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圖文]追尋中國最早教會中學的蹤跡 | 陽光歷史

 

A-A+

[圖文]追尋中國最早教會中學的蹤跡

2015年06月30日 考古發現-長篇 評論 1 條 閱讀 169 次

追尋中國最早教會中學的蹤跡(圖)



上世紀三十年代匯文中學校園全景







上世紀末,我從北京師範大學碩士研究生班畢業,應聘到北京匯文中學任教高一語文。短短一年,這所老中學的歷史給我留下難以磨滅的印象,從此心中埋下了一個承諾。


12年後的今天,我終於有機會兌現承諾:追尋這所中國最早的教會中學的蹤跡,以及她曾經的美麗與風華。



「我是匯文的」



從匯文出來的學生,不管日後念了什麼大學,每當別人問起其母校時,都會情不自禁地說:「我是匯文的。」這句樸素的回答裡包含著一種外人難以體味的情愫。



匯文中學前身為一所教會學校,始建於1871年,最初為美國基督教美以美會設立教堂時附設的「蒙學館」,後更名為「懷裡書院」。1888年又增設大學部,名為「匯文書院(PEKIN G ACADEM Y )」。從1902 年起,校址設在北京崇文門內船板胡同。1904年改名為「匯文大學堂」,當時包括小學部、中學部和大學部。



1918年,匯文大學部與華北協和大學及通州協和女子大學合併為燕京大學,遷到今天的北京大學校址,原崇文門內船板胡同的校址轉給匯文小學和匯文中學。自此,「私立北京匯文中學」作為一所獨立的教會中學開始了它在近現代中國教育史上的歷程,直至1952年被新成立的北京市人民政府接管,更名為市立第二十六中。



與其他教會學校不同的是,1989年,在一批匯文老校友的努力下,經北京市政府批准,市立第二十六中重新恢復校名為「北京匯文中學」。這也是北京市唯一一所在1949年後被市政府批准恢復原校名的教會中學。之後該校重新在校門口掛出「PEKIN GACADEMY 」的早期匯文的英文銘牌。



匯文的畢業生,習慣於把上世紀50年代前的「匯文中學」稱之為「老匯文」或「匯文學校」。而提起「老匯文」或「匯文學校」,在老校友的口裡,必定要和老校長高鳳山的名字聯繫在一起。



高鳳山先生於1926年3月上任,1952年卸職。前後主長匯文學校26年。其小學、中學、大學均在教會學校完成,後赴美國留學,先後獲美國西北大學文學碩士、波士頓大學教育哲學博士學位,並在美國哥倫比亞大學及哈佛大學研究院做過短期研究。



如果讓時光倒溯半個多世紀,我們便可以看到一所學校是如何與一個人聯繫在一起的,又如何與一個時代聯繫在一起的。由此也就不難理解老匯文學子口中「我是匯文的」這5個字背後的情懷和意氣了。



「四點以後」



校訓往往最能夠反映一所學校的精神氣質。但在今天的中國,校訓正變得越來越雷同,越來越缺少特質。



我第一次走進匯文中學時,目光一下子被大廳中央「好學近乎智,力行近乎仁,知恥近乎勇」的校訓吸引住了。進而對這所學校的「身世」產生了濃厚的興趣。



經查資料,該校訓為1919年時任北京大學校長的蔡元培先生為匯文中學所題寫。簡而言之,即「好學」、「力行」、「知恥」,概括為三個字,即「智、仁、勇」。可以說,此三者為儒家理想人格中對「君子」的最高標準,也是中國傳統文化對於「人」的最高的價值追求。



然而,匯文學校畢竟源自西方現代教育,其自有一套更加嚴謹、系統的理論基礎,以及更加具體、明確的教育目標。如何將中國傳統文化中的價值追求與現代教育的目標結合起來,成為高鳳山那一代秉持教育救國信念的知識分子矢志不渝的追求。高鳳山在主長匯文不久,便提出「全人教育」的宗旨:



