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圖文]輪流做皇帝:大唐最可怕的四個掘墓人
後梁太祖朱溫滅唐
晚唐君臣最擔心的幾個掘墓人,有的被消滅,有的搖身一變,成了為唐朝「報仇復興」的「忠臣」。
唐代是中國古代史上最輝煌的時代,其廣袤的疆土、強盛的國力、燦爛的文化、無堅不摧的兵鋒、海納百川的胸懷,都是它無愧於當時世界第一帝國的稱號。
可惜人無千日好,花無百日紅,開元盛世之後的一百多年裡,安史之亂、吐蕃來犯、宦官專權、大臣黨爭……把昔日強大的唐帝國弄得千瘡百孔,四分五裂。由於戰亂不斷,皇帝的威信下降,各地的封疆大吏「節度使」們逐漸控制了轄區內的軍政大權,在各自的轄區內,他們可以自行任免官吏,自行徵兵,自行控制財稅,對管下軍民任意行賞,甚至處決也不上報朝廷,節度使死了,常常由他的子弟或親信自行繼任,皇帝往往也只能接受既成事實。這些節度使的轄區被稱為「藩鎮」,事實上就是一個個半獨立的小王國,他們的長期存在,割裂了唐朝的疆土,減弱了唐朝的凝聚力,枯竭了唐朝的財源,讓這個偉大的帝國,無可奈何地一天天走向它的末日。
在這無可奈何中大唐天子換了一茬又一茬,終於輪到了一個叫李儼的皇帝,後來被稱作唐僖宗。話說這唐僖宗聰明伶俐,音樂、算術、騎馬、射箭、除了正事那是樣樣精通,他喜歡的是聽戲,打球,斗鵝,鬥雞,有一次戲聽得美了,曾喜孜孜地對一個叫做石野豬的伶人(演員)說:「如果這皇帝非得考試才能當,只要考的是打球,朕一樣穩當天子」,這石野豬笑嘻嘻地答道:「如果是堯舜當主考,陛下一定要名落孫山的。」這皇帝出手大方得很,買斗鵝、鬥雞,賞賜伶人,動輒就是幾百、上千弔錢——反正沒錢可以挪用公款,怕什麼,只管花。
可皇帝終究要幹點兒活的。唐僖宗自有他的主意:他找了個乾爹,一個叫田令孜的小太監,這太監果然有些秘書天分,他知道皇帝喜歡玩,每次見皇帝都自備兩盤點心零食,一邊伺候皇帝吃著喝著,一邊隨口匯報朝務,皇帝吃得高興,玩得開心,哪還聽得清乾爹說些什麼?隨口敷衍幾句「你辦事我放心」之類廢話,一門心思,還放在那些文娛活動上,於是這田令孜便成了二皇上,為所欲為,毫無顧忌,把本已一團糟的大唐江山,弄得更是烏煙瘴氣。
皇帝畢竟不是白癡,朝野也還有些明白人,他們在不犯渾時不免也會感慨「夕陽無限好,只是近黃昏」之類,甚至私下裡還會偷偷嘀咕,究竟是何方神聖,將成為大唐帝國的掘墓人?
這個話題從唐僖宗談到他的弟弟唐昭宗李曄,再談到李曄的兒子,唐朝末代皇帝李柷,直談到唐朝滅亡前的最後一刻。數代唐朝君臣提心吊膽的幾個可怕名字,卻鬼使神差般一個個從掘墓人名單上被勾去,而最初不被他們放在眼裡的落魄降將朱溫,最終竟成了給289年的大唐帝國釘上最後一枚棺材釘的人。
1.1掘墓人第一人選黃巢:為他人做嫁衣裳的詩人造反者
——他的皇帝夢只做了幾年,卻像一個倒霉的盜墓者,在打開古代帝王寶庫的一剎那突然死去,給後來的覬覦者開啟了貪婪攫取之門
第一個令他們擔心是山東冤句人黃巢。
這黃巢可是個了不得的人物,小說《殘唐五代史演義》裡說他生得眉橫一字,牙排二齒,鼻生三竅……總之要多嚇人有多嚇人,跑到京城趕考,拿了狀元,喜孜孜上殿謝恩,結果皇帝一看他那張臉立馬休克,這狀元自然也泡湯,他是上訪無門,打工無路,在京城裡做了幾天盲流,只得灰溜溜地哪兒來哪兒去。
話說長安城外有座藏梅寺,住持法明和尚夢見小鬼,說有個黃巢將在藏梅寺起兵反唐,第一個開刀的就是法明,以後還要殺人八百萬,血流三千里。法明聽得心驚肉跳,聽說真有個黃巢路過,急忙恭恭敬敬迎進寺裡,把自己做得夢原原本本說了一遍,當晚上天果然賜給黃巢一口寶劍,黃巢答應法明不殺寺中,讓和尚們各自避難,這才舉劍刺向一棵大樹,發誓反唐,誰知人算不如天算,這法明恰好躲在樹洞裡,結果自然一命嗚呼。
