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宣宗:從「智障人士」到強勢帝王的傳奇人生
傳奇皇帝唐宣宗:在唐朝的22個皇帝中,唐宣宗李忱無疑是最富有傳奇色彩的一個。因為從小到大,他一直被視為「智障人士」。在整個長安城,幾乎所有認識他的人都這麼認為。從他出生的元和五年(810年)起,到他登基的會昌六年(846年),整整36年間,他幾乎從未享受過真正的親王待遇。而且當武宗皇帝病危、大明宮的各派政治勢力正在為新君人選展開激烈較量的時候,他卻一無所知地在遠離長安的某個地方雲遊和漂泊……
然而所有認識他的人做夢也不會想到,彷彿就在一夜之間,歷史老人的詭譎之手就把這位曾經的「智障人士」一舉推上了大唐帝國的金鑾殿,讓他搖身一變,成了唐朝的第十八位天子!
更讓人不可思議的是,李忱即位之後,忽然爆發出前所未有的膽識、智慧和魄力,不但一舉消滅了為患帝國長達半個世紀的「牛李黨爭」,而且極大地遏制了一貫囂張跋扈的藩鎮勢力和宦官勢力,最終還把淪陷於吐蕃人手裡將近百年的河湟失地全境收復,締造了唐朝中晚葉絕無僅有的最後一抹輝煌。從「智障人士」到流亡者,再到遊方和尚,最後又君臨天下,成為一代強勢帝王……唐宣宗李忱的一生可謂跌宕起伏、波瀾壯闊,完全超乎人們的想像。那麼,這一切究竟是怎樣煉成的?
李忱是唐憲宗李純的十三子、唐穆宗李恆的弟弟,也是敬宗、文宗、武宗三朝天子的皇叔。如此尊貴的一個宗室親王,怎麼會在整個前半生都被當成傻子呢?
李忱原名李怡,他雖然是憲宗的親生兒子,後也被封為光王,但卻是庶出—母親鄭氏只不過是一名身份卑微的宮女。由於母親地位卑微,光王李怡出生後自然享受不到其他親王那樣的榮寵,只能在一個無人注目的角落裡孤獨成長。所以他從小就顯得落落寡歡、呆滯木訥,往往與其他親王群居終日而不發一言。長大成人以後,這種情況不但沒有好轉,反而愈發嚴重。人們紛紛猜測,這可能和他在穆宗年間遭遇的一次驚嚇有關。當時光王入宮謁見懿安太后,不料剛好撞上宮人行刺,雖然是有驚無險—此事並未造成任何人員傷亡,但從此以後光王就變得更加沉默寡言。十六宅(李唐宗室親王的聚居地)的皇族宗親們於是認定,這個本來就呆頭呆腦的傢伙這回肯定是嚇傻了。
此後無論大小場合,光王就成了專門被人取笑和捉弄的對象。有一次,文宗皇帝在十六宅宴請諸王,席間眾人歡聲笑語,唯獨光王悶聲不響,文宗就拿他開涮,說:「誰能讓光叔開口說話,朕重重有賞!」諸王一哄而上,對他百般戲謔。可這個光叔始終都像一根木頭,無論大伙如何戲弄他,他甚至連嘴角都不動一下。看著他那逆來順受的模樣,眾人越發開心,文宗在一旁笑得前仰後合,眾人也不斷哄堂大笑。
可是就在這時候,有一個年輕的親王卻忽然止住了笑容。這個親王就是後來的武宗李炎。雖然李炎剛才戲弄光王的時候也很起勁,可現在他忽然在想—一個人居然能在任何時間、任何場合都不為一切外物所動,他如果不是愚不可及,那就是深不可測!李炎忽然有點兒不寒而慄,他下意識地覺得,光王很可能屬於後者。到了李炎登基之後,多年前那種不寒而慄的感覺始終揮之不去。