一、增進身體健康;二、涵養審美情操;三、增殖職業知能;四、預備升學基礎;五、練習善用閒暇;六、學做良好公民;七、養成高尚品德。



這七條宗旨,與校訓「智仁勇」相互補充,相得益彰,形成上世紀三四十年代匯文鮮明的校風。



我曾在匯文校史紀念冊上看到這樣一組照片:背景是學校大操場,操場中央是一群正在進行課外活動的學生,有打網球、翻單槓、踢足球、扔棒球、打籃球,練習田徑的,一派龍騰虎躍的景象。照片右上角寫著四個字——「四點以後」。



何純渤先生,1936年畢業於匯文高三理科甲班。曾任國家電力部水電總局局長,是新中國水電事業的開拓者。



2007年,當我向他詢問老匯文的種種情狀時,老先生一聲長歎:「匯文學校啊……」



據何先生介紹:當時匯文學校運動場所一個大院裡邊運動項目就有48種。每天下午4點到6點,所有的圖書館、自修室全部鎖門。不讓學生呆在屋子裡。



「我們那個田徑隊啊,足球隊啊,下大雨下大雪,4點到6點都在外邊訓練。學校規定的這些制度就是讓你有一個好身體。」老先生興奮地說。



在匯文的6年中,400米一圈的跑道,何純渤風雨不誤,每天堅持跑6圈。累計里程可繞地球一圈半。當被質疑參加這麼多體育活動是否耽誤學習時,老先生脫口說道:「我們老校長講:『A strong mind in astrongbody(健全的頭腦只寓於健康的身體之中)』。像這樣的警句我們一輩子都忘不了。我在校期間的所有的功課都在95分以上。」



匯文重視體育,源自古希臘的傳統,這也是西方現代教育精神的重要內涵。在校長高鳳山看來,重視體育的意義不僅是為了練就一副強健的體魄,更重要的是為了塑造堅毅、勇敢、頑強、大度、樂觀和自信等優秀的人格素質。



在匯文校友會創辦的會刊上,不少老校友寫文章,深情地回憶起在匯文讀書時養成的堅持體育鍛煉的習慣,從而才使他們在後來坎坷的人生中經受住了種種考驗。北京航空航天大學教授寧幌先生從匯文小學一直上到匯文中學,「文革」中被打成「反動學術權威」。他自嘲,如果不是在匯文時打下了強健的身體基礎,挨批鬥時根本扛不下來。與寧幌先生同屆的世界華裔建築大師林同炎先生90歲時還自己駕車去事務所上班。1934年畢業於匯文的天津美院教授穆家麒,去年被評為「北京市健康老人」。他總結自己之所以活到90多歲,還能有這樣一副好身體、好腦子,完全得益於早年打下的基礎……這些匯文學子每每憶及少年時光,莫不感念母校。

融匯中西 兼收並蓄



匯文中學的前身是匯文書院。當時之所以取「匯文」二字,即有融匯中西文化精華之意。這既與19世紀末清政府開科取士、兼試西學的時代背景有關,也與學校的創辦歷史有關。1871年美以美會在中國設立教堂附設蒙學館時期,其教學內容即「課以四書聖經諸籍」。發展到1884年的懷裡書院時期,時任校長的美國牧師白雅各博士,進一步申明「舉凡一切重要學科,多用西文教授,蓋欲諸生之學貫中西,為他日中西文化之灌輸調和者。」



1926年,高鳳山作為匯文第一任中國校長接任後,毅然在學校取消了聖經課,但「融匯中西」的宗旨卻得到了更加全面深入的貫徹。



當時的匯文主政者深知:文化是一個民族的根,是一個人的立身之本。匯文是一所辦在中國土地上的教會學校,她要培養的是能夠為20世紀中國社會服務的人才。而這樣的人才,首先要熱愛自己母國的文化。



匯文當時分文科、理科、商科和教育科四科。校長高鳳山親任文科主任。初中第一學年的國文課程分別為「國文」、「作文」、「書法」三門。



「五四」運動之後,匯文國文教材中已有白話文,但相比之下,學校更重視文言文教學。國文教師大多有紮實的文言功底,課文中的文言文多要求背誦。1951屆匯文校友、現任中國社會科學院古代文明研究中心主任李學勤先生,至今還記得讀高一時背誦《周易》的種種情景。