現實中的黃巢生得未必那麼怕人,也沒中過狀元。他讀過書,詩也寫得不錯,是不是因為皇帝喜歡小白臉而倒霉說不清,反正是高考落榜,沒能當官,結果不得不靠販私鹽過日子。唐乾符二(公元875)年,他跟著一個叫王仙芝的一起造了反。
這王仙芝只是想多撈些現的,多吃點好的,並沒有太大野心,起兵後隔三岔五向大唐天子拋些媚眼,打算拿自己這點本錢,跟朝廷混頂烏紗帽戴戴。黃巢覺得王仙芝當官,自己半點好處撈不到,於是一千個不服,一萬個不服,經常跟王仙芝抬槓,一怒之下打傷了他的前額,結果兩軍分道揚鑣,王仙芝很快就給唐朝滅了,黃巢不知是否真得了什麼上天寶劍,越打越發達,帶著幾十萬人從山東、河南渡過淮河、長江,又開山路七百里殺入福建、廣東,然後寫了一大堆非法印刷品,把唐朝臭罵一頓,帶著全軍浩浩蕩蕩北上,終於在唐廣明二(公元881)年殺進長安,把唐僖宗趕到了成都,自己做起了「大齊金統皇帝」來。
可惜黃巢很有些狗熊掰包谷的風範,一路上得地不少,卻是得一個,丟一個,這「大齊國」名字雖好聽,版圖最大時,也不過長安城四周巴掌大的地方,唐僖宗逃到四川後知道皇帝丟了乖乖不得了,暫時顧不上玩球鬥雞,急忙敦促各地藩鎮「勤王」。這大唐雖然衰落,畢竟立國兩百多年,安定團結的大好局面還是很讓大家珍惜的,各路藩鎮的大家很快將「大齊國」圍了個水洩不通,黃巢頂到883年四月,終於頂不住撤了,第二年六月,在泰山附近的狼虎谷被逼自殺。
黃巢起兵8年,當了四年多大齊皇帝,殺人或許沒有八百萬,流血又何止三千里?他就像一個倒霉的掘墓者,在打開古代帝王寶庫的一剎那突然死去,給後來的覬覦者開啟了貪婪攫取之門。唐僖宗雖然回到長安,繼續他「文化立國」的治國路線,但那些原本只滿足於土皇帝地位的藩鎮們卻被黃巢驚世駭俗的舉措提醒了:原來皇帝只要兵強馬壯就能當的,那老子為什麼不能?如果說,黃巢起義以前,藩鎮們爭鬥的目標,通常不過一點地盤,一點財物,如今他們貪婪的目光,卻紛紛集中在皇帝那張寶座上了。
1.2掘墓人第二人選李克用:本來他的家族可以早成功一代人
——長處和短處都很突出的沙陀勇將李克用是晚唐幾個皇帝又怕又依賴的人物,他本來有最大的優勢可以執天下之牛耳,但個性和戰略上的缺陷讓他們家族的皇帝夢整整耽擱了一代人,被他最看不起的朱溫搶了先。
外號人稱「獨眼龍」的李克用,也是被晚唐幾個皇帝提心吊膽提防了十幾年,有時卻免不了又要利用利用的厲害角色。
皇帝的這種又怕又用,又用又怕,讓李克用本人很不自在,他在某次皇帝打算卸磨殺驢前不無委屈地寫了封「公開信」抱怨:你們大唐皇帝用得著我獨眼龍時,就把我比作姜太公、韓信;用不著時,就罵作胡虜、雜種,實在讓人有些吃不消。
其實皇帝罵的也不能算錯,李克用真的是歸順唐朝的少數民族——沙陀族朱邪氏,到了李克用的父親朱邪赤心,因幫助唐朝消滅徐州叛軍有功,被賜姓名李國昌。
皇帝的擔心也不是沒有道理,沙陀族擁有最善戰的騎兵,因為喜歡穿黑,號稱「鴉兒兵」,李國昌當年曾以千騎一舉擊敗了唐朝大軍圍攻數月無可奈何的徐州叛軍,沙陀騎兵五百更在湖北荊門大破王仙芝五萬人馬,到了黃巢占長安,各路藩鎮束手無策,又是李克用的鴉兒兵先破長安,又一路窮追不捨,終於把威名蓋世的「大齊金統皇帝」置於死地。李克用十五歲便勇冠三軍,被譽為「飛虎子」,據說他最擅長射箭,曾經一箭射穿兩隻大雕,還常常把縫衣針掛在樹枝上,在百步外彎弓射針,百發百中。他不但自己善戰,手下還收養了許多壯士做義子,評書裡說他有「十三太保」,其實足有上百人,都是能征慣戰的將才。這樣一支由強將統轄的異族強兵,就算天天高喊「擁護中央」,皇帝也放心不下,何況他們時不時要鬧些「高度自治」呢?