武宗李炎越來越覺得,光王內心深處極有可能隱藏著一些不為人知的東西。倘若真的如此,那他這個天子就不能對此無動於衷了。身邊留著這麼一個「深不可測」的人,遲早是個禍害!於是,後來種種「意外事故」就頻頻降臨到光王身上。要麼是和皇帝一起玩馬球時突然從馬上墜落,要麼就是在宮中走著走著,忽然被什麼東西絆倒,一骨碌從台階上滾了下去……總之沒有一次不是摔得鼻青臉腫、滿身傷痕。
在一個大雪紛飛的午後,光王和諸親王隨同天子出遊,其間眾人又在一起聚宴暢飲,酒後回宮時天色已晚,大家都有些醉眼矇矓。沒有人注意到,那個倒霉的光叔又一次從馬背上「意外」跌落,昏倒在了冰天雪地之中。
漫天飄飛的鵝毛大雪很快就把他層層覆蓋。武宗李炎料定—「失足墜馬」的光叔這次肯定是回不來了。可是,第二天一大早,天剛濛濛亮,人們就在十六宅裡看見了光王—一個活的光王。儘管走路的時候一瘸一拐,臉上青一塊紫一塊,可一個活生生的光王還是出人意料地站在了武宗李炎的面前。他好像死不了,無論怎麼折騰就是死不了!武宗李炎最後終於橫下一條心。他不想再煞費苦心地製造什麼「意外」了,他決定一勞永逸地翦除這個潛在的禍患。
隨後的一天,光王突然被四名內侍宦官綁架,不由分說地關進了永巷,幾天後又被捆得像個肉粽一樣扔進了宮廁。內侍宦官仇公武對武宗說,這種賤骨頭沒那麼容易死,乾脆給他一刀,一了百了。武宗點頭同意。仇公武隨後趕到宮廁,趁人不注意,偷偷把奄奄一息的光王撈了出來,隨即用糞土覆蓋在他身上,神不知鬼不覺地把他運出了宮。
經歷了九死一生的光王,從此離開長安,流落民間……後來的許多筆記史都稱光王隱姓埋名,跋山涉水,一路逃到了浙江鹽官(今浙江海寧西南)的安國寺落髮為僧,法名瓊俊。二百多年後,北宋的大文豪、著名的佛教居士蘇軾途經此處,追憶唐宣宗李忱的這段傳奇人生,特地留下了一首詩:「已將世界等微塵,空裡浮花夢裡身。豈為龍顏更分別,只應天眼識天人。」
會昌六年春天,唐武宗李炎病危,他的幾個兒子都還年幼,帝國沒有儲君,朝野上下人心惶惶。就在這個微妙的時刻,早已被世人遺忘得一乾二淨的光王,忽然在宦官仇公武、馬元贄等人的簇擁下,出人意料地回到了長安。這一年暮春,光王李怡成了「皇太叔」,而且改名李忱。
所有人都知道,在「皇叔」的稱謂中多了一個「太」字,就是儲君的象徵。當年的智障人士,居然馬上就要成為金鑾殿上的真龍天子!幾乎所有人都覺得難以置信和不可思議。可是他們很快就回過神來了。
因為光王是宦官仇公武等人帶回來的。而宦官們需要的就是一個傀儡—一個可以任由他們擺佈的窩囊廢和應聲蟲!既然如此,光王當然就是不二人選。在李唐宗室的諸多親王中,還有誰比光王更適合充當這個傀儡呢?在皇太叔李忱接見文武百官的儀式上,宦官仇公武的臉上一直蕩漾著一個心花怒放的笑容。
是的,他有理由這麼笑。好幾年前他就知道,自己從臭氣熏天的宮廁中撈出的不是一個無足輕重的傻子,而是一塊舉足輕重的政治籌碼!他知道自己有朝一日一定能夠把他拱上帝座,然後順理成章地掌控朝政!而今,一切終於如願以償,仇公武當然有理由笑得這麼燦爛。然而,接下來的日子,當李忱開始著手處理政務時,仇公武就笑不出來了。