已故著名書法家、語言學家啟功先生1926年考入匯文初中,是匯文1932屆的商科肄業生。他當年的同窗對他曾有這樣的描述:



元伯啟功者,世居舊都,睹其貌,觀其服,知其然也。言語詼諧而恣肆,舉止倜儻而乖僻,見者疑其狂,實則篤信堅貞,愷惻之士,余獨知之焉。每寄意於詩詞書畫,時有慷慨之音,荒寒之韻,流露其間,則可見其不僅愛好已耳。無能遁世,又不能合污同流,故寧學商,所以苟全性命而已。



由此可見當時匯文學生文言水平之一斑。據老校友顧景祥先生回憶,匯文國文教師不大用現成的國文課本,而多由自己來選,還有的老師用當時出版的「活頁文選」。匯文講文言文的方法頗接近私塾。他回憶說:「第一節課串講過的課文,第二節上課他(指老師)抽調幾位同學逐句『回講』,一個字也不放過。同樣,佈置要背的章節,第二節課也要抽背幾個人,不許打『口奔兒』,……就這樣一年下來,每人可紮實背下來一二十篇文章,再升入初二初三就有了基礎。」



這種教學特點與校長高鳳山的倡導有關。何純渤先生回憶說:「我念高小的時候就讀《古文觀止》,到了中學寫作文就是四六排聯。我們老校長(高鳳山)提倡文言和白話並重。我進學校半年就體會到這個好處。」



何先生一直記得老校長的告誡:「新的東西都是從舊有的東西傳下來的。沒有舊的就沒有新的。」



檢索相關史料,人們會發現,這種「新」「舊」相承、「新」中有「舊」,「舊」中有「新」的例子在匯文比比皆是。如國文考試,通常就出一道作文題目,限定一個小時交卷。這也是傳統私塾教育的做法。而作文題目常常是一篇時事評論。這種作文練習有利於學生養成關心社會、獨立思考的習慣,又避免了傳統私塾教育兩耳不聞窗外事,一心只讀聖賢書的弊病。



中國傳統教育一向重視書法,匯文也不例外。據美術教育家、現年90歲的穆家麒先生回憶:「我們那時的書法課有專門的老師,每週兩節。先學柳公權,練骨架;後學顏真卿,練筋肉;最後學趙孟訓。」



當被問到書法訓練於學生有何益處時,老先生突然提高了嗓門說:「這是美育教育啊!書畫同源。書法是一種藝術,也是傳統文化,練了書法,才懂得美,為審美打下基礎。另外也才能靜下心來,陶冶性情。現在沒有美育,只有『丑』育。」



中國傳統文化崇尚能文能武。如果說習「文」能培養溫文爾雅、彬彬有禮的君子之風,那麼習武則為培養剛毅、正直、勇敢的浩然之氣。匯文在體育課之外,每個年級每週都設有武術課。武術教師由出身武術世家的教員擔任。留傳至今的校史紀念冊上的照片顯示,參加訓練的學生清一色中式白褂子,玄色燈籠褲;馬步橫刀,列成方陣,一副頂天立地的氣概。



此外,學校還很重視「尊師重道」的傳統,規定學生升入高中後,對任課教師一律稱「先生」。在校園中遇到老師要駐足、鞠躬。



紮實的文科教育,使得學生耳濡目染了中國傳統文化的博大精深,從而紮下了自己文化上的「根」,並確立了安身立命之「本」。有了如此的「根」和「本」,才有可能更好地吸收外來文化。



匯文當時的英文課程分別為「英文文法」、「英文名著」、「英文會話」三門。通常由外籍教師教「英文會話」,中國教師教「英文語法」和「英文名著」。英文文法採用英文原版教材。初中英文課上中英文混合授課,高中英文課堂上則全部採用英語授課。據老校友回憶,初中英文名著選讀的有《神燈記》《魯濱遜漂流記》《亞瑟王》《羅賓漢》等。高中英文教材則選用莎士比亞的《麥克白斯》等。要求兩個星期寫一篇英文作文,並要在課堂上公開朗讀,請同學相互指正,最後由老師當堂評點修改。