李克用的確早有那麼點不規矩,他造唐朝皇帝的反,比黃巢進長安城還早了3年;後來雖然幫朝廷滅了黃巢,卻不時搞個武裝請願,逼得皇帝兩次躲到外地,甚至打敗過皇帝的討伐大軍,把領頭的大臣孫揆拿鋸子鋸作了兩半。應該說,李克用一度擁有晚唐最強大的藩鎮武力,有造反的野心和歷史,所佔據的河東(山西中部、北部)易守難攻,有山河之險,西、北面都無勁敵,非常適宜進取,如果他頭腦清楚些,手腳麻利些,也許大唐就真讓他裝進棺材給埋了。
但李克用卻終於未能成功,敗在了他最看不起的朱溫手下。
民間傳說裡,獨眼龍是個怕老婆、軟耳朵的漢子,甚至皇帝讓他出兵,也要先把詔書送給他兩個老婆,讓老婆揪著耳朵把他轟上戰馬。史實雖並非如此,但李克用性格上的弱點的確壞了他的大事。
他雖然善戰,卻不善謀略,頭一次造反造得毛毛糙糙,結果弄得眾叛親離,逃進沙漠,差點當一輩子「唐僑」;毫沒來由得罪了朱溫,卻又大大咧咧赴人家的宴,還喝得爛醉夜不歸宿,險些丟了性命;他很少打敗仗,卻總干賠本買賣,有時會興師動眾去支援遙遠的盟友,白白消耗兵力;有時又莫名其妙得罪鄰近藩鎮,幾乎讓左鄰右舍都反目成仇;他鋸死孫揆固然過癮,卻讓皇帝心裡怕到發寒,寧肯躲到外地、甚至投奔狼子野心的朱溫,也不肯和他湊合,結果把「挾天子以令諸侯」的良機白白讓給了這個冤家對頭。
他有很好的根據地,卻不懂得大生產,也不曉得勤儉節約,弄得經常為軍費犯愁;他雖東征西討,卻毫無計畫,結果勝仗打了不少,等那個朱溫當了「大梁」皇帝,低頭一劃拉自己地盤,卻幾乎和十幾年前沒什麼變化。
他麾下雖然猛將如雲,卻似一個拿著滿把鈔票的小孩般不知該怎樣使。有個叫做李罕之的大將,外號「李摩雲」,原也是一方藩鎮,後來落魄投奔他,為他立下汗馬功勞,又是軟求又是明要,想弄個節度使當當,哪怕空頭的也可以,可獨眼龍就是不肯,結果此處不留爺,自有留爺處,這李摩雲腳底抹油,硬是投了朱溫,把個老大的潞州也帶走了;他的弟弟李克修為人精明和氣,很得人心,他卻喝醉了酒發酒瘋,拿鞭子抽人家腦袋玩,結果玩出了人命;他的幾個養子鉤心鬥角,經常鬧內訌,找他評理,他也弄不清誰是誰非,長官意識出發,高興殺就殺,高興賞就賞,有時剛殺完立馬後悔,遷怒眼前的旁人不及時勸阻,於是一併喀嚓了事。這樣折騰來折騰去,原本穩穩自摸的一把牌,被他扯了個十三不靠,雖然仗著底子硬抗揍,好歹保住了河東一畝三分地,但自己家族的皇帝夢,卻因此被整整耽擱了一代人。
1.3掘墓人第三人選李茂貞:最像奸臣的人最後變成了大唐忠臣
——他是第一個敢把皇帝當人質的大唐藩鎮,最後卻莫名其妙成了大唐和後唐兩代「唐朝」的忠臣;他自己從來沒當過皇帝,卻讓老婆當了「皇后」,他老婆也成為中國歷史上唯一沒有嫁給皇帝、也沒有生下皇帝的皇后;
——有當英雄的志氣,卻沒有當英雄的本錢,當不了英雄,又不想當別人的奴才,那麼只好當忠臣了,好在他後來忠臣當得很不壞,結局也不賴。