因為眼前的李忱忽然變得無比陌生。他神色威嚴,目光從容,言談舉止沉著有力,決斷政務有條不紊,看上去和從前判若兩人!仇公武既震驚又困惑。難道說,這才是光王的本來面目?難道這36年來他一直在裝瘋賣傻,一直在隱藏真實的自己?直到此時,仇公武才恍然大悟,原來武宗當年之所以要一而再、再而三地把這個「傻子光叔」置於死地,是因為在他那愚癡木訥的外表之下,隱藏著常人莫及的才幹和韜略。
可現在明白已經太晚了,因為生米已經做成了熟飯,仇公武悲哀而無奈地意識到—自己處心積慮所做的這一切,到頭來只是替李忱做了一回嫁衣!宣宗李忱剛一即位,就施展了一系列雷霆手段。隱忍了大半生的他,似乎迫不及待地要將武宗李炎所建立的一切徹底推翻。首當其衝者,就是武宗一朝的強勢宰相李德裕及其黨人。李忱正式執政的第二天就罷免了李德裕,此後短短的一年多時間,宣宗李忱就把所有重要的李黨成員全部貶出了朝廷,用行動全盤否定了會昌政治,同時迅速拔擢了一批新人,完成了對中樞政治的換血,建立了他自己的宰執班子。
宣宗李忱在位期間,除了以強硬手腕消滅黨爭、在很大程度上遏制了宦官的囂張氣焰之外,還有一項巨大的歷史功績不可不提。那就是河湟的收復。自從安史之亂以來,河、湟地區(今甘肅及青海東部)已經被吐蕃佔據了將近百年之久。玄宗之後的歷任天子,尤其是憲宗李純,雖然大都懷有收復河湟的志向,但始終是心有餘而力不足。因為藩鎮之亂連年不絕,朝廷不得不屢屢用兵,而且朝政又被黨爭和宦禍搞得烏煙瘴氣,使得李唐王朝自顧尚且不暇,更不用說騰出手去對付吐蕃人了。到了武宗會昌年間,形勢開始發生逆轉—吐蕃爆發了大規模內戰,其國內政局紊亂,人心離散。
上天似乎注定要把收復河湟的歷史功績送給宣宗李忱。因為吐蕃開始走向衰亡的時候,正是他登上歷史舞台的前夕。李忱即位後的大中三年二月,原本在吐蕃控制之下的秦州、原州、安樂州,以及石門、驛藏、制勝、石峽、木靖、木峽、六盤等「三州七關」在一夜之間全部歸降大唐。本來三州七關的收復就已經夠讓大唐臣民出乎意料了,沒想到短短兩年之後,所有河湟失地竟然又被一個叫張義潮的人一一收復,全部回歸了大唐版圖。
不可否認,百年失地的收復並不是宣宗的武功,而是一時的機運。如果說消滅黨爭、遏制宦官和整頓吏治的確是出於宣宗的個人努力的話,那麼收復河湟卻顯然是上天的饋贈。但不管怎麼說,自從安史之亂後,已經在內憂外患的灰暗歷史中艱難行進了近百年的大唐帝國,畢竟還是在宣宗李忱的手裡閃耀出了一抹輝煌。
宣宗時代,帝國雖然稱不上是太平盛世,但起碼也算是承平之局。「大中之治」落下帷幕後,歷史給予了李忱很高的評價:「宣宗明察沉斷,用法無私,從諫如流,重惜官賞,恭謹節儉,惠愛民物。故大中之政,迄於唐亡,人思詠之,謂之『小太宗』!」由於宣宗李忱的勵精圖治,使得我們在時隔一千多年後,仍然能夠在9世紀混亂不堪的歷史迷局中,有幸瞥見一抹盛唐的餘暉。
然而,當李忱轉過身去之後,黑暗便無情地吞噬了我們的目光。當大唐王朝在宣宗李忱的手中完成最後一個華麗轉身,各種內憂外患便紛至沓來,帝國終於無可挽回地走向了衰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