當時英文教學的特點是口語、作文、文法、翻譯並重,並要求中西兩種語言比照使用。1948屆校友陳國新先生回憶,教英語語法的楊建章老師對學生要求格外嚴格,他要求學生將《紅樓夢》中的片斷翻譯成英文,並讓學生翻譯李白、杜甫、蘇軾等人的詩。



除了英文課之外,匯文高中的生物、化學、數學、物理及外國歷史、地理等課程的教材全部採用英文原版,完全秉承了懷裡書院時期定下的「舉凡一切重要學科,多用西文教授,蓋欲諸生之學貫中西,為他日中西文化之灌輸調和者」之宗旨。



在這樣嚴格的訓練之下,匯文學生高中畢業後大多已具備良好的英文閱讀、寫作、會話及翻譯能力,考大學時數理化試卷可以使用英文答題,入大學後基本可以免修英文。中國科學院院士賈蘭坡先生於1929年匯文初中畢業後再沒有上過學。他後來在研究動物化石工作中,便是靠在匯文打下的英文基礎,啃完了倫敦出版的原版《哺乳動物骨骼入門》一書。



匯文的中西融合還滲透在校園生活的諸多細節中。當年學校醫務室的病歷要用英文書寫,運動場上打籃球時裁判發令要用英語,連報分數也用英文。期末考試時教務主任在大會上對大家講:「你們不要作弊,上帝在上面看著你們呢。」連匯文的課外活動也呈現出中西融匯的色彩:學校有陣營強大的國劇團(京劇社)和國樂隊,也有西樂隊和話劇團。話劇團能用英語演出莎士比亞的戲劇。每當聖誕前夜,同學們成群結隊秉燭到住在校園中的校長和老師家門口唱聖詩祝賀,過後每人必抱回一大包花生糖果之類的禮物。



透過這些依然活在親歷者心中珍貴的歷史細節,我們依稀可以看到,在上世紀三四十年代的匯文校園裡,中西兩種文化,水乳交融、相映生輝,從而形成該校別具一格的美麗與風華,並積澱為匯文特有的傳統與風範。

得天下英才以教之



一所好學校總是與一流的師資聯繫在一起。匯文當然不例外。



匯文由於辦學資金充足而穩定,故所聘之授課教師,皆為一時之極選。1918年匯文大學部遷出,除原匯文大學教授仍留校授課外,新進之教師多為擁有博士學位的留美學子。



高鳳山先生接任匯文校長後,更是不惜重金延聘師資。其時該校的師資陣容堪稱「豪華」。教師多數畢業於燕京、北大、輔仁、師大,很多教師同時都在大學兼課。如該校的國文教師李戲漁,同時在北京大學中文系兼課。與李戲漁同時的國文教師鄭騫先生,上世紀50年代後赴台灣任台大教授。國文教師白序之先生為「文學研究會」的成員。而英文教師金振華先生,原為中國駐日內瓦領事,回國後任燕京大學教授,兼教匯文英語。物理教師張佩瑚先生同時兼任北大物理系副教授。綽號「生物侯」的侯恩炬先生,上世紀50年代後到北師院做了生物系主任。化學老師於一峰先生,授課使用的是自編的《化學計算法》。主講代數課的劉開祥先生當時在匯文講授高中三年的五門數學課,包括平面幾何、立體幾何、解析幾何、三角和代數。他後來被調往北大數學系任教。