黃巢雖說攆走皇帝,自己跑進長安城穿了幾身龍袍,畢竟連個皇帝毛都沒逮到;獨眼龍更是扭扭捏捏,造反不像造反,忠臣不像忠臣。有個叫李茂貞的好漢就不一樣了,他可是曾經把大唐天子逼得幾次下不來台,甚至是唐代藩鎮把皇帝劫作人質的專利所有者,後來朱溫不過是照樣學樣罷了。
這李茂貞原本叫宋文通,是今天河北博野縣一帶的人。他最初不過是個大頭兵,被派到陝西鳳翔一帶駐守,後來跟著大部隊反攻被黃巢佔據的長安有功,先後升作隊長、軍校。公元885年,長安又出了亂子,剛搬回京城的唐僖宗屁股還沒坐熱,又趕忙跑到鳳翔避難,宋文通時來運轉,當了名光榮的近衛軍官,隨著逃難皇帝東顛西跑,功勞苦勞立了不少;不久叛亂平定,皇帝論功行賞,宋文通因為整天在皇帝眼皮底下跑來跑去,印象分滿滿,還沒等回朝,就從一個小小的都頭火線提拔為掛名節度使,還賜給了李茂貞的姓名,算是跟皇帝老子一家人了。就在回長安的路上,鳳翔節度使李昌符和另一員大將鬧械鬥,皇帝一怒之下派李茂貞把李昌符宰了,就地把鳳翔這塊地盤賞給了李茂貞,沒過兩年,又封他作隴西郡王,從無名小卒宋文通到皇親王爺李茂貞,這位天才只花了5年,一沒造反,二沒跟皇帝、宰相攀親,實在是走運到家了。
人闊臉就變,一點也不假。這李茂貞當近衛軍官又規矩又本分,一旦有了地盤,連氣也變得粗了。他先是不等皇帝下任命書,就自己封自己一個山南招討使,發兵奪佔了鄰居的地盤;皇帝沒辦法,索性調他去山南,讓他交出鳳翔,他卻一蹦三丈高,給皇帝寫封信,問他「陛下如果再逃難,路過鳳翔,沒俺李茂貞保駕怎麼得了」,把皇帝氣得忍無可忍,派御林軍去問罪,結果才走到長安城外的三橋,李茂貞就來了個先下手為強,把御林軍打了個稀里劃拉,逼得皇帝只得殺了個宰相作替罪羊,跟李茂貞和解了事。
這老李跟皇帝叫板嘗到甜頭,膽子更大了,等到新皇帝昭宗即位,索性拉了幾個狐朋狗黨,接連兩次闖進京城,把皇帝連拉帶拽弄到自己地盤,要官要爵,打個白條讓皇帝蓋章就行,皇帝不蓋就自己動手,真是爽不可言。可惜他這一鬧得罪了更厲害的主兒,第一次是獨眼龍把他痛揍一頓,逼得他殺了乾兒子謝罪;第二次更不得了,朱溫的大軍把他打得七零八落,眾叛親離,只剩一座孤城,兩次的結果都是乖乖把皇帝送出去了事。
老李雖是大頭兵出身,文化底子差,但肚子裡卻著實有些主意。剛打了敗仗,部下人心浮動,他就跑到部下家裡,足吃足喝後在人家床上四仰八叉大睡一宿,把人家感動得熱淚盈眶:敢情咱主公這樣信得過俺那,得,接茬湊合吧;把皇帝送出給朱溫之前,他居然厚著臉皮讓兒子做了駙馬,娶了皇后親生女兒做老婆,打算接茬玩人質這手,沒想到皇帝前腳出他的鳳翔城,後腳就讓朱溫寫信要女兒,反正唐代開放,皇帝女兒就算離婚也一樣不愁嫁,弄得老李白忙一場。
也許是兩次大虧讓他長了記性,知道自己這點老本成不了大事,此後的老李彷彿變了個人一般,對大唐江山再不敢亂說亂動,大唐皇帝起初還對他提心吊膽,生怕這個瘟神又來長安綁票,後來見他規矩,而朱溫的威脅又越來越大,竟加封他做了歧王。
