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有肌肉 我有神功:盤點「外國大力士被毆」史
導讀:20世紀90年代初,由香港製作的一系列功夫電影火遍大江南北。時空背景放在了內憂外患的清末民初。大家因此熟悉了這樣一個橋段:無論主角是陳真、霍元甲還是黃飛鴻,其成名路上往往要擊敗一個身體強壯、態度傲慢的外籍大力士。從文藝創造到歷史的距離似乎並不遙遠。今天,我們依然可以在網路上輕易檢索出「曾經打敗西方大力士的武術家」的列表。其中最有名的故事裡,反派主角外號「震寰球」,是一位曾遊歷全球的俄國大力士,真名康泰爾的他獲得過許多拳擊比賽冠軍。
故事的時間地點非常詳盡:1918年9月康泰爾到達北京,在中央公園設擂比武,還在報紙上刊載了廣告,其文案中的貨幣單位極為詭異——「康君乃世界第一大力士,今來京特設擂台三天。凡能打一拳或踢一腳者,賞50盧比。能將他打倒一次者,獎金牌一枚。」在故事中,天津中華武士會在民族精神感召下,派出二代弟子韓慕俠等人應戰。中國武術大師當然獲得了最後的勝利。
可惜這項「榮譽」並不專屬韓慕俠。《體育文史》雜誌曾在1993年發表《劉百川擊敗康泰爾始末》,新增一位為國揚威的好漢外,故事的時間地點也轉換到了1916年的上海;而主角身份是另一個「微創新」的突破口。一位回族身份的河北武術家王子平,憑借擊敗康泰爾的事跡也進入了《中國穆斯林》《回族研究》等期刊雜誌。如果把反派的姓名再修改一下,名單還可以開列的更長:七星蟑螂拳傳人范旭東、少林高僧釋德根、中華武士會的創辦者等人。他們都有同樣的經歷——某西方大力士在中國擺擂,打傷或打死中國武師多人,嚇得無人再敢挑戰,主人公看到後大怒,在幾回合內擊敗或直接打死西方大力士。「本土武術家痛毆某國大力士」已成為一種文藝創作模版。閃耀著愛國主義氣息的故事,經歷了幾乎百年不間斷的編撰、潤色、演繹和傳播。
最先將康泰爾來華改寫成如今故事雛形且有相當影響力的,是三十年代民國雜誌《國術週刊》主編金警鐘撰寫的文章。他新增了演武前夜的情節:韓慕俠不滿限於「演武」,遂到康泰爾居住的六國飯店將其打敗,第二天又在中央公園將康泰爾嚇跑。「中國武術大師擊敗外國大力士」的橋段自此大量傳播。《國術週刊》是一份國民政府官辦的雜誌。「官方媒體」不顧新聞原則看來是有道統的。國民黨對武術(即國術)的熱愛不單單源於國民黨濃重的民族主義氣質,更因為早在1909年,陳其美、宋教仁便委託國術師組織「精武體操會」,該會是霍元甲所屬「精武會」的前身。國民政府成立不到一年時,就設立了中央國術館,並發展成一套從中央到縣級的武術推廣體系。其實,在中國兩千餘年不絕的「大一統」治理邏輯下,韓非子「儒以文亂法, 俠以武犯禁」的教導,歷代領導核心始終銘記。國民黨人的例外,是因為清中葉以後中央政府始終沒能重建暴力壟斷的權威。
太平天國起義時,清中央對暴力機器的壟斷明顯鬆動。地方武裝崛起,一路發展直到庚子拳亂,東南互保,各省的軍閥化幾近完成。地方實力派認為武術家是難得的人才,需求空前繁榮。更為重要的因素在於庚子拳亂後,清廷試行新政。採取了一系列寬鬆開明政策,為清末社會團體的興起和武術社團的出現奠定了基礎。故事的發生自此具有了合理的時代背景。直至中國大陸權力更迭,民國武師多有「會道門」背景,並與國民黨關係深厚。因此在鎮壓反動會道門運動後一蹶不振。當大陸告別高度意識形態化的年月,對外開放後,中外的交流令落差再一次顯現出來,民族主義的復興與之同步。
在此背景下,文藝作品市場對一切能證明「我們不差,反而很強大」的信息都空前渴望,所有能承載如此信息的形式——小說,雜誌,電影,連環畫,都會賣座。行業雜誌采編人員對本國、本行業的赤誠從未改變。
1982年1月《北京體育》雜誌採訪了韓慕俠的女兒韓小俠,最終成文的報道中,康泰爾被描述為身高兩米,力量一萬四千磅的大力士,更打遍了46個國家,另取得10枚金牌。這一版故事體現了對細節的追求。比如康泰爾在北京的事跡又多了「單手拔河勝了20名大漢」;比武階段擺下的擂台原則為「打死勿論」,時間改為七天,前五天無人敢應戰,韓慕俠聽到消息後義憤填膺,立志絕不讓後世記載為「無人應戰」。於是,考慮到被打死的可能,便安排好後事趕赴北京。故事的演化與完善幾乎沒有盡頭。
1988年,一本《武林奇傑韓慕俠》的小說又向前邁出了一大步。書中先描述康泰爾遍訪天下高手勤奮學藝,後周遊各國卻在上海被中國拳師打敗,於是改變策略在北京演武,這樣一來就「向下兼容」了最初的報道。但人到北京後,驕狂復發,主持舉辦萬國武術大會。整個故事在多處進行了戲劇化處理,為了使42歲的韓慕俠參加比賽,還加入了三顧茅廬的橋段。1995年,韓小俠女士將整個故事提升到了不可企及的高度——他的父親成為了周恩來的師父。發表在綜合性文史期刊《縱橫》的這篇文章,除了將《武林奇傑韓慕俠》中虛構的故事概要引用外,還描寫了韓慕俠教周恩來形意拳的「歷史」,據稱,此後功夫高手周恩來在指導中央特科工作時,因為武功高強甚至親赴懲治叛徒的第一線。