1949年東北解放後,一批優秀教師被高鳳山校長延聘到匯文。其中便有當時在數學界號稱「東北三傑」中之「二傑」:閻宅仁、高慶恩。



如此「豪華」的陣容,即便放在今天的任何一所大學裡也毫不遜色。而事實上,1952年後,相當一批匯文傑出的教師,皆已成為許多大學教師中的翹楚。



在當時的匯文,即使是一些「副科」教師也非同凡響。音樂教師楊榮東先生,早年畢業於燕京大學西語系,選修音樂系。在匯文教過英文課,後改教音樂課。匯文與別的學校不同,到了高一、高二仍開設音樂課。音樂課教材都是楊榮東先生自己編寫的。1935年匯文的校歌,便是他根據勃拉姆斯的《學院序曲》改編的。



武術教師徐良驥先生是著名的連環門武術家,同時兼任燕京大學武術教師。美術教師陳啟民,是曾為西太后畫過肖像的美國畫家卡爾的弟子,也是蔡元培當年在北京成立的美育研究會的繪畫指導老師。匯文校友穆家琪先生就是受其影響從此迷上了美術,後來成為卓越的美術教育家。



匯文的教師還有一個特點,即多才多藝。教化學的崔文治老師不但課教得棒,同時還精通民樂,笛子和簫樣樣精通,琵琶彈得更是出眾。他是匯文國樂隊的總指揮。有時一堂化學課講完後還剩一些時間,他便拿出琵琶為學生們即興彈上一曲。體育老師黃健,不僅精通本業,同時還是一位男高音歌唱家。在北師大體育系讀書時曾選修聲樂,開過多場獨唱音樂會。



在匯文,即使是課外活動的校外指導老師也都不同凡響。學校國樂團指導老師王義山是當時名聞華北的笛子大師,曾給梅蘭芳和昆曲大師韓世昌吹過笛子。



正因為具備如此優良的辦學質量,使得匯文蜚聲國內外,吸引了全國22個省市,乃至海外眾多的學子負笈前來。正如校歌中所唱的:「四方學子負笈來,東南西北萃一堂。」



據匯文校友會不完全統計,匯文的校友中間先後產生了22名院士。賈蘭坡、瞿同祖、王大珩、盧肇均、王忠誠、李學勤等,其中包括外籍院士林同炎。還有一代國學大師、教育家、書畫家啟功先生,京劇大師黃桂秋,作家邵燕祥等。



「最自由不過的國度」



1926年3月,高鳳山先生任校長後,次年即呈報教育部備案,開教會學校在中國政府立案之先河,並遵部令改為「京師私立匯文中學」,不久即改為「北平私立匯文中學」。之後又逐步取消了有關宗教課程,不強制學生信教,提倡信仰自由,並統一於部頒教學計畫,自此脫離教會控制,自主辦學。



在學校管理制度以及各項措施上,高鳳山校長一貫堅持民主開放的辦學風格,學校採用董事會制。學生自治會完全由學生民主競選。學生伙食由學生自行選出的膳食團管理。校內合作社、小賣部、溜冰場等全部由學生管理。何純渤先生當時是學生會主席,據他回憶,就連1935年修建學校體育館的賬目也由學生管理。



在匯文全盛時期,全校各種社團多達30幾個,有壁報社、讀書會、合唱隊、話劇團、京劇團、國樂隊、西樂隊、書畫社、運動隊等。學生們還自己捐資於1929年創辦了義校,其中的校長、教務主任、教師全部由高中學生擔任,招收附近貧苦兒童就讀,自初小至高小共六個年級,學生多達200餘人。時為義校校長、現為華東師範大學地理系教授的劉樹人先生還記得,當時與同學們敲鑼打鼓去學校附近的居民區招生的情景。其中一些義校學生至今仍與他保持著聯繫。



匯文為開闊學生眼界,活躍學生思想,每週都設周會,邀請當時一些社會名流和專家學者來學校作講演,其中有胡適、馮友蘭、張奚若等著名學者。此外,她們還邀請美國專家來校演講,由校長和教務主任先生親自擔任翻譯。



1947年,高鳳山校長接受學生建議,邀請一位進化論專家給學生講人類社會進化的情況,其中講到宗教的起源,在教師和學生中引起宗教與科學問題的爭論。對此,1948屆畢業生曹國平先生記憶猶深。他記得高校長當時說:「我們請人家來講,就不能限制人家的自由。我主張言論、集會、信仰自由。學校一不能有政治色彩,二不能有宗教色彩。學校雖然是教會出資辦的,但學校並不是為了培養基督徒,而是為國家培養人才的地方。二者不能混淆。」