話說老李混上歧王后更加老實,整天把報效大唐之類的口號掛在嘴邊。907年,朱溫廢掉唐朝皇帝,自己做了大梁也就是後梁天子,老李居然很有骨氣地繼續沿用唐朝的年號,而且直到後梁滅亡都沒服一個軟;
朱溫稱帝時,天下諸侯不服氣的除了老李,還有另外三家;後來那三家先後自稱皇帝,他卻仍然做他的唐朝歧王;等到獨眼龍的兒子李存勖滅掉後梁,因為自己宣稱是恢復大唐,對老李這個既沒投降朱溫、又沒自己當個皇帝耍的老實頭自然尊敬有加,加封為秦王。李茂貞死後被謚為「忠敬」,一個原本最像奸臣的老粗,最後卻以鐵桿忠臣形象謝幕。
其實老李那也是沒法子:他的地盤在陝西西南部,秦朝、漢朝那時候號稱「陸海」,是肥得流油的地方,可到了晚唐,由於人口太多,開墾過度,水土保持跟不上,早已窮得連吃飯都成問題了,哪裡能養活稱王稱霸的大軍?他最牛時有20個州,給人打過來打過去,等快嚥氣時一瞅家底,只剩下7個州了。因為缺錢,他摳門到連點燈點蠟燭都要收稅的地步,因為怕老百姓點火把照明來偷稅漏稅,他下令不許樹枝木柴之類進城,於是有個演員跑到他跟前嘲笑道:「您老乾脆連月亮也不讓進城得了」。
因為又窮又弱又被修理過,他硬是咬緊後槽牙,果真抵擋住了當皇帝的誘惑。可他只是不敢,並不是不想:他曾經封自己的老婆劉氏作「皇后」,這劉氏也因此成了中國歷史上唯一一個既沒嫁給皇帝、也沒生下過皇帝的皇后。
俗話說得好,思想不犯罪,關鍵在行為。老李雖曾被當做大唐掘墓人的熱門候選,最後卻以實際行動開了歷史、也開了唐朝列祖列宗一個不大不小的玩笑。
1.4該說說主角了
——黃巢部下一個鎮守外郡的將領,一個來自徐州農村的無賴漢,當他窮途末路,向唐朝投降時,誰也不會想到毀滅唐朝幾百年基業的人竟是他。
「匪徒」、「胡虜」、綁票慣犯,最終都沒能把奄奄一息的大唐帝國送進墳墓,給唐朝的棺材釘上最後一枚釘子的人,居然叫「全忠」,這個正面得不能再正面的名字,居然還是唐朝皇帝親口賜的。
這位不忠的「全忠」本名叫朱溫,人稱「朱三」,是宋州碭山,也就是今天安徽最北面、靠近徐州的碭山縣人,他自己做皇帝之後,他的御用寫作班子絞盡腦汁,給他們老朱家拉了個據說在大舜時候當過大官的祖宗,還編了許多繪聲繪色的神話,說他出生時屋頂上紅光沖天,將來必定大富大貴。但事實上他不過是個書沒得讀、田沒得種、吃了上頓沒下頓的窮小子罷了,後來跟黃巢造反也沒見多大出息,從起兵就跟著,直到黃巢進了長安、當了大齊金統皇帝,他才混了個小小的隊長。等到他像喪家犬一樣向唐朝乞求投降,封了個不大不小的空頭官銜時,不但唐朝君臣,怕連他自己也覺得,敗軍之將,又有歷史污點,能混到這樣已經該謝天謝地、心滿意足了吧?
此時此刻,誰有能想到,毀滅當時世界第一大帝國幾百年基業的人,居然正是這個來自農村的流浪漢,是這個連「反賊」都做不好的無賴?
