也散給宗族鄉人,你說他圖的什麼?「和尚誤矣」,永樂十六年姚廣孝病逝,活了八十四歲。
說到這裡,忍不住還要提及我最喜歡的一位人物——徐渭。
徐渭,字文長,號有好多,著名的如「青籐老人」、「青籐道士」。為人多才多藝,詩文、戲劇、書畫具都獨樹一幟,乃真正「有明一代才人」。「揚州八怪」之鄭板橋嘗有一印,自曰「青籐門下走狗」。湯顯祖說:「《四聲猿》乃詞飛將,輒為唱演數通。安得生致文長,令自拔其舌!」諸君可在網上搜羅書畫一看,潑墨飛揚,直似畫壇謫仙人。然而這樣人物,晚年貧苦潦倒,藏書變賣盡,自稱「南腔北調人」,死前身邊唯有一狗相伴。起因也是當年曾入了胡宗憲幕府。那是明嘉靖年間,東南沿海倭患嚴重。胡宗憲出任浙江巡按監察御史,負責抗倭重任。徐渭為其用計擒殺倭首汪直、徐海。有奇謀而兼大才名的謀士,捨徐渭其誰!可惜後來胡宗憲被目為嚴黨(嚴嵩、嚴世蕃)下獄,自殺身亡。徐渭痛心驚懼,失望發狂,做《自為墓誌銘》,拔下壁柱上的鐵釘擊入耳竅,後又錐擊腎囊,如此反覆自殺九次之多。所以,有人將其與梵高相比。
林殊少年就有才名,乃黎崇老先生得意弟子,是縱橫不敗的將軍,是金陵帝都最耀眼最明亮的少年。梅長蘇是叱吒江湖的武林第一派江左盟的宗主。蘇哲是滿腹奇詭、算無遺策的麒麟才子。這樣的一位謀士,歷經煉獄,不僅要謀天下,還要洗冤,還要復仇。相比,基督山伯爵的格調倒低了。
所謂謀士,除了洞悉人性,完全的準備總是要的。諸葛亮躬耕南陽,隆中對,天下大勢瞭然於胸,然而出山到了「出師未捷身先死」。梅長蘇進京前,在江湖潛伏十多年,交好琅琊閣,以江左盟為網,將朝廷上下人等各種資料,事無鉅細收之靡遺。(同時,經江左盟之手也聚斂了大筆財富。革命需要本錢,靖王是個沒錢的皇子。)又早將間諜佈滿金陵,觸角深入宮幃衽席,定好了反間諜措施。接著做個姿態:「哎呀,你看我被太子和譽王逼得沒地躲了,盛名累人哪!」然後施施然住進了寧國侯府。此後,一切不過照劇本一幕幕輪換上演,個中偶有差池,導演(梅長蘇)出手指點一二,讓其不脫離軌道。兩黨(太子、譽王)六部玩弄於鼓掌之間,裝傻充愣(紀王)、談玄避世(言侯)的當年才俊被其巧言出山。其時最擔憂的,只怕火寒毒浸過的身體撐不過這許久時間。
然而陰謀奇詭之士終不為正道君子所喜,靖王如此,蘇哲之於梅長蘇亦是如此。梅長蘇一心想得是做回林殊,哪怕只有三個月在所不惜。靖王起初對梅長蘇的鄙夷也可為歷來「鳥盡弓藏」故事的另一面佐證。權力鬥爭之險惡,身入其中,想保得乾淨談何容易。(《琅琊榜》十大智謀家排名:梅長蘇,璇璣公主,高湛,紀王,夏江,謝玉,秦般若,靜妃,言闕,藺晨。)
詩曰:
江左梅郎是小殊,白衣撥弄大梁圖。
削皮挫骨含冤痛,從此金陵勿夢蘇。
(三)政變或革命
大梁元祐六年八月三十日,梁王壽誕儀典期間,蒞陽公主狀告其夫謝玉欺君罔上、陷殺忠良等五大逆罪。梁王大怒,欲令殿前禁衛軍拖拿,禁軍統領蒙摯不奉號令。朝中六部大臣以沈追、蔡荃等為首,皆力請梁王重審當年赤焰舊案。紀王、穆青、言侯、皇太子蕭景琰附議。梁王始知君權轉側、君威不再,成了孤家寡人一個。劇中梁王倒冠散發,連呼「亂臣賊子」,踉蹌踽行而去。書中梁王則識相得多,知道孤立無援,虛弱地吐出幾個字:「朕……准諸卿所奏……」
不管是怒髮衝冠,抑或是知無可奈,梁王都不可能左右最終的結局。朝廷雖然還奉梁王為尊,卻早已不是當初能夠強悍粗暴地否決一切異議的時代了。梅長蘇鼓動景宣太子和譽王兩黨相爭,鬥得兩敗俱傷,順勢安插正直有為的官員進入中樞,而又刻意安排靖王與這些新貴示好。等到兩黨相繼倒台,靖王便是一黨獨大。前有沈追、蔡荃等感激靖王知遇之恩自為黨羽,後有靖王生母靜妃得以子貴統領後宮。就連耿介的蔡尚書都知道順應靖王旨意(隱瞞夏冬天牢調包一事),在與沈追、靖王議事之時,脫口「新朝」,朝中大臣久沉宦海,又怎會不知風向?怪哉是梁王向來熟稔權力制衡之術,卻沒有對新太子稍加制衡,難道是多年的打壓已經無視靖王的鋒芒,還是從不看好靖王有能力構成威脅?結果兩耳閉塞,翻案已成定局,梁王屈從朝臣所奏,但我想他更多心思不是幡然悔悟,而是自歎對前車之鑒不夠儆醒。因為這樣的事情在真實的歷史上是不可能發生的。