匯文的這些舉措,不但發展了學生的才能,也為學生創造了一個開放自由的環境。當時的學生曾這樣描寫:「的確,在匯文校內,是個最自由不過的國度了,裡面住的人可以盡量的無論在行為上,或是思想言論上都可以各走各的路,誰也不去干涉誰,誰也不想驚擾誰,並且能使這院內的事事物物每條路都走得通順——也許這就是匯文的神秘點。」



永遠的鐘聲 永遠的校園



在許多與匯文有關的資料上,都印著一口銅鐘。在匯文學子心目中,這口鍾就是老匯文的象徵。



據考證,校鍾鑄造於光緒二十三年前,原為美國基督教美以美會教徒贈送北京亞斯裡教堂的,後送給匯文做校鐘,故上面存有英文銘文。



當時匯文打鍾上課,敲梆子吃飯。上課敲三下,下課敲四下,早上起來則打亂鐘。所謂「打亂鍾」,便是不計次數,打多少下沒有規定。在不少老校友的回憶裡,老校鐘的鐘聲最牽動他們的魂魄。1959屆校友彌松頤先生曾這樣寫道:「說起鐘錶來,在匯文,最大的莫過於一進校門的那口最能振奮人心的、準確指導全校師生『日出而作,日入而息』的校鍾了。最近我見到從巴黎回來探親的校友龐金生同學。龐兄還清晰地記得當年老翟同志打鍾時的情景:一手摀住耳朵,把頭一偏,一手捉住鐘錘,『當!當!當!』清脆的鐘聲立刻在匯文上空飛揚起來。校內讀書的士子們,隨著它,調節一天的生活節奏。」



1950屆老校友劉樹人先生最懷念的是冬天清晨的108下鐘聲。他說那時有的學生貪睡,數九寒天宿舍又關著窗戶,敲鐘的翟師傅就不歇氣地敲,足足敲了108下。從此這108下鐘聲便永遠銘刻在他們的記憶深處。



匯文校鍾還是匯文愛國傳統的見證。參加過「一二·九」運動的何純渤先生回憶說:「1935年12月10日,我們去敲校園裡的大鐘,宣佈罷課。」



翟瑞燾師傅是匯文最後一個敲鐘人。他於上世紀40年代早期進入匯文當校工,負責敲鐘,直到1963年離開匯文。2007年年底,我曾去看望過這位94歲高齡的老人。老人聽說是為瞭解匯文的事情找他的,非常高興。提到高鳳山校長,老人口氣裡充滿敬意。翟師傅說:「人家有文化的人就是不一樣。」老人還講起匯文校鐘的一件趣事:當時同仁堂的一個少爺在匯文唸書,有一次一時興起敲了幾下校鐘,被翟師傅撞見,過去給了兩巴掌。老人的口氣充滿莊嚴:「這鍾哪能亂敲的啊!」



匯文校鍾也曾死裡逃生。「文革」時,校鍾被紅衛兵當成「四舊」扔進了廢銅爛鐵堆裡。匯文體育組的王德重老師發現後,冒死把它藏了起來,直到「文革」結束後,重新歸還給匯文。



著名物理學家王大珩校友動情地說:「匯文的鐘聲特別好聽,它的頻率是人耳最敏感區,聽起來很清脆,不像有的大鐘太低沉。因為匯文校鍾裡含銀量大。」



1959年,匯文從原址東城區船板胡同1號搬遷到現在的崇文區培新街6號,匯文校鍾從此完成了它的歷史使命——讓位於新式的電鈴了。但是,在那些畢業於1959年前的老校友心中,匯文鐘聲已經成了一支永不消逝的旋律。