——朱溫在黃巢手下混得不好不賴,既沒有像畢師鐸那樣中途溜號,也沒有像尚讓那樣大富大貴;
——進長安以後才混到邊將;
——和上司不合,最後投入了大唐的懷抱;
——賜名全忠,說書的說這個名字拆開是「人王中心」,不過當時誰也看不出這個降將有多大的前途。
別看中國人平常總嚷嚷什麼「人定勝天」,什麼「天道遠人道近」,其實心理多多少少總要信那麼點兒宿命,平頭百姓也就是看看風水,測測八字,燒燒香,許許願什麼的,皇家的講究就更多了,講究什麼「天人感應」,也就是說如果風調雨順,就是上天獎勵皇帝做得不錯,倘若皇帝為非作歹或者氣數已盡,水災旱災、蝗蟲猛獸,就會一股腦地降臨,因此古代像唐太宗那樣敢於組織人消滅蝗蟲的主兒不多,對付蝗蟲的標準方法是寫一份沉痛深刻的檢查,給玉皇大帝送去。對付其它自然災害的方法依此類推。
這種說法固然荒誕得可以,但無巧不巧的是,許多王朝的暮年都碰上了五花八門的災害,唐朝自也不能免俗,自從那個藝術天分很高的唐僖宗即位起,從洛陽以東直到大海的廣大地區就遭遇了嚴重的旱災,隨之而來的大饑荒讓許多地方不得不以樹葉充飢,地方官不但不救濟,國稅、地稅、各級提留,一樣也不能少,有些腦子清醒的大臣提醒皇帝不能這麼玩下去,該發救濟糧了,皇帝這次倒是畫圈發有關部門討論,可是有關部門討論了大半年也沒個下文,就在這大半年裡,災區成千上萬的百姓,虛弱的都變成了白骨,強壯的都變成了「反賊」。
那個祖上在大舜手下當過大官的流氓無產者朱溫就是在這時變成了「反賊」,或許他先是餓得不行、由流氓變盲流,又因為城市限制民工流入而沒辦法辦暫住證,不得不投奔一不要戶口、二不要文憑的黃巢造反大軍,今天的我們都很難認真考據了。他沒有變成白骨,做「反賊」那麼多年也一直很健康地活著,顯然是比較強壯的,說書的說他生得身高一丈,膀闊三停,藍發紅須,齒似狼牙,戲台上更是給他勾了張綠油油的臉譜,顯得很有些殺氣,現實中的朱溫顯然不會長得這般另類,但相貌有些嚇人大約是真的。
不過朱溫混跡在上萬同樣苦大仇深的階級弟兄當中,似也沒顯出太多過人之處來。他差不多從黃巢起兵後不久便入伙,算是老革命了,和他前後腳參軍的好漢,有的很快被黃巢提拔,像葛從周、孟楷等;有的覺得「反賊」幹得是對抗政府分裂國家的勾當,不會有什麼遠大前途,於是反戈一擊,變成了政府的人,黃巢手下有名的頭領畢師鐸、鄭漢章就投奔了鎮守淮南的唐朝節度使高駢,得到高官厚祿,偏偏這位生下來就祥瑞無比的朱溫兩頭不著調,跟著黃巢大軍從中原打到兩廣,又從兩廣打回中原,勤勤懇懇干了好幾年,才混了個小小的隊長,按現在的說法,最多也就是個士官軍銜。大概他雖然強壯,卻未必特別勇猛善戰,屬於苦勞不少、功勞不多的那號主兒。
公元880年,黃巢攻進長安,將唐僖宗趕去了四川,自己當了大齊金統皇帝,手下弟兄宰相、大臣封了一串,朱溫也水漲船高,被提拔為防守城外東渭橋的將領,算是提了干了。別看這官不算大,但朱溫正是從東渭橋開始,擁有了屬於自己的一干人馬。
是金子總要發光,是癤子總要出頭,朱溫好不容易撈到個像樣的配角,豈能白白放過這個亮相露臉的機會?提干沒幾天,他就鼓唇搖舌,硬是說降了大唐的夏州節度使,收編了不少人馬,讓黃巢對這個沒多少墨水的老粗開始刮目相看;不到四個月後,剛剛給提拔為「東南面行營都虞候」(大約相當於省軍區參謀長)的他又一舉攻克了號稱天險的鄧州(今河南南陽),接連打敗了幾路唐兵,朱溫的名字,開始為敵對雙方所熟知。
大唐畢竟根基深厚,很快就湊集了大批人馬,四面圍攻長安。881年四月,唐軍主帥鄭畋率軍在城外擊敗黃巢,乘勝進攻長安。黃巢採取了出人意外的戰術,突然全軍退出長安,集結在城東的灞上;以為大功告成的唐軍因為爭功和貪圖擄掠,進城後果然秩序大亂,毫無防備,黃巢乘機大舉反擊,幾乎全殲了入城唐軍,重新奪取了長安。