前文我曾提及「巫蠱之禍」,以漢武帝之雄才大略,即使明知戾太子冤屈,也僅有追思之舉,並將當初參與謀害太子之人,盡皆誅殺,卻未嘗明昭翻案,《輪台罪己詔》只言其「所為狂悖,使天下愁苦。」還要到劉據之孫劉詢即位,才為其憶謚,置園邑。以至於後世對「戾」字難解。以《說文解字》言:「戾。曲也,從犬出戶下。戾者身曲戾也。」戾有蒙冤受屈之意。然而《周書~謚法解》解「戾」字曰:不悔前過曰戾;不思順受曰戾;知過不改曰戾。臣瓚注《漢書~宣帝紀》曰:「太子誅江充以除讒賊,而事不見明。後武帝覺寤,遂族充家,宣帝不得以加惡謚也。」謚曰「戾」,是貶義的污蔑之詞。這個嗜好歷史上還有一人「享有」——明景泰帝朱祁鈺。公元1149年「土木堡之變」,明英宗朱祁鎮被蒙古瓦剌首領也先部隊俘虜,郕王朱祁鈺倉促登基。同年十月,也先裹挾英宗兵臨北京城,于謙(《石灰吟》:千錘萬鑿出深山,烈火焚燒若等閒。粉骨碎身渾不怕,要留清白在人間。)拒絕英宗議和建議,率軍迎敵,大敗瓦剌軍。次年,英宗獲釋回京。1457年英宗發動「奪門之變」,重登帝位。朱祁鈺死後謚曰「戾」。
跟古往今來詠懷戾太子的文人同心,我時常揣想若無「巫蠱之禍」,那是否還有後來的霍光專權。就像我在讀近代史時游思,若無胤礽被廢,就不會有雍正紹登大寶,也不會有「十全老人」,便不會「閉關鎖國」,也不會有「鴉片戰爭」、甲午海戰。然而歷史沒有「如果」,我們哀憫戾太子之不幸,唯有在架空的歷史中,虛擬一個故事,塑造一群志士,發動一場政變,為死去的人平反昭雪。
古代帝制自有一套內在的法則,皇帝奉天承運,以天子自居,金口玉言,其實質是以禮法護衛君權。劉邦初奪天下,宴會之上,大臣酗酒爭功,狂呼亂叫。叔孫通為朝臣制定禮儀,「自諸侯王以下莫不振恐肅敬。……無敢喧嘩失禮者。」劉邦始「乃今日知為皇帝之貴也」。歷來皇帝發「罪己詔」,或為天災,如漢明帝永平八年日蝕,唐太宗貞觀二年旱、蝗並至,宋寧宗嘉定六年大雷;或為危難,如唐建中二年德宗《罪己大赦詔》言「失守宗祧」,明思宗自縊前下詔「罪己」曰「諸臣誤朕」。誰敢真切言說自己是昏君?要想推翻重來,要麼在現有體制內以政變謀求帝位,要麼革命以順天命改朝換代,其根本就在於掌握最高權力。權力在靖王的手中,成為重申冤案,革新朝局的重要力量。權力在璇璣公主的手中,將成為顛覆梁國,復興滑族的革命武器。前者是瑪麗蘇的幻想,後者是多見於歷史的劫數。
在真實的歷史中,不管政變也好,革命也罷,沒有不流血的。有罪有應得之血,也有無畏的犧牲之血。有人留下了名字,有人留下了數字。景泰八年(1457年)正月十六日晚,朱祁鎮正秉燭讀書,突然看見一堆人闖進來,還以為是弟弟派人來殺他,誰料這些人俯伏齊呼萬歲。次日清晨,朱祁鎮重新坐上皇位時,朱祁鈺正在乾清宮西暖閣梳洗,準備臨朝,突然聽到前面撞鐘擂鼓,立即問左右:「莫非是于謙不成?」問是不是于謙謀反了。朱祁鎮復辟,改元天順。一月二十二日以謀逆罪殺于謙、王文(大學士),棄市,籍其家。二月十九日,朱祁鈺去世,時年三十歲,以親王禮葬於西山,其嬪妃都被賜死殉葬。八年後,朱祁鎮病逝,謚曰法天立道仁明誠敬昭文憲武至德廣孝睿皇帝。
小說或者電視劇的好處就是,即使它有赤焰冤案的發生,但我們也夢想能活在裡邊,因為未來總會有梅長蘇,會有靖王這樣的人,懷「赤子之心」,為正義勇敢前行。
詩曰:
王權世業腥風血,天子何曾愛眾生。
革命功成心事了,可憐百姓最忠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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