如果說匯文鐘聲是匯文學子心中一支永不消逝的旋律,那麼,當年匯文校園便是匯文學子心中永久的伊甸園。



當時匯文校園佔地200多畝,座落於北京東城區船板胡同1號,即今北京火車站所在地,緊鄰明城牆。校園主要建築於19世紀初期落成,有教學樓安德堂,學生宿舍德厚齋、德本齋,高林齋,又稱東樓、西樓、北樓。這些建築加上1935年落成的體育館和祥和圖書館,形成一組具有鮮明風格的中西合璧的建築群。其格局莊嚴、肅穆、大氣、典雅。匯文的學生這樣描寫他們心中的伊甸園:



「從南校門一步進校園,眼前就立刻展開一片大花園,繁花似錦,四周圍環繞著茂盛的林蔭,樹叢後面掩映著幽暗的校舍。走進校園彷彿我的呼吸都變得深沉了。



「校園西北端的學生宿舍,是以新月形環繞著『安德堂』教學樓的。東樓、西樓、北樓組成的宿舍群,像三兄弟一樣,用他們粗壯的身軀,阻斷著市井的喧鬧,呵護著校園的寧靜。



「隔著鬱鬱蔥蔥的西操場向南望去,祥和圖書館像是孤島上的一座樓閣。濃濃的綠蔭簇擁著它在旁逸斜出的枝蔓映襯下,更顯出一種縹緲虛幻的境界。……夜幕降臨。遠處,靜校的鐘聲在空蕩的校園裡迴響,像對學子智靈的洗淨,也像在朦朧的月色中搖你入夢。」



其中,最美輪美奐的自然屬教學樓安德堂。安德堂建於1904年,為紀念匯文第三任美籍校長李安德先生而命名。樓高三層,能容納全校六個年級共1000多名學生。我在學校紀念冊上看到一幀攝於上世紀30年代初的安德堂全景照片,儘管已經漫漶不清,但還能見出整座建築殿堂般的恢宏氣勢。照片下方題寫著:「吾願『判天地之美,析萬物之理』,以喻於人。」



該文引自《莊子》,為當時匯文學子題寫,展露出一代匯文人「開文化接青黃,萬國精神齊陶冶」的襟懷意氣。1959屆校友、後畢業於清華大學建築系的呂弘毅先生曾這樣寫道:「匯文中學老校園的主樓是一座西洋古典建築,在一片灰色低矮的京城四合院的背景中悄然而立,它帶來的建築感染力可謂別有洞天、別具一格、別有一番滋味。就其建築形式而言,它的西方情調,似乎含有濃厚的科學『新異』沉思、瑰麗的文化信息,因而潛移默化地影響著莘莘學子們。它的造型來自異國他鄉,卻不是出於獵奇和商業噱頭,沒有市俗遊樂的性質,反而以一種肅穆、嚴謹、莊嚴、堅強的風格,有助於優良校風的形成。」



呂弘毅先生還告訴我,老匯文校園的建築風格近似於清華園,有著很高的建築史價值。



也許所有過於美麗的事物都不易長存。1959年匯文搬遷後,大操場成了北京火車站的一部分,還有一部分校舍被分割給附近的兩所學校。校友李增祥先生曾於上世紀90年代初回到匯文舊址探尋,發現當年那個美麗的校園已不復存在,安德堂早已面目全非。目睹此景,老人感到「內心有焚琴煮鶴之痛」。



(謹向所有為寫作此文提供幫助的匯文校友致謝致敬)


標籤:



1 條留言  訪客:1 條  博主:0 條

  1. avatar 不會填

    1952年8月我考入匯文中學 班主任趙恩漢, 9月中旬 校名改爲26中。 1955年考上高中 班主任又是趙恩漢。 1953年哥哥曹家緒在匯文高三畢業 9月上旬 燕京大學發榜有我哥哥的名, 大約11月 燕京大學大門口上面的匾額 換成北京大學 師生的校徽 也換成北京大學。 校鐘原先挂在船板胡同門内 西樓旁邊, 老翟的門房在門内南邊。 後來校門改到南墻根 1955年高中發榜 就是貼在南校門的門外的墻上。

給我留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