然而由於唐朝將帥急不可待地大肆告捷,黃巢派往長安附近幾個州的刺史(州長官)信以為真,驚惶失措,竟紛紛棄城,率眾逃往大齊離長安城最遠的疆土:朱溫把守的鄧州。朱溫面對這幾個比自己官職大得多的同僚,把臉一抹,講了番熱愛本職、盡忠職守之類的大道理,隨後一聲令下,將幾個人殺得殺,趕得趕,帶來的兵士都歸了自己。消息傳到長安,黃巢感動得簡直熱淚盈眶,覺得把這樣赤膽忠心、智勇雙全的能人放在遙遠的邊疆簡直是莫大的浪費,趕忙招回長安,還親自跑到城外擺酒迎接,不久,又派他跟自己麾下頭號猛將孟楷反攻唐軍,再次大獲全勝。
有功總是要賞的,黃巢決定封朱溫做同州刺史,算是當上了市級一把手。可是這同州其實還在唐軍手裡,朱溫要想走馬上任,只能自己去搶。好在這些日子的明搶暗招,他手下也聚了不少人馬,882年二月,竟真的攻下了同州,又被加了個防禦使的頭銜。
原本不顯山不露水的大老粗朱溫在不到一年的時間裡從小小隊長爬到地方大員的位子,在別人看來已經是火箭提拔了,同州雖然不大,刺史、防禦使的級別雖然不高,但考慮到大齊除了長安城,也就只有周圍兩三個州、巴掌大的地盤,他居然能擁有其中一座,還統帥了萬把人的軍隊,黃巢對他也著實不薄。
可此時的朱溫已經不是當初在淮北老家,那個一碗飽飯就能令自己心滿意足的朱三了。
由無名小卒變成方面大員,實力增強,胃口也隨之變大;而且一年多來他的運氣好得出奇,勝仗、功勞、地盤、人馬,得來全不費功夫,這不免讓他時不時想入非非一番:可不是麼,如果這一切是靠本事贏的,如此大的本事,怎能委屈在一座小小的同州城裡?如果這一切都是因為運氣,那麼誰又敢說,他的好運就已經到頭了呢?
從史料上看,最初他想的,似乎是為大齊立更多的功,來換更大的官做。離他最近的唐軍屬於河中節度使王重榮,朱溫立功心切,屢屢出擊,不料對方早已糾兵數萬,嚴陣以待,讓他連碰了幾個釘子。他一連向黃巢打去十份報告請求增援,卻都被他的頂頭上司、那個曾跟他一起出兵的猛將孟楷扣下了:越級上訪,門都沒有!
援兵不來,憑著自己這點老本,吞下王重榮,立功受獎,簡直是癡人說夢。朱溫看看河中,又看看長安,心裡說不出的鬱悶:這孟楷有什麼了不起?他能打,能立功,俺朱三就不能打,不能立功了麼?姥姥!
他手下幾個親信嗅出些名堂,便起初戰戰兢兢、後來肆無忌憚地對他猛灌些「反大唐就是破壞安定團結的大好局面」之類道理,或者王重榮等人也不失時機搞了些策反工作,總之大唐反賊、大齊忠臣朱溫決定從此改作大唐忠臣、大齊反賊了:882年九月,他殺掉黃巢派來的監軍嚴實,投降了唐朝。王重榮這幾個月給朱溫折騰得精疲力竭、窮於應付,如今朱溫劃敵為友,同州城又歸入自己囊中,自然喜出望外,當即簽發空頭支票一張,假借皇帝名義任命朱溫為節度使——當然是空頭的,並連夜向遠在四川的唐僖宗報捷邀功。唐僖宗在成都跟大熊貓做鄰居好些年,眼見著那黃巢就像在長安生了根一般死活幹不走,正在又煩又悶之際,猛聽得朱溫棄暗投明,同州和平解放的消息,高興得連喊老天有眼,當即正式任命朱溫為左金吾大將軍,兼任河中行營招討副使,相當於王重榮的副司令。「反賊」投降政府軍,不但沒殺沒貶,官反倒做得更大,朱溫這一寶押得又穩又准,也因此創造了中國投降史的一個傑出範例。
不過朱溫顯然仍不滿足:別看他對王重榮「舅舅」長、「舅舅」短,叫得親熱無比,心裡卻著實一千個不服,一萬個不服:自己不就是不想當孟楷的「副司令」,才轉會到大唐來的麼?
走馬上任副司令的同時,皇帝還送了朱溫一個特別禮物:把他的名字改為「全忠」。朱溫當然毫不猶豫地領了這份人情,從此改名叫「朱全忠」,這名字喜歡也好,不喜歡也罷,終究是皇帝賜的,不要大概不太好。
朱溫畢竟當過這麼多年「反賊」,就算既往不咎,重在今後表現,似乎也只能算「半忠」,這名字在當時的人看來,多少顯得有些滑稽。後來朱溫自己登基坐殿,當了皇帝,又有人分析說,「全忠」兩字拆開來是「人王中心」,口氣實在太大,足證朱溫狼子野心,早就盯準了大唐的錦繡江山云云。其實這大約不過是湊巧罷了:剛剛投降、驚魂未定的朱副司令這時是否真有這個賊膽姑且不說,倘若真的認為「全忠」兩個字是這樣的解釋,唐朝皇帝還拿來送人,豈不是自己咒自己早些完蛋麼?
3.1不到一年功夫就當了宣武節度使
——治所在汴梁,也就是今天的開封,這個城市幾百年的輝煌史,從這一天拉開帷幕
朱溫——不,現在該叫朱全忠了,反正就是他罷——心裡不服「舅舅」,不想當這有名頭沒好處的副司令,臉上卻半點沒掛出來,對王重榮也好,對當時負責協調指揮各路唐朝大軍的王鐸、鄭畋也好,都是畢恭畢敬,百般慇勤。他腦筋轉得很清楚:自己是降將,要想安身立命,該低頭就得低頭,該裝孫子就得裝孫子。王重榮雖說本領平庸,但他帶領的河中兵卻很能打仗,自己本小利薄,跟在這把大傘下先混幾天不算丟人,而且身為副司令,頭功拿不著,二功還是靠譜的。
他沒想到的是,那個在北面也當了好幾年反賊、如今卻搖身一變成了大唐皇帝親戚的獨眼龍李克用,也帶著他那群穿得跟烏鴉一個模樣的沙陀兵來勤王,並一下搶走了差不多所有出采鏡頭。也不知是犯沖還是怎地,朱全忠和這個獨眼龍打頭次見面就不對付,評書裡說他們曾在雅觀樓打賭,朱全忠輸掉一條玉帶,想賴掉不給,結果被獨眼龍的乾兒子十三太保李存孝胖揍一頓,硬是將玉帶扯斷搶了去,估計是沒什麼譜兒的:李克用連打幾個勝仗,人氣值遽升,已成為大唐男女青年心目中頭號「好男兒」偶像,那只獨眼裡哪兒會放得進一個其貌不揚、點頭哈腰的小小降將?
總之在初投降的幾個月,正史野史都看不到「朱全忠」的多少影子,不過河中軍卻屢次與沙陀軍配合,打了幾個勝仗,作為王重榮副手的朱全忠顯然出力不小,沒有記載的原因,大概是按照中國人的慣例,功勞都自動歸於一把手的英明領導了吧?二把手朱全忠也只好忍氣吞聲,當個光榮的幕後英雄。
不過轉到幕前的機會很快就來了:883年三月,大唐皇帝根據王重榮等人的舉薦,加封朱全忠為宣武軍節度使,這也從側面證實了這段時間裡朱全忠沒有吃白飯:從投降到現在,也不過短短半年的光景。
這宣武軍管轄的地盤在今天河南省東部,擁有汴、宋兩州,首府是汴州,也就是今天的開封市,大宋朝有名的東京汴梁開封府。這座從評書到古裝電視劇,一千多年來聽得一代又一代人耳朵磨出老繭,因為一幅叫做《清明上河圖》的名畫永垂不朽的繁華大都市,即將被朱全忠那雙握慣了犁鋤刀矛的粗手,拉開數百年輝煌的序幕。
3.2又不到一年功夫就消滅了老東家黃巢
——雖然似乎打了很多滑頭仗,硬骨頭都讓李克用那只獨眼龍去啃了;
——為什麼黃巢的部將絕大多數都投降了他?他有什麼過人之處?
朱全忠雖然這麼快就撈到屬於自己的地盤,可以一圓自己獨立門戶、不再仰人鼻息的夢想,但這個「節度使」卻還是個有待背書的遠期支票:打下長安,即刻上任。大唐皇帝也不是傻得到了家,你不幫他咬人,他手裡晃悠的那塊骨頭可沒那麼容易咬到嘴裡。
這時命運又一次惠顧了朱全忠:就在他受封之後不到一個月,兩年多來幾十萬大唐兵將怎麼趕也趕不走的大齊金統皇帝黃巢,終於耗不住了,在四月初八這一天退出長安,翻越商山向東逃去。這下「打下長安」的上任條件不費吹灰之力就滿足了。
換了一般人,八成樂得連北在哪兒也找不到,一副餓急鬼的樣子直撲汴梁而去。朱全忠卻似完全沒開竅一般,不動聲色地跟著李克用、王重榮一同進了長安城。從這個細節,便可看出他炯異常人的政治敏感:光復長安是多麼巨大的政治資本,與之相比,一個小小的汴州又